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18、

南國的秋天總是突然來的,深秋往往混着初冬,難以區分。

那年12月打頭一連好幾天都是秋風飒飒秋雨潇潇,早晨起來,能看見半空裏斜斜地飄滿了枯黃的葉子,落在草地上鋪了極厚的一層,有一點觸目驚心的荒涼。

然而南疆的秋樹,葉子好像老也落不完,風停雨住之後,仍有影綽斑駁的半樹。

方唯念坐在電腦前,右下角的□□圖标,她點開又最小化,點開又最小化。

到底是心虛,若放在從前,她要找他,何須猶豫?

如此反複三次之後,她每次點開所為了看的那個頭像終于跳了起來,帶着空前悅耳的提示音——

北緯66°:作業做完了?這麽早就在用電腦?

小唯:我就在做作業……小記者站的PS作業(哭臉)

北緯66°:……對了你怎麽又把名字改成小唯啦?跟容宣打賭又輸了?

小唯:嗯……(委屈)

北緯66°:你們倆還真是……有情趣啊!

自從《畫皮》上映,左容宣常常取笑方唯念是狐貍精小唯。大約多少受了方家迷信氛圍的影響,方唯念覺得跟那個苦命狐貍聯系在一起很不吉利,特別不願意,所以每次作為懲罰手段,得罪了左容宣或是跟他打賭打輸了,才會被迫改成這個昵稱,持續三天。

那段時間方唯念很是喪氣,人生初次情場遇劫,賭場竟也失意,連續很多天都只好叫小唯,時間長了她竟也習慣了,懶得再改回來。

小唯就小唯吧……她想,或許這是她的命數,又或許,既然她的命定男主角是左容宣,那麽是悲劇她也無所謂。

是悲劇,或許才更好,負負得正,這是她幸福的希望。

Advertisement

此時看着方仕坤的打趣,她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所指當然是她是左容宣童養媳的事,而他的那個省略號是什麽意思呢?僅表示不帶感情色彩的無語,還是……他也有點酸?

自從邁入少年期,她已經再也沒主動說過自己是左容宣的媳婦兒,別人當她是懂事了不好意思,只有她知道,自己是不願意了。

她想起那年除夕,方仕坤眼皮受傷的時候,曾故意逗她:你得負責啊,不然你給我當媳婦兒吧?

當時一無所覺,此時才延遲了好幾年地一想起這句話就臉熱心跳,好想回到那個時候,切切地問一句:你是認真的嗎?

至于左容宣……方唯念托着腮,心神略略蕩開——他沒什麽不好,可不知別的女孩是怎麽看他的,對于她來說,這是個完全不來電的人,你沒法覺得他跟任何情愛之事有關,更無法想象同他發生什麽暧昧或浪漫的事,也許因為同齡又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他在她眼裏甚至約等于沒有性別。

左容宣對她,也絲毫看不出有那方面的意思,不知是男孩晚熟,還是他們倆的關系鐵板釘釘,根本不用去猜心糾結,所以他用不着有任何特別的表示。說不定她對他而言,也是沒有性別的呢?

方唯念心裏有一種隐隐的期望,或許有一天左容宣開竅,也愛上一個人,她就有了個同盟和強助。若同他一起去對抗那個如今看來只餘可笑的婚約,那可就容易多了。

嗯,無論如何要去對抗那個婚約,反正此時的她,其實根本也不必去考慮方仕坤的心意。若他不愛她,那也沒什麽,她終身不嫁就好,橫豎是不會嫁給左容宣,不會嫁給另一個人。

北緯66°:怎麽不說話了?你幾點之前要做完作業把電腦讓給容宣?

方家雖然買多少臺頂級配置的電腦都不成問題,但為了防止兩個孩子生出網瘾,家裏除了爺爺和方仕擎工作用的電腦之外,能讓其他人用的電腦只配了一臺。

向來并不小肚雞腸的方唯念此時多了心:你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呢?為什麽老在問我電腦能用多久?是盼着我能多跟你聊一會兒還是少聊一會兒?

