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柚子茶
柚子茶
呵出的氣在空中變成白煙,搖搖擺擺地愈往上愈消散。
淺駝色的及膝靴踩過雪沫,有些濕滑。這時候雪剛停,遠遠的卻能看見前方不遠處的TC商業中心裏人倒不少,音樂聲、人聲、車鬧聲,撲面而來,仿佛絲毫不曾被寒冷絆住了腳。
她一路走過,道路兩旁的停車位都是滿的。
大批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三三兩兩地抱着熒光閃閃的應援燈牌,一邊興奮地互相讨論着什麽,一邊朝TC中心走去。
“不是我說,你圖什麽啊?”電話那端林軟白拆開薯片的包裝袋,咀嚼的響聲傳來,埋怨的話語也因此變得含糊不清,“沒停車位,沒法開車去,還下那麽大雪,你不老老實實待在基地訓練,跑TC中心去幹嘛?”
“我請假了,不會被經理扣錢的。”
一陣寒風襲來,南栀緊了緊身上的呢絨大衣,然而還是抵擋不住風從靴筒上鑽進去,冷得她小小地嘶了聲倒吸一口氣。
“我是關心你扣錢不扣錢嘛?”林軟白驚詫于好友抓重點的能力,有些崩潰地抓了抓頭發,“你每年打比賽能賺那麽多錢,被經理扣多少我都不心疼,權當是為你們基地建設做貢獻了,我心疼的是你那單薄得跟泥糊似的小身板啊,萬一給凍出點什麽毛病來,還得麻煩我帶你去醫院。”
南栀沉默了下:“他難得有簽售。”
“誰?”
南栀還沒來得及回答,林軟白已經打着哈欠想起來:“啊,我知道了,就是你喜歡了很多年的那個古風巨巨?诶叫什麽來着?北什麽?”
“漠北。”南栀小聲提醒。
混的圈子不一樣,林軟白一向不太關心這些活躍于網絡上的古風歌手,興致缺缺地應了聲:“簽售什麽時候能結束?我去接你。”
“七點吧。”南栀看看表,說了個時間。
“行,我七點去接你,順便一塊吃個飯。”
然後電話挂斷。
南栀把手機丢回口袋裏,揉揉因為一直拿着手機講電話而被凍得微僵的右手。TC的感應門打開來,她一腳邁入,才覺得被室內的暖氣拯救,膝蓋上的戰栗感也随之漸漸消失。
商場裏頭人很多。
展臺那邊人更多。
南栀拍拍身上的雪,又跺了跺腳。
身旁有抱着燈牌的小姑娘挽着男友走過,回頭看了看穿着黑色短裙和及膝靴,露出膝蓋和一截雪白大腿的南栀,小聲地抱怨着:“都怪你不讓我穿裙子,非讓我穿褲子裏頭還得裹秋褲,你看看人家穿的……就我來漫展還穿得像個大媽!”
被不斷埋怨的大男生則好脾氣地遞過奶茶,一邊哄着:“我怕你被凍壞了嘛。”
“你天天管我,我一點自由也沒有。”小姑娘越說越來氣,眼圈都紅了。
“因為我關心你才管你啊,不是我女朋友的人我還懶得管呢。”男生笑眯眯,“別氣別氣了,喝口熱奶茶。”
南栀收回目光,四下看了看,忽略了盡頭處已經排起長隊的星巴克和一點點,往角落裏門可羅雀的另一家奶茶店走去,在這家店店員期待的目光中,快速浏覽過電子菜單。
“蜂蜜柚子茶,熱的,謝謝。”
她在店員“一共十八塊請問微信還是支付寶”的詢問聲中用微信掃碼付完款,百無聊賴地倚在收銀臺上,一邊等着店員做好,一邊把目光往展臺那邊掃。
等拿到自己點的蜂蜜柚子茶,簽售已經開始。
“小姐是來看漫展?”店員試圖和她搭話。
“嗯。”她點點頭。展臺下排起長長的隊,南栀踮起腳尖看了看,人頭攢動中,簽售臺那邊并沒有她期待見到的那一道身影。
她蹙了蹙眉,有些失望。
店員看着櫃臺外穿着呢絨大衣,從出現到方才一直把冷漠兩個字活生生寫在臉上的女孩,笑了笑:“小姐也是為漠北大大來的?”
