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溫熱的水漫過肩頭,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沐浴香氛的味道,有清甜的果香混着若有似無的冷調木質香,很好聞。
盛旖光靠在浴缸上,仰面出神,雙手張開的模樣頗有幾分自暴自棄。
就在剛才,他竟然乖乖抱着衣服,被傅競澤哄到了浴室裏,連洗澡水都是傅競澤幫着放的。
“哄”這個字,不知怎麽就落在腦海裏,讓盛旖光別扭得不行,幾乎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和傅競澤吵起來或是打一架才是正常操作吧。
頂上的燈光有些晃眼,盛旖光擡起手,用沾了水的手背蓋住眼睛,腦子裏亂糟糟的。
沒等他想出個章程,浴室的門被敲響,傅競澤的聲音透過玻璃門傳進來:“別泡太久,好了就出來。”
盛旖光收攏手指按了按眉心,忍着煩躁:“知道了。”
腳步聲遠去,盛旖光才草草把自己洗幹淨換上睡衣,卻不太想出去面對傅競澤。
目光落在洗漱臺上粉藍兩色的漱口杯和牙刷,盛旖光拿起都看了看,略帶嫌棄地把粉色那套放回去。
他喜歡藍色,肯定藍色是他的。
盛旖光接了水,對着鏡子認真地刷每一顆牙齒,說起來以前他總要把手機亮屏放一邊,夠了三分鐘就馬上停,這回刷得牙龈都有些疼了。
直到察覺口腔裏彌漫開的鐵鏽味,盛旖光才不得不含了口水到嘴裏,想着差不多該出去了。
忽然門口處有些響動,盛旖光警惕地看過去。
傅競澤站在門外,應該是剛洗漱完,換了身黑色的睡衣,平日打理得當的烏發此時略微淩亂地垂落下來,面上仍是沒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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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是他,盛旖光皺着眉正要把水吐了說話,就聽傅競澤:“你用的是我的牙刷。”
這人的語氣也沒什麽波動,可說出來的話卻讓盛旖光差點把漱口水咽下去。
口腔裏薄荷味辣辣的,盛旖光牙龈更疼了,手裏的牙刷和杯子都成了滾燙的熱源。
傅競澤走過來,問:“好了嗎?”像是毫不在意私人物品被用了。
接觸到他的視線,盛旖光匆匆轉頭,飛速把手裏的東西都放下,掬了捧冷水把下巴的殘沫也清幹淨。
“好了。”說完徑直往外走,沒再去看傅競澤。
傅競澤被落在後面,忽然低低地笑了聲,洗漱臺有些亂,可粉與藍仍是擺在一起。
盛旖光腳步很快,走到床邊才發現傅競澤沒追上來,不由松了口氣,可立馬又被另一樁事煩住了。
白天還是看得不夠仔細,這間面積大得離譜的卧室除了是他喜歡的風格,還是他和傅競澤共同的卧室,牆上挂的、床頭擺的照片是他看一眼就窒息一次的程度,比保險櫃裏的相冊有過之而無不及。
還是得和傅競澤談談!
打定主意,盛旖光到卧室連着的陽臺站着。
陽臺上養了幾盆綠植和花,被打理得很仔細,盛旖光伸出手指戳了戳綠油油的多肉,又探了探仙人掌的刺硬不硬。
身後傳來聲音:“還不困?”
盛旖光立刻收回手指轉身:“不困。”
接着直接說出想好的話:“傅競澤,我看過日歷了。明天是七夕,良辰吉日适合離婚。”
傅競澤看起來也沒多在意他,離婚的事應該不難。這麽想着,盛旖光沒再多說其他,安靜等傅競澤回應。
深夜裏風很靜,偶爾有樹葉摩擦的沙沙聲。
傅競澤背着光,臉上的神情看不清晰。
約莫過去一分鐘,傅競澤終于開了口:“确實是良辰吉日,我們結婚一周年的紀念日。”低沉好聽的聲音隐隐帶着與夏日相悖的涼意。
絲絲怪異的感覺浮上心頭,盛旖光腦子卡頓下,又立馬反應過來:“啊是嗎,我不記得了。”說完下意識往後退一步,抵着護欄讓自己站得更直。
為防傅競澤再語出驚人,盛旖光語速飛快:“傅競澤,咱倆以前什麽樣的關系你也清楚,在一起過真不合适,影響身心健康和社會和諧。”
見傅競澤不為所動,盛旖光繼續努力:“你知道我喜歡女生的,雖然不知道怎麽和你結了婚,但我既然都不記得了當然不該作數。醫生都說了,我是因為長期壓抑精神崩潰才失憶,說明跟你一起我也不開心,繼續下去要是哪天我想不開了對你也不好。”
“還是離了吧,傅競澤。”
盛旖光的模樣看起來足夠誠懇,月光将他的輪廓勾勒得足夠柔和,每一句話仿佛有理有據讓人覺得應該答應下來。
可傅競澤毫無遲疑:“不行。”
盛旖光眼睛睜大,似要看清面前站了怎樣一個鐵石心腸的惡劣讨厭鬼。
盛旖光忍不住質問:“為什麽?”