小唯:應該都還好,他暫時不需要電腦。

北緯66°:(疑問)

小唯:他生日我給他送了個游戲機(鬼臉)

北緯66°:(驚訝)(驚訝)(驚訝)你真是太有心機了!

方唯念對着電腦忍不住笑,一時沖動,便給他發了張照片。

那是他們頭一年暑假外出旅行時的照片,本來是方仕坤、方巧慧、藍玥、左容宣和方唯念的團體大合影,但方唯念把它P得只剩下她和方仕坤兩人了。

北緯66°:不錯嘛!我這個計算機系的都看不出是P出來的了!

小唯:(耶)

北緯66°:下次換個高難度的,咱倆不站在一起的大合照,給P成站一起的雙人合影。

小唯:好(奮鬥)

方唯念看着方仕坤布置的這個作業,心裏一下一下地泛湧着甜。

你喜歡我嗎?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就算是一瞬間,瞬間的時間……

那時你對我把502叫成520,有沒有一點點可能,是故意錯的,故意想要對我說,520……

她多麽慶幸自己加入了小記者站,如今給了她整晚整晚使用電腦的理由和特權,可以和他聊□□,安放她無處擱置的想念。

胡思亂想了半天,方仕坤都沒有再說話。

方唯念想着他也許是有事忙去了,不知該不該問一聲——會打擾他嗎?會暴露自己的心事嗎?

還沒等她拿定主意,他的對話框倒又閃了起來。

她點開一看,他也傳了張照片過來,還是剛才那張,但他給她換了身衣服,短袖短褲變成白裙飄飄,他們倆站在一起的樣子,頓時更配了……

她咬着嘴唇又羞又喜地笑,心在胸口怦怦直跳。

她也給他換了身衣服,藍色上衣換作紅色,雖然常言總道紅不能配綠,但紅衣少年站在碧翠的山水間,确然色彩鮮亮了很多。

他哈哈一笑,給她換了條火紅的裙子,她忽而淘氣,還了他一身潛水服。

鬥圖從這裏開始失控,後面他們倆不斷地将彼此各種換裝——各個朝代的人,漫畫人物,影視劇角色,各職業制服等等層出不窮,直笑得方唯念捶胸頓足,終于驚動了左容宣。

他好奇地停下游戲進來看見,才知道方唯念原來是個寶藏,興奮地嚷嚷起來:“快給我P套聖鬥士黃金聖衣!”

左容宣又出去返回游戲之後,方唯念臉上笑容漸斂。

她給照片裏的方仕坤和自己P了一套西服加一襲婚紗,欣賞半天,存到自己的郵箱裏,嘆了口氣,把電腦上的那張圖片shift+delete,徹底,永久,删除。

方仕坤剛會開車的第一年,車瘾很大,每周五下課後開回來,第二天開車帶方唯念和左容宣去上手風琴課和補習班。

因為不再有周末加班等着下班的司機在場,他們自由多了,下課後方仕坤會帶他們倆在城裏到處兜風,打卡近期紅起來的餐廳,或者去他的大學體驗一下,也可能去看個電影K個歌,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讓一對少男少女競相感嘆長大的感覺真是好呀!

在方仕坤駕齡将滿一年的春天,他技術已經頗為老練,于是開車帶他們倆去了趟馬場。

即便是在人口衆多的中國,由于騎馬并不是很大衆的項目,這座三線城市郊外的馬場,在周末依舊靜美寧谧,遠遠望去,只看到幾個小孩子騎在高高大大的馬匹上,像是攝自北美西部草原的照片一樣。

那都是十分漂亮的馬匹,光滑純色的皮毛,俊美的身材,孩子們修長的腿上套着牛仔褲,謹慎而專業地戴着頭盔。

因為不是黑白兩色,所以沒有西部舊照片那麽醇厚的風情,然而卻也因為這彩色太濃烈,倒硬生生把那一點稀薄的風情也挑得霍喇喇地濃烈起來。

方唯念和左容宣都是第一次這麽接近而長久地看到馬兒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摸到它柔滑的皮毛,軟軟的大鼻頭。

