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21、

這個夏天過去,葉子又變得紅黃橙綠斑斓濃豔,在雨天裏被洗得鮮麗清新,晴日下則美得讓人頭暈目眩。

秋天一層一層地鋪降下來,在冬天短暫地觸底定格,然後反彈。

春天将那少數掉落在去年的樹葉重新催發,帶來更多的雨,而春風從南邊來,只會把所有東西都吹得更濕,比雨還要讨厭,哪怕是出太陽的日子也無幹爽可言,所有的東西都在出汗,衣服仿佛永遠都再也晾不幹,一不小心就會發黴,照鏡子和看電視前都得先用幹布擦一遍。

愛着一個人,時間就變成了一枚一枚小小的書簽,夾在每一天,如同一部小說一樣,寫滿了字的書頁,琳琅滿目的每一天。

随便選中哪一枚書簽,都能清楚地迅速翻看到屬于這一天的頁面上寫着什麽——

這天,她給他發短信,讓他幫忙買本書回來,他答應了;

那天,他終于回家了,不是周末,但是她的生日;

這天,無事發生,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那天,他還是沒回來,也沒有消息,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高二的五月初這天,方唯念給方仕坤發短信:“我這周六晚上在新華劇院演出,是你們學校附近吧?你有空來看嗎?”

方仕坤回複:“我現在還确定不下來,周五确認好嗎?”

方唯念:“你明天确認好不好?老師要統計人數。”

方仕坤:“要畢業了,事比較多,确實有點難,那要麽就确認我不去了?”

方唯念沮喪地看着他這句話,好在最後是個問號,還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她咬咬牙,又發了一條:“我馬上就高三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演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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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方仕坤回複:“肯定得有人去看!那就先當我去,不行再換別人?”

方唯念心裏好受了些,可他這樣留着餘地,還是不踏實。

可她還能用什麽理由強求他呢?

她思索半天,慢慢打了一句話:“每個演員只有一張家屬票,讓爸爸或者媽媽一個人去,都會得罪另一個吧?”

方仕坤:“那……容宣呢?”

方唯念狠狠咬住嘴唇:“他才沒耐心聽完整場音樂會呢!”

這條短信發出去老半天,方仕坤終于回複:“好,我去,周六見!”

周六傍晚,方唯念在劇場門口和老師同學會合後,剛要給方仕坤打電話,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她連忙迎過去,把票塞給他,有些戀戀,又有些緊張而急于逃跑:“我得馬上去後臺化妝換衣服了。”

方仕坤點頭:“加油!”他沖她揚了揚手裏的兩只相機,“我跟同學借了一個,一會兒給你拍照攝像,兩頭不耽誤!”

方唯念驚訝地失笑:“難道你一會兒一手拿一個相機?”

方仕坤笑道:“我帶了三腳架,攝像的相機放着就好,我只用管拍照就行啦。”

方唯念笑起來,剛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趕緊扭頭交代:“對了,那個……演出結束你等我出來行嗎?”

他之前說很忙,連來看演出的時間都未必有,現在是被她硬拉來了,會不會一看完她的節目就要走?

她惶恐而期待地看着他,直到盼來他那聲“好”,才徹底踏下心來。

在後臺,同學們議論紛紛地聊着自己來當觀衆的爸媽有多啰嗦或多咋呼,有些居然拉了好些親戚朋友來,弄得好像是自己的獨奏音樂會一樣,真丢人。

方唯念閉着眼睛任化妝師給自己上眼妝,心裏通通直跳。

家屬票都是在一起的,方仕坤此時大約已經從旁人那裏了解到根本沒有每人只有一張家屬票的限制,他會不會已經明白了什麽?他一會兒……會怎樣?

