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19、

在日漸加速的時光之輪裏,又一個暑假來了又去,方仕坤升上大二之後,就不是每周末都回家了。

有時他連節假日都不回家,或有活動,或跟同學出去旅行。

越來越難得見到心裏那個人的方唯念,也越來越憂郁而沉默。那些瑣碎卑微,如飛屑微塵般的心事,在她的生活裏毫無疏漏地充溢游移,在空氣裏、水裏、陽光裏、風雨裏、呼吸裏……網羅起每一縷微茫氣息,瓦解着生命的每一寸柔軟。

面臨着中考的初三,她卻常常無法專心,課堂上從老師口中迸出的字字句句如流水般滑過耳畔,她只沉迷于用筆不斷地在手心那人人傳說的生命線與愛情線上刻下那個不可言說的名字。

沒有墨水的筆尖劃過皮膚,不會留下痕跡,卻能少許宣洩那種沒有出口的刻骨銘心。

可是,女子的生命與愛情是握在右手心裏的,她不是左撇子,寫得不對或不好,會不會徒勞無效?

越來越等不回方仕坤的方家,讓方唯念漸漸覺得不再是自己的家。

以前,方家對于她而言,既是娘家也是婆家,她在這個世界上所有最親的人都在這裏,這幢房子于她而言,是雙重的安心與踏實。

但在她不願意将左容宣看作未來的丈夫之後,便日漸深刻地意識到,這裏本來就不是她的家。

盡管這是方仕坤的家,可是……

原來當你遇見愛情之後,曾經的所有感情,就算是加起來也都不能與之匹敵,從此以後,必定要有一個地方,在那裏,她能和她所愛的人肆無忌憚地牽手同行,在歲月裏偎依到老,那才是心的歸宿,那才是家。

這天晚上,方唯念發出那句“你這周末能不能回來”之後,沒精打采地趴在電腦前等了一個多小時。

方仕坤終于回複的時候,她耳機裏的《我是如此愛你》正單曲循環到副歌。

我是如此愛你,卻只能沉默站在原地,像一個迷失孩子般,遺落在人群……

北緯66°:沒有計劃,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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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唯:哦……

北緯66°:(疑問)

小唯:我想讓你給我的試卷簽字……

北緯66°:(驚訝)不敢找你爸媽?考得很不好?

小唯:是……不太好……

北緯66°:……我看看時間,明天跟你确認。

這周五放學時,方唯念在學校門口如約見到了方仕坤。

他來接她,她照理應該高興才是,可懷揣着特殊感情的少女心思細膩,許多平常不會想得到的事情,都歷歷可見。

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一會兒要直接趕回去嗎?又不回家……”

方仕坤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她撅着嘴的樣子,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無奈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方唯念得到确認,徹底藏不住了她的沮喪:“你要是回家,就不用跑到這兒來給我簽字了……你已經很久都沒回家了。”

方仕坤仍然沒有回答她這句并非提問卻分明是個問題的話。

他一邊唰唰給她簽字一邊問:“你什麽情況?要中考了,學習退步這麽多?”

這回輪到她,垂下眼睛咬着嘴唇不說話。

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出口就是退無可退了。

方仕坤嘆了口氣:“這樣下去,高中還能不能上三中就不一定了啊。”

方唯念被這個提醒激得一凜,又聽他道:“你上課是聽不懂還是沒聽?是不是該跟容宣一起去上補習班了?”

方唯念郁悶地喃喃了一句:“他這次考得比我好……”

方仕坤噎了一下,無語地看着她。

她鼓起勇氣,擡眼切切地看着他:“你……不能周末回家給我補課嗎?”

方仕坤又不吭聲了。

方唯念偷眼看他,只覺得他臉色發沉,抿着嘴簽完字,才輕聲說:“念念,我最近盡量不回家,因為他們總要我去相親。”

方仕坤那句話音剛落,方唯念聽到心裏噗的一聲。

原來雲開月明,也是有聲音的!

可她轉念一想,又警惕起來:“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方仕坤一愣:“怎麽會這麽想?”

方唯念看着他的眼睛:“不然你為什麽不願意去相親?”

方仕坤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說:“沒有女朋友,也不代表就接受相親。他們說的那些人,我沒興趣,也沒興趣結婚。”

方唯念忍不住追問:“為什麽沒興趣?”

方仕坤笑了笑,沒再回答,別開臉轉移話題:“你還有心思管我?趕緊管好你自己吧,怎麽會學習差成這樣的?”

方唯念心下委屈:還不都是因為心思都用來管你了?

她郁悶地垂下臉,咬着唇不說話。

方仕坤搖搖頭,攬着她往前走:“行了,知道你難過,帶你吃好吃的去,安慰安慰你!”

方唯念料不到竟有這天上掉餡餅的驚喜:“真的?你不趕回學校?”

方仕坤聳聳肩:“剛不都跟你坦白說是為了躲相親嘛,又不是真有事。”

方唯念開心極了:“那我要吃串串!”

“行!”方仕坤沒意見,“要不要叫上容宣一起?”

方唯念站住,頓了頓:“那我去叫他!”