左近有一個小姑娘,分外地體貼又淘氣,細心地打扮了她的馬兒,給馬鬃和馬尾分別編了兩個麻花辮,令那匹馬兒看起來越發乖巧溫和。

見方唯念好奇,方仕坤特意讓她在這裏多停留一會兒,打發左容宣跟教練先去騎馬了,他留下來陪她。

方唯念扭頭問:“你不跟他一起去嗎?”

方仕坤答:“我得看着你,別回頭一看,你讓馬給踢了。”

方唯念不滿地皺起臉:“才不會呢!我這麽好,它也這麽好,幹嘛要踢我啊!”

扭過頭來,她嘴角噙着一抹笑,心裏暗自高興。

他擔心她,肯留下來陪她,多好。

——我這麽好,你才舍不得不管我呢,對不對?

方唯念和方仕坤跟着那個小女孩一起把那匹馬牽回馬廄洗刷皮毛,小女孩又去拿了幾塊蘋果,給方唯念和方仕坤各分了一塊。

方唯念試着學小女孩的樣子,把蘋果放在掌心喂給馬兒,感覺它柔軟的唇和舌頭從手心暖暖地撫過,有一種說不出的被信任和被依賴的感動,軟軟地熨過全身。

她回頭望向等候在旁正脈脈含笑地望着她的方仕坤,忽然覺得他把她帶來這裏,其實是将她放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情意與溫存裏,多麽別致,多麽有心!

要是左容宣不在就好啦……

一邊喂着馬,小女孩一邊對方唯念說着話。原來馬場的主人是她爺爺,她每逢周末假期都會被送到這裏來,但現在她父母要搬到南邊鄰省的大都市了。為了這件事,她對馬兒依依不舍地難過,因為再要見到它,只能是一年之後,而這麽漫長的時間,要她怎麽去熬呢?

方唯念認真地聽她傾訴,陪她長籲短嘆,不由也回憶起自己的小時候來。

那個時候,的确總是有一種覺得時間太過緩慢而綿長的心情,一年之後的某個時間點,在那時的概念裏,總是那麽遙遙無期,仿佛永不會來。

可是現在已經早就知道,一年過得有多快。只是小女孩自己未到合适的年齡,她就無法把自己的感受轉嫁給她,令她明白下一個夏天的到來,其實也不過就是一轉眼間的事情。

誰也不會比一個戀戀不舍的孩子更迫不及待地去盼望一年的飛速流逝,如同誰也不會比方唯念更惴惴不安地畏懼手中這一年的必将過去。

因為一年一年過去,方仕坤離法定婚齡越來越近。

其實按照方仕擎夫婦以及其他許多前輩的經驗,法定婚齡什麽的也不是個事,先結婚後補手續即可,反正當地人主要認的還是婚禮。

在以早婚為傳統的當地,将滿20歲的方仕坤,婚戀之事已被提上日程。可以想見,自身條件本就出衆的他,有富豪之家加持,還從沒出過任何風流浪蕩不靠譜的傳言,就算方家不主動,貼上來的女家也不會少。

方唯念聽爺爺和爸媽聊過好幾次,這家的條件好那家的女兒靓之類,似乎已經相中了幾個,就等着方仕坤挑了。

也沒什麽人覺得這樣是違法的包辦婚姻,畢竟讓當事人自己挑了啊,也留出了足夠的時間給他們婚前戀愛,這還不行?

方唯念正悻悻地出着神,冷不丁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吓一大跳,擡眼看見方仕坤,正挑着眉一臉誇張的莫名。

她心裏咯噔一下,脈脈地說不出話來,只怔怔望着他。

而他看看她,又看看那匹馬:“瞧你們這神交的樣子……難道你們是……這個妹妹我見過?”

方唯念噎了一下,噗地笑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