傅競澤很平靜:“法律規定對配偶有扶養義務,你現在失憶了。”給出的理由同樣沒有溫度。
盛旖光擡手揉了揉耳朵,眼睛再睜大,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法律還規定婚姻自由呢!”他又不是法盲!
下一秒,就聽傅競澤說:“嗯,你是自願結婚的,我們宣過誓。”
盛旖光目光怪異,正要借用著名哲學家歐布裏德的話反駁回去,就聽到更離譜的:“我們自願結為伴侶,從今天開始……”
“互敬互愛,互信互勉。”
……
“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
毫無征兆的,像是證明,又像是提醒。
在盛旖光漸漸變得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傅競澤不疾不徐地完整重述結婚誓詞,語調少有的柔緩,簡直不像是在對他說。
盛旖光耳朵癢癢的,像有風的氣息在撩擦,那風柔和又猛烈,連耳膜也不可避免地被碰觸、撫摸。
他下意識想要擡手捂住耳朵,将可怕的咒語阻擋在外。咒語可惡地沉沉砸落,如同一聲聲平和的诘問,讓人無端發慌,失去抵抗的力氣。
盛旖光從來只知道這人背課文厲害,不知道他還會念咒,比西天取經的唐僧還要會。
看着他纖薄的唇瓣張張合合,盛旖光的腦袋被砸得一陣眩暈,額頭隐隐作痛,總之哪哪都不舒服、不對勁了。
有心想反駁,卻真的一點話也說不出來。
盛旖光不想看到傅競澤了,也怕他再說出什麽鬼話。
“睡覺!”扔下這句,盛旖光越過傅競澤徑直進了室內,憋悶得将整個人裹進被子裏,心想,傅競澤果然是他一生之敵。
等到床的另一側陷下,盛旖光才後知後覺忘記說分房間了。
窸窣的響動中有熱源靠近,淺淡的木香纏着薄荷的清涼味道從身後籠罩而來。
盛旖光側躺着,臉貼在枕頭上,默默背誦英語作文。小蝌蚪一樣的字符在腦海裏循環,終于困意襲來。
卧室裏留了盞暖黃的夜燈,柔柔地投在淺藍色的大床上。
傅競澤聽到身側均勻的呼吸聲才探身過去替盛旖光掖好被角。
或許是太久不出門,盛旖光的膚色有種近乎剔透的白,蓬松柔軟的發散開着落在枕上、覆在額前,秀氣的鼻尖卧着一顆小小的黑痣,睡着的他乖巧又漂亮。
傅競澤的指尖輕輕點在那顆痣上,不過幾秒就引來了反抗。
盛旖光本能地動了動腦袋,将自己埋進柔軟的枕頭裏,藏了起來。
盯着那顆透着抗拒的後腦勺一會兒,傅競澤強行将人翻過來,動作卻輕柔無比。
盛旖光再醒過來時已經天光大亮,大概是昨晚忘記拉窗簾了,熾盛的陽光灑滿了房間,熱意倒是被阻隔在外。
這一覺睡得不錯,盛旖光撐着床墊坐起來,順帶看了眼旁邊。
很好,傅競澤已經走了!
盛旖光彎着唇直接赤腳下地,拿着手機窩進陽臺的藤椅裏。
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盛旖光查了下手機收到的新消息和來電,手動跳過某個備注。
丁一覺沒有回複,盛旖光點進他的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
盛旖光想了下,決定回趟家,晚上也不打算回來。
不知道這邊離他家多遠,快的話說不定能趕上午飯。
迅速洗漱完換了身衣服,盛旖光對着排列好的車鑰匙遲疑。
昨天他就觀察過了,這片是獨棟別墅區,居住密度很低,從他現在在的這棟到小區出口,開車都得五分鐘,公共交通還不知道什麽情況。
他其實會開車,就是未滿十八周歲沒來得及考駕駛證。
糾結了下,盛旖光反應過來現在是五年後,他應該也許已經拿證了!
果然,沒幾分鐘他就在下方的抽屜裏找到了他的駕照。
盛旖光心情大好,随手撈了把車鑰匙就往外面走,車庫就在房子旁邊都不用特意找。
昨晚上沒心思也沒注意看,此時此刻,盛旖光站在車庫對着一車庫的豪車跑車,整個人都呆住了。
粗略一看數量不下于三十,有些車标甚至只在電視雜志上見過。
盛旖光走到一輛深藍色炫酷外殼的跑車邊,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把,一眼草了。
可惜都是傅競澤的,盛旖光羨慕地嘆了口氣。
在車庫流連了很久,盛旖光才依依不舍地解鎖了鑰匙對應的那輛稍顯暗淡的黑色超跑,按着導航往自己家的位置開。
路上不怎麽堵,四十分鐘就到了小區樓下。
盛旖光找地方停好車,正要往自家的樓,餘光瞥見個熟悉的身影。
隔着段距離,盛旖光高聲喊:“白阿姨!”
沒想到這麽湊巧碰上了丁一覺的媽媽,剛好找她問下丁一覺的情況,這小子竟然給他玩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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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流,一切皆變,借錢的我是過去的我,過去的我不是現在的我。——(詭辯家)歐布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