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20、
方仕坤那句“這樣下去,高中還能不能上三中就不一定了啊”,是此後方唯念的最大動力之所在。
其他遠的事情且先不論,不能留在三中就是她眼下所最不能承受之重。
這是他的母校啊,留在這裏,哪怕他已經不在,也是離他最近的地方了。
重獲動力的方唯念很快就又迎頭趕了上去,中考分數輕松過了本校的線。
左容宣跟在她後面,也是無驚無險。
作為對兩個孩子中考過關的獎勵,方巧慧和方仕擎兩對夫婦分別給了他們倆一部舊手機。
那時手機主要還只作聯絡用,打電話發短信罷了,倒不必擔心網瘾,只需防着別老是發短信影響學習,不過只要每月手機費控制好,他們要再怎麽發短信都有限。
高中前這個無需補習的暑假,左容宣報了與方唯念手風琴課同時間的計算機編程課,方唯念又撺掇着他一起報了方仕坤學校暑期對外開設的網球課。
作為十幾歲的男孩,左容宣對體育類課程當然興趣盎然,方唯念的心思卻只有自己知道。
他不回來,那就她去找他吧!
方唯念卻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機,這次竟一出馬就遇挫。
第一次上網球課前一天,她給方仕坤發短信約午飯,他的回複卻是“明天中午有事,你們自己吃吧,王叔會全程等你們嗎?不等的話我一會兒給容宣說一下你們到時去哪兒吃飯”。
因為方唯念有點小路癡,當時的她更是很少自己出門,跟左容宣交代的安排很正常。
但方唯念無法不覺得這是他在故意躲避自己,成心找了個由頭,就為了換個聯系人。
或許這條短信她就不該搶着發,讓左容宣發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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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着這麽個心思,方唯念次日的手風琴課又上得不好了。
尤其是,這天又是一個下雨的夏日,然而卻不會有那個人來接她……
她拉的小品原本應該曲風歡快,卻從頭到尾沉甸甸透着股喪,老師說她這狀态應該給布置一首哀樂,惹得同學們一陣竊笑。
下課後,雨已停了,天空是清朗的陰灰淡遠。
方唯念剛下樓就接到左容宣的電話:“你到師範學院大門口來吧,這兒好多出租車,我就在這兒等你。”
她恹恹地說:“你打車走吧,我坐公車過去。”
“公車?”左容宣很驚訝。
“嗯,據說有一條觀光專線就能到,我想看看風景。”
左容宣道:“行吧,那我跟你一起坐公車,讓你自己走怎麽行?丢了怎麽辦?”
挂上電話,方唯念更喪氣了。
她是根本不想跟左容宣、以及除方仕坤以外的任何人在一起,只想獨自沉浸在心事裏。
可想來也不會這麽容易就能實現,她根本沒有正當理由甩開左容宣,一如她并沒有正當理由跟他同路卻不說話。
片刻之後,他們倆并肩坐在觀光車上,方唯念靠着窗望着外面,聽左容宣一直在說個不停,她時不時應一聲,卻根本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麽,自己又應了些什麽。
幸好這是一條觀光路線,看風景看得沉迷總歸不算太反常。
而一路風景确實不錯,她的确是看進去了。
車子經過市立美術館。門口高高的臺階已一片一片幹爽了,三三兩兩坐着好些人。
對照着臺階下馬路上的熙來攘往,讓方唯念忽然覺得并不是人在這座都市裏穿梭,而是這座都市在歲月裏穿梭。
她聽見自己心裏悠悠地嘆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如一位神秘的清修少女,有一張清瘦寡淡的臉,穿着一襲黑色曳地長衣,茫然凄楚,是流浪、是乞讨、是儀式。
将自己獻祭給愛情,乞求幸福的儀式。
夏季的天氣瞬息萬變,吃完午飯出來,外面已是晴空萬裏,毫無保留地綻放着金燦燦熱騰騰的仲夏氣息。
左容宣嘟哝了一句:“不會吧!剛說今天天氣适合戶外活動呢,這倒好,一會兒得曬暈了……”
方唯念白了他一眼:“我沒塗防曬霜都沒說啥呢,你怎麽比我意見還大!”
左容宣瞪回來:“我是怕你被曬壞了好嗎?回頭還不是叨叨得我頭大!”