眼妝化完,方唯念睜開眼睛的第一反應就是去看手機。

但上面雜七雜八的短信都有,唯獨沒有方仕坤的。

人站在舞臺上,燈光很亮,照着演員的眼睛,放大而強化了他們的自我。

但恰正因為根本看不清下面觀衆的面容神情,反倒具有一種屏蔽外界幹擾的效果,令上場前的緊張感一下子鈍化了。

方唯念與樂隊其他幾個女孩一樣,梳着一條長長的馬尾辮,穿一套學生的裙裝制服和黑色圓頭皮鞋,站在一片華燈璀璨之中,随着緊張感一并被屏蔽掉的還有她對她那位唯一的觀衆紛紛擾擾的念頭,讓她得以完全沉浸在音樂之中,心無旁骛地表演。

其時《山楂樹之戀》電影即将上映,到處都是影片的宣傳,而在此之前,原着已經火了兩三年,許多女生都已看過,就算沒看過的,也能推知那首動人的愛情歌曲《山楂樹》是這個故事的主題曲,于是這首老歌又重新轟轟烈烈地風行了一陣。

這晚方唯念他們樂隊所表演的曲目之一就有這首《山楂樹》,作為手風琴首席苗子,方唯念是領奏,這也是為什麽她特別特別想要方仕坤能在現場觀看。

樂行至副歌,方唯念再度體會到那種整顆心都被激蕩的柔情推得浮上半空、不上不下之間悸動難安、如春風鼓動胸臆的沉醉與惶然……

而你,此時此刻,有沒有一點點,感應到我癡絕無措的心跳?

多麽多麽希望,你能知道,我喜歡你,更多麽多麽希望,你能,也喜歡我……

演出結束後,方唯念一回到後臺就趕緊給方仕坤發短信:“我跟老師說一聲就可以出來了,你要看完所有節目再走還是現在就走?”

方仕坤回複:“你出來就走吧。”

方唯念:“好,那咱們大門口見!”

在門口見到方仕坤時,方唯念緊張得心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她想着他一定劈頭就會問家屬票的事,屆時該怎麽回答呢?

要搪塞很容易——老師本來是說了每家一票,但有的家長有空又都想來,就自己買了票,我們家大人都忙,我就沒想到這一節。

可是,真的要這樣混過去嗎?還是……索性就說出那個真實的答案?

我就是想要你來,我只想要你來……

她沒想到的是,方仕坤并沒提出這個問題。

他只是對她溫和地笑:“演出很棒!很久沒聽你拉琴了,比以前又厲害了很多!”

這并不是什麽不好的話,但實在出乎方唯念意料之外,她一時噎住,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方仕坤看了看表,問:“是王叔來接你嗎?他到了沒?”

方唯念這才想起自己留的後招,頓時慫了:“他……我剛才叫他回去了沒讓他來,”她在他咄咄的目光下只盼瞬間隐形,“我說你會送我回去……”

方仕坤無語:“……念念,我不是跟你說了我事情比較多嗎?擠出時間過來一趟已經不容易,我要趕回學校的。”

方唯念無地自容:“哦……那,我問問同學老師能不能蹭個車回去吧,應該問題不大。”她像個做錯了事急于逃跑的孩子,轉身就要走。

方仕坤拉住她,嘆了口氣:“算了,你一個姑娘家,我不放心,我送你吧。”

方唯念怯怯地看他:“你不是……沒時間嗎?我現在就給我爸打電話叫他來接,我回去把演出看完他應該就到了。”

方仕坤說:“沒事,我送完你再回來,一個多小時,耽誤不了太多事。”

方唯念原來的小心思是賴着方仕坤讓他送她回家,他一定也就順便住家裏了,沒想到他這麽堅持,還要連夜趕回來。

他到底是真的這麽忙,還是……借口?

如果他真的這麽忙,那是她太不懂事,給他添麻煩了。

他已經快要大學畢業,是個徹徹底底的成人,她被甩開在遠遠的後面,他的世界早已離她太遠,她根本就進不去了。

而如果他是故意找借口,在躲避什麽呢?……

坐在方仕坤的車上,方唯念難過得一句話也不想說。

無邊無際的夜色,如同無底的深淵,不斷吞噬而來,絕望如深海從四面八方包圍吞噬,人在沉到底之前,已死于窒息或被高壓碾壓,所以在有生之時,這沉淪無異于無始無終,永無盡頭。

所以,當他滿懷無奈歉意地說出那句半吞半吐的“念念,以後不要再這樣了”的時候,她也無法再生出更多一絲力氣,去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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