第128章

第128章

◎“我上一世也沒有。”◎

耳邊山風嘯嘯, 山野中的道路并不平坦,八面嵯峨, 四圍險峻,道路兩側生長着高聳的喬松白楊,杈枒上垂下茂盛的藤蘿苔藓。

談寶璐被抱上一匹烈馬,赫東延騎馬帶着她奪路而逃。

不知狂奔了多久,赫東延一行人在一處枝葉灌叢茂密的平地停下來休整。

吊在最尾的下屬策馬趕來,說:“岑迦南已經搜到了山莊,現在正往這邊追來。聽說他下了死命令, 只要找到保皇黨,就地處決,格殺勿論。”

這群人曾經都是高官, 日子過得不錯,若沒有今日這事,是能拿俸祿平安一生的。奈何一時腦子發熱, 沒想清楚,站錯了隊, 落到如今境地, 不由瑟瑟發抖。

也有人心志堅定, 一心要反,大聲怒罵:“這個岑迦南,還是這麽心狠手辣!”

“陛下。”這時有屬下獻言:“微臣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赫東延手掌捋了捋馬鞭,嘆息道:“事到如今, 有什麽話愛卿就直說吧。”

“這個岑迦南逼得這麽緊, 我們今日怕是誰也跑不了。眼下只有一個辦法還能搏上一搏。”

那下屬瞥了一眼坐在馬背上的談寶璐, 說:“只要岑迦南的愛妻還在我們手裏, 我們就能跟他談判, 至少護送我們出大晉,去到西蠻,那就是拓跋烨的地盤,岑迦南還能拿我們怎麽辦?”

赫東延覺得此言甚是,做若有所思狀,不開口打斷,暗示那人快些将話說完。

那下屬便繼續說:“按現在這陣仗,我們只拿出她的一縷頭發,岑迦南怕是不會買賬,必須要出點血,才能威懾住他。”

赫東延蹙眉:“說清楚點。”

他伸出右手,四根手指折起,只留下最末一節小指,道:“截一段小指,連同我們的請求書一并送過去,逼着岑迦南送我們出大晉。”

赫東延聞言眉頭緊鎖。

見赫東延又露出膽怯退縮之意,下屬們忙勸道:“陛下,古有楊貴妃死于馬嵬坡。千古大帝為江山大業犧牲掉一個女子算得了什麽?陛下千萬不要有婦人之仁,自絕了後路呀……”

赫東延握着馬鞭,垂頭喪氣地回到了馬匹旁。

這一幕和上一世是多麽的相似。

上一世岑迦南大軍兵臨城下,逼迫他交出皇後,他心中也是這麽想,他的屬下們也是這麽勸。于是他軟弱了,妥協了,真的同意将人交了出去。結果呢?他的讓步什麽都沒改變,岑迦南還是殺了他,而談寶璐足足恨了他兩輩子。

這一世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他想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護好自己心愛的人。可是他現在能怎麽做?他除了再傷害談寶璐一次,他還能怎麽做?

談寶璐坐在馬背上,将那些人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話她太耳熟了。

上一世赫東延的大臣們不也是這麽谏言的?

一個女子嘛,交出去就能保住他們的命,為何不交?她甚至應該對此感恩戴德,是他們給了她這個為國而死的榮譽。

一群手足健全身體健康的大男人不為國而戰,卻要躲在她一個女子身後茍且偷生。

他們甚至心裏清楚他們這樣的做法做有多卑劣下賤,所以還要故意為他們的行徑加上一個虛僞的名號,叫做“紅顏禍水”,來粉飾他們實際的怯懦和無能。

多麽可悲,多麽可笑!

赫東延看到了談寶璐眼中冰冷的譏诮,他慌忙解釋:“寶兒,你剛剛是聽見了嗎?你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傷害你的。”

談寶璐饒有興趣地問:“那你打算怎麽做?”