下午兩點多,方仕坤走到學校網球場外。
網球場平常就不算太熱門的場地,假期更是清爽得一目了然,一個班十幾個少男少女,正在練習揮拍。
周圍的環境無聲地遠遠的熙攘着,那個女孩站在那裏,其他的人和物都流動成了模糊的影子,影影綽綽,虛無缥缈,如同後處理過的動态照片,只有正當中的她清晰而鮮豔,期期艾艾,落落寡歡,像是在等着什麽人似的,與周圍歡騰跳脫的人群格格不入,讓人心裏發疼。
方唯念和左容宣下課後,一出網球場就眼前一亮。
左容宣率先嚷嚷出來:“仕坤?!你不是沒空嗎?”
暴烈的陽光下,方仕坤眯眼皺眉地望着他們,略微歪向一邊的笑容懶懶的:“那是中午,現在忙完了,來接你們下課。”
左容宣忙掏出手機:“那我跟王叔說一聲。”
方仕坤阻住他:“不用了,我剛已經告訴他不用來接了,一會兒我送你們回去。”說着,他看了眼一直沒作聲的方唯念,“你們都來到我學校了,我不招待一下念念該委屈了,回去告我狀怎麽辦?”
方唯念輕聲嘟囔了一句“什麽呀,我才不會呢”,可心裏擋不住的喜悅如漲潮般湧上來,一波一波的,蕩來蕩去。
上了一天課原本就要回家的少年突然發現還可以有自由安排,這不等于閃亮的一天才剛開始嘛!左容宣興奮地嚷嚷起來:“熱死我了,必須吃冷飲!”
方仕坤滿口答應:“行!你們中午吃了什麽?這會兒怕是又餓了吧?你們這年齡永遠吃不飽,何況還這麽大運動量。”
左容宣答:“中午啊,你估計得太對了!念念果然想吃腸粉,我就帶她去了那家茶餐廳,我自己吃了個煲仔飯,當時覺得挺實誠的,現在确實又餓了……”
方唯念注意到左容宣話裏的玄機,驚訝地擡眼望向方仕坤。
他知道她會想吃什麽,雖然人不在,卻已做好了萬全的安排?
然而方仕坤只專心同左容宣左一句右一句地閑扯,并沒注意到她的目光。
而此時左容宣正在磨方仕坤帶他們去吃哈根達斯,方仕坤慘叫道:“要不要下手這麽狠?我每個月多少錢可都是有數的,要是花太多你外公會查賬知不知道?”
左容宣才不信:“少跟我哭窮,你從小到大壓歲錢零花錢不知道攢了多少,我就沒見你有什麽花錢的地方!”
左容宣向來粗心,方唯念聽到這裏,倒是想起爸爸以前常說的那句:你小叔總是慣着你讓着你,壓歲錢零花錢大半都貼你身上,要什麽給什麽,你當然喜歡他了!
她臉上發熱。小時候的喜歡并不是這種喜歡,可真的,他一直都很寵她啊……
耳邊聽得方仕坤道:“行吧,哈根達斯就哈根達斯,反正外公問起來,我就說是被你們倆宰的!”
左容宣嚷嚷起來:“別呀!再說了,你突然出現大額消費不正好嘛,讓外公他們以為你有女朋友了,就不會老逼着你去相親了。”
方仕坤“切”了一聲:“那他們就該要我把女朋友帶回家查人家祖宗十八代了,我連找人幫我演戲都很難好嗎!”
左容宣同情地說:“說真的小舅,你也太不容易了……”他拍拍方仕坤的肩膀,“不然你去相一個呗?萬一呢?有的人真的是相親相到了真愛,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大不了不滿意再逃嘛!”
方仕坤說:“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相親相到真愛。行了你就別操心我的事了,知道你沒這個問題,就別來讓我糟心了。”
左容宣看了眼方唯念,耳根都紅了:“扯我身上幹嘛呀,這說你的事呢!”
方唯念略落後一步,跟在他們後面,心裏湧動着無窮無盡的疑問和猜測,還有無休無止的嘆息。
他為什麽說他不可能相親相到真愛?又為什麽說左容宣沒這個問題?
要是他們兩個能換過來,那該多好……舊時不是還有兄長姐姐未婚、弟弟妹妹就不能先婚配的規矩嗎?他們家怎麽能連舅舅都還沒着落,外甥就早了那麽多年訂婚的?
她又想起昨天□□上閨蜜發來的網絡流行提問——
以下哪一種情況讓你擁有撕心裂肺的痛?
A.愛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B.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據說選擇B下的這句話風靡一時,讓許多女孩子引為最令自己心痛的情形。可方唯念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第一種情況更加不堪。
如果他不知道她愛他,她就還有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