方仕坤卻又攔住她:“算了,他不靠譜,我的事少個人知道比較好,省得他回去一不小心給嚷嚷出來了。”

方唯念“哦”了一聲,忍不住滿心歡喜化作笑容溢到唇角來。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在他心目中比左容宣靠譜啦?以前不老說他們倆都很吵的嘛?!

方仕坤又說:“再說他要知道你考差到需要我代簽名,還不定怎麽取笑你呢。”

一句話又把方唯念拉回了現實。

這次比左容宣考得還差,确實令方唯念一想起來就如鲠在喉,有些心灰意冷,可又不肯甘心。

一直以來,因為她的身份特殊,方家大人們并沒有像對親閨女那樣,非要求她學習多好,不過既然是未來兒媳,總不能太差就是了。

方唯念自己給自己的底線是不要比左容宣差,至于個中原因,她也沒有細想過。

或許是沒有血親的自己其實無依無靠,她潛意識裏知道自己什麽優勢也沒有,那麽能有一項比左容宣強的也好,總不至于什麽都比不過,什麽都配不上。

而現在,她倒是不存在能不能配上左容宣的問題了,但她也更需要變得更好才是。

畢竟那條反抗之路,不是弱者能走得完的。

有時她甚至幻想能有條捷徑突然降臨,比如親生父母如今已經是超越方家的權貴,他們回來找她,一句話就能廢除婚約,讓她重新開始。

讓她跟她想要的那個人,有機會開始。

方唯念看着自己的腳尖,低聲而堅定地說:“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學習的。”

方仕坤拍拍她的腦袋,鼓勵道:“你只要肯努力,絕對比容宣強,天賦擺在那兒呢。”

方唯念卻有些困惑,苦笑道:“怎麽知道我有沒有天賦呢?容宣的天賦一目了然——爺爺很厲害,爸爸和姑姑是他們那個年代的佼佼者,你更是……所以他有天賦是肯定的,可我呢?我連我父母是誰,是什麽樣的人,擅長什麽不擅長什麽,統統都不知道,我甚至連……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知道自己究竟姓什麽了……”

方仕坤沒想到一句鼓勵的話倒勾起了她的傷心事,也是她一直以來從未感懷過自己的身世,讓他忘了這茬兒了。

他有些歉疚道:“天賦又不是看父母才能知道,看你本人就一清二楚啊。姓什麽根本不重要,名字本來就只是個符號而已。”

方唯念沉浸在傷感中,無法同意:“但姓氏是血脈啊。”

方仕坤拉住她,正色道:“念念,從古到今,有很多很多姓都消失了,就像有很多物種都滅絕了一樣。古代有很多姓氏,現在看來很冷門,比如周朝的國君之姓姬,比如楚君的姓芈,比如孔子的夫人亓官氏,既然是名門望族,很可能當時就是大姓,可往往古時的大姓,後來更會淪為小姓甚至完全失傳,因為高官貴族才更可能被滅門甚至滅族,還有被君主改姓的,當然小老百姓也可能遇上自然災害就滅門滅族,或者為了避諱與皇帝同姓、脫罪、逃避尋仇,改名換姓然後丢了祖宗根本的,這樣的事不要太多了,更別提古代醫學沒這麽發達,遇上個不孕不育或者孩子都養不大,絕後也就是一兩代人的事。所以你根本用不着糾結自己真正的姓氏,你父親姓什麽不代表他的祖先也姓這個姓,這種究本溯源意義不大,你只要知道你是你自己,就夠了。至于血脈什麽的,遺傳固然重要,但也有基因突變啊,你從小就天賦高,學習好,手風琴拉得好,學個PS,你比我們系好多女生都強多了,不信改天我帶你去跟她們PK一下,你絕對秒殺很多人!”

方唯念被他這一大篇說得聽入了迷,哪裏還顧得上傷春悲秋。她既開心他将她說得比身邊的女同學強那麽多,又有些介意他身邊的女同學們。不是說女生不一定要厲害才讓人喜歡嘛?不會PS算什麽,據說生活不能自理才更容易惹人憐愛呢。

她忍不住試探了一句:“那……會有很多女同學讓你幫忙PS嗎?”

方仕坤“嗨”了一聲:“哪用得着我出手,殺雞用牛刀不是?我跟你說,我們系有個女生,居然請法學院的同學來幫她重裝電腦。”

方唯念噗地噴了:“真的假的?法學院的男同學嗎?”

方仕坤搖頭:“女,同,學!據說她們全宿舍都搞不定,又不好意思找我們幫忙,所以就找電腦玩得溜的高中同學幫忙了,沒想到實在太奇葩了,風聲還是走漏了。”

方唯念聽他說得咯咯直樂,轉念又提了一句:“那你知道這麽多姓氏傳承之類的冷知識,是不是也可以去幫歷史系的同學做作業啦?”

方仕坤答:“我這也是被逼無奈。我們宿舍有一哥們兒,女朋友哲學系的,幫他搞定所有政治課論文;另一哥們兒,女朋友中文系的,幫他搞定所有大學語文作業。我這樣的就只能自力更生了,沒點真才實學怎麽混?”

方唯念聽着,又開心又暗自焦急。

他沒有女朋友當然是好事,可若她是他女朋友,也會因為小了好幾歲而幫不上忙啊。

以前總聽人說女孩年紀小是優勢,現在看來,可真未必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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