赫東延被問住了,半晌沉默不語。

談寶璐又是一陣冷笑,她擡頭環顧四周,為了分散目标,赫東延的人馬分成了三隊,跟赫東延同行的不過五人。

她悄悄挪動手指,将手放在袖中的火铳上。

冰涼的槍筒被她捂熱了。

火铳裏一共有六枚火藥,解決掉五個人,有些難度,但已經夠用了……

這時赫東延卻突然朝她撲了過來。

他死死地抓上了她的手臂,兩眼血紅。

談寶璐登時僵在了原處。

赫東延的手掌攥握着她的肘,只要再往下移一寸,就會摸到她偷走的槍。

她望着赫東延,目光不懼不讓,竭力維持着面上的冰冷,但胸腔裏的心髒劇烈跳動,幾乎要從嗓子眼裏吐了出來。

赫東延好似下定了天大的決心,他稍稍松開了她的手肘,然後捧起了她的雙手,仔細端詳。十根手指,白如明月,嫩如筍玉,指節修長,指尖圓潤。

他仔仔細細地一根一根地撫摸揉捏,然後流着眼淚,将她的指頭送至唇邊,溫情脈脈地親吻。

“我知道你到現在還沒有完全相信我的心,但我發誓我是真的知道錯了。我是真的很愛你,我從沒有這麽愛過一個女人。你知道嗎,上一世見你跳舞的那一夜,我就發了瘋的想要你。只是我喝多了,喝醉了的人是管不住自己身體的。”

談寶璐被逗笑了。

酒是萬精油,是靈丹妙藥,什麽罪過都可以推給酒。起色心的時候,可以說酒是色媒人,動殺念的時候,可以說酒壯了慫人膽。

她甚至好奇起來赫東延為了推卸責任,還能說出什麽驚天之語,故意問:“那之後的那麽多次呢?”

赫東延說:“我是個男人,男人的心和身體是可以分離的。我的心愛你,可是我的身體又必須得到立即的撫慰……”

果然,又是這番老掉牙的借口。

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為何女人能管得住自己的身體和心,男人就管不住?

談寶璐不想再聽這些胡言亂語。

她垂頭要将手指從赫東延手掌中抽回來,“你不是要逃命嗎?別發瘋了。”

赫東延死命地抓着她的手指,瘋狂地親吻她的手指,最後他重重地吻在了她的小拇指指節上,力氣之到幾乎是在啃咬她。

赫東延心一直很冷,所以談寶璐很少從他身上感覺到人氣。

比起像人,赫東延更像是一條蛇,惡毒無情。

但他最後送給她的這個吻,那張幹澀的嘴唇竟真的傳遞來了些許微弱的溫度。

談寶璐有些詫異。

然後他發現赫東延眼眶中的一滴眼淚掉了下來,正落在了他幹燥龜裂的嘴唇上。

在這個無意的瞬間裏,談寶璐恍然覺得赫東延似乎真的變了,似乎真的……那顆石頭般的心上長出了人的血肉。

下一瞬,赫東延突然拔刀,一擡手,一揮劍,竟當場斬斷了自己的小指。

鮮紅的血液湧了出來,弄髒了談寶璐的裙擺。

那根斷指從赫東延身上掉下來不過一瞬,它好像還有生命,在輕微地跳動。

赫東延捧着自己的手指,昂首沖她粲然一笑,道:“寶兒,上一世犯過的錯誤,這一世我怎麽可能會再犯一遍呢?”

他撕下衣擺,胡亂将斷指的手掌纏上了幾條,然後大步朝他的下屬走去,“這是人質的小指,拿去給岑迦南吧。”

一根血肉模糊的人的小指,誰還真能分清曾經長在誰的身上?

那幾名下屬信以為真,立刻用帕子包裹好,然後又另修了請求書,以此指為證,要求岑迦南護送他們一行出大晉,不然就殺人。

那根手指送了過去,帶來的卻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送手指的人有去無回,回的是岑迦南的大軍。

一行人遠遠看見了岑迦南騎兵旌旗列列似火,這團紅霞從山腳下一氣燒到了山頂,大軍馬蹄揚起的青灰鋪天蓋地,就連地面都輕微震動起來。

“不好!快走!他們追上來了。”赫東延兩腿一夾馬匹就跑。剩下的三名下屬慌忙跟上。

談寶璐被馬身颠簸得小腹翻江倒海,她忍耐着回頭望去,就見身後一叢紅纓旗迎風飄舞。

她努力分辨着人影,隐隐看見了那個最醒目的人。她暫且還不能看清楚岑迦南的面孔,但只要知道他在這裏,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她就徹底地松了一口氣,嘴角綻放出安穩幸福的微笑。

一只飛箭破空。

只聽“啊”的一聲慘叫,一人應聲倒地,駿馬垂死嘶鳴。

一名赫東延的下屬胸口出現了一個透明窟窿,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嗖!”

又是第二箭,摔下馬的人越來越多,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整條布滿荊棘的崎岖的山道上,就只剩下赫東延胯.下這一匹活馬還是疾奔。

談寶璐知道以岑迦南騎射之精湛,這麽近的距離想射殺赫東延易如反掌。只是他不能賭,他舍不得賭她這條命。而赫東延同樣也無比清楚這一點,他肆無忌憚地帶着她奪命狂逃。

談寶璐在劇烈地颠簸中将手移到了火铳上。

當那管冰涼的槍筒抵上赫東延額角時,赫東延還不敢置信。

他緩慢地轉動眼球,呆傻地望向拿槍指他的談寶璐。

他不信談寶璐會用槍。

更不信談寶璐還不愛他。

他都為了她做了這麽多,他為了她做了男人能做的一切!天下沒有女人不會感動。她就是塊石頭,這時候也該被他捂熱了,也該原諒他才對!

“寶兒,你……”

談寶璐如夢中才會出現的仙女,柳眉颦颦,眼落繁星,妩媚嬌豔,她用溫柔似水的聲音輕柔地對他說:“赫東延,我們的恩怨現在算是結束了。”

她熟練地放下了槍栓。

赫東延的耳廓旁傳來清脆地一聲“噠。”

“你別胡來!這是火铳,很危險……”

驚天的槍響驚起了一群野雀。

在槍響聲中,赫東延不死心地問她:“談寶璐,你就沒有一刻動心嗎?”

談寶璐笑了起來。

她臉上挂着最人畜無害善良純真的笑。

嘴上卻說着世界上最冷漠的話——“我上一世也沒有。”

赫東延腦袋上出現一只碗口大的窟窿,大半個腦袋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睛還睜着,瞪得渾圓,死不瞑目。

談寶璐扔掉了槍。

不是每一次後悔就能換來一次原諒。

如果任何傷害都能寬宏大量,那如何對得起那些始終守護在自己身邊,深情似海的人?

赫東延的屍體沉木般從馬背上面朝下摔了下去,頭頂盤旋着的數只鷹隼立刻直飛而下撲食,你争我搶地啄食着他的屍肉。

馱着談寶璐的馬匹突然缰繩無人牽引,登時受驚,發出一聲嘶啞的長鳴,高高地擡起了馬蹄。

談寶璐在颠簸中奮力去搶抓馬繩,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掀下馬時,一股熟悉的沉檀香包裹住她。

那是一面密不透風的天網,一道無形的巨大的能量,這面能抵擋一切風霜雨雪的胸膛将她擁入了懷中。

兩道堅實有力的手臂從她腋下穿過,閃電般地握住了缰繩,發瘋的駿馬被強硬地牽住龍頭,它掙紮地幾陣狂奔扭動,最後平穩地繼續奔跑。

“岑迦南。”

談寶璐喊了一聲,可惜她的聲音太小,一開口便被風吹散,也不知有沒有飄進岑迦南的耳朵裏。

她安心地在這個懷抱中松懈下力氣。

再不用硬撐下去了,終于可以歇息了,真的好累好累……

她輕輕嗅着岑迦南身上的氣息,在他的胸口尋找到一個最舒适惬意地位置,然後上下蹭了蹭。卸下一切緊繃的神經,堅硬的防備,放松地閉上了眼睛。

“困,讓我睡一會兒吧……”

在她徹底喪失意識墜入睡夢的黑暗中之前,她感覺到自己的發頂被人溫柔深情地輕輕吻過。

“我接住你了。”他說。

對,你接住我了。

我就知道你會……

就算在睡夢之中,談寶璐的嘴角也翹了起來。

*

這一覺談寶璐睡了很久很久。

她先是聽到耳邊一陣雜亂的說話聲——

“保大保小?”

“不要讓我再聽到這麽蠢的問題!”

說話聲散去,她的眼皮依然沉得掀不開。

她又陷入了沉睡。

心道岑迦南是在發脾氣麽?等她睡飽了再哄吧!

待她終于能夠睜開眼睛,引入眼簾的是那張她熟悉的紅色大木床。

她總算回來了,回家就是舒服……

只是,她的手腳為何動彈不得?

她想轉身,卻發現手腕上傳來了一股阻力。

她疑惑地低頭一看,就見她的手腕上挂了兩條純金的鏈子。

床頭,岑迦南着一身紅色的睡袍,衣襟半敞,健壯的胸肌和整齊的腹肌在衣縫之間若隐若現。

他正在将她手上的金鏈子系到床杆上。

作者有話說:

本照大聲吶喊:我以我的頭發四,寶寶沒事!!!!

感謝:

讀者“泡泡兒”,灌溉營養液 +1 2023-10-30 19:47:45

讀者“33476600”,灌溉營養液 +26 2023-10-30 11:55:31

讀者“-Nnxhxxy”,灌溉營養液+12023-10-30 00:20:49讀者“33476600”,灌溉營養液+52023-10-29 23:19:15

謝謝謝謝寶貝!

突然發現多了這麽多營養液,

差點以為看錯了哈哈哈,

受寵若驚!

再次感謝,鞠躬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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