“嗯。”她點點頭,用眼神詢問着“你怎麽知道”的意思。
“有一半都是為漠北來的。”店員幫她把吸管怼進茶裏,才遞給她,“漠北大大一直挺低調的,我記得從他入圈發的第一首歌,一夜吸粉百萬成名後,就只參加過一次線下簽售,到現在,有兩三年了吧?”
可不是。
現在網上能找到的漠北照片,也就兩年半前那次簽售飯拍的圖。南栀還記得照片被爆出來後,漠北一夜之間又吸了幾百萬粉絲,不少人嗷嗷叫嚷着不可思議,古風圈竟然也能有這樣顏值與聲音具有同等殺傷力的大大。
可惜那時候她在英國念書,被父母盯緊了行蹤,實在趕不回來。
“那次簽售後漠北就不參與線下活動了,除了發歌,微博也很少更新,過得很神秘。”店員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也算是半個粉絲,不知道他今天到底來不來。”
她胡亂點點頭,實在受不了這莫名其妙開啓的你來我往閑聊模式,退開幾步,站在落地窗旁,邊倚着窗戶喝着柚子茶,邊懶懶散散地看着展臺上不住變換的燈光。
據漫展的主辦方說,邀請是得到了漠北的親口應允說會來的。
因為有了漠北的加持,所以這場漫展的票一經放出,一分鐘內即被搶光。她那時候,還因此暫停了日常訓練的環節,蹲在電腦前用自己引以為傲的手速搶到了票,也因此被同隊的小克嘲笑:“竟然把打職業比賽的手速用在搶票這種事上。”
窗外的雪又開始慢慢吞吞地落。
不大,卻陰沉着穹頂,讓人覺得壓抑。
落地窗外結了冰花,熱飲下肚,又在暖氣充足的室內呆久了,南栀覺得臉頰微微發燙,于是把臉貼上去,在玻璃上蹭了蹭。
室內一輛黑色賓利駛過,徑直開往右邊的停車庫方向,被保安攔下。
車窗搖下,一只男人的手伸出來,提着工作證的寶藍色帶子,給保安看過後,被予以放行。
這一切的動作都發生得無聲無息。
她卻像是預感到什麽,心突然跳得有些快,轉身朝展臺的側邊走去,這裏通往後臺,被一扇深褐色的磨砂玻璃門隔絕着,因此有安保駐守,她沒法再往裏走,只能停下腳步,在這裏等。
十分鐘後,玻璃門突然被拉開。
門後出現一張男人的臉。
沒有像其他唱見參與線下活動時的慣常打扮那樣,男人并沒有戴帽子,也沒有戴口罩。男人甚至穿着深灰色的正裝,只是領帶被解下來,領口也松松地敞開着,正式之中又多了幾分懶散的閑适。
南栀呼吸一滞,視線黏在他身上。
下一瞬,男人擡起頭來,與她對視上。
側臉弧度柔軟,眉目清隽,瞳孔是全然的漆黑顏色,鼻梁挺拔,唇微抿着,看起來似乎不大愉悅。
這張臉,與她手機裏保存了很多年的、那張飯拍照片上的漠北,完美地重合上。
身後已經有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出現,隐隐約約有妹子小聲尖叫着、讨論着,卻因為他面上的冷清,和與其他唱見明顯不同畫風的着裝,遲遲不敢上來打擾。
他似乎這才注意到自己沒有挂上工作證,從口袋裏把寶藍色帶子拉出來,把證往脖子上一挂,腳步邁開往簽售區走去,尋找着自己的位子。
因為站得近,她眼尖地捕捉到他身前晃悠着的工作證上用宋體加粗的兩個字——
漠北。
真的是他。
身後的尖叫聲更大了。
她在心裏糾結着,眼看着他從自己面前走過,有些猶豫地跟上一步。
“我……”聲音小小聲的,在嘈雜的音樂背景裏,不仔細聽根本注意不到。
“想要簽名?”他竟聽到了,并沒有回頭,聲音低沉且冷,語氣卻沒有染上不耐煩,“要等一會。”
她想說好,一張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來,堵在嗓子裏。
耳膜裏清晰的不止是他的聲線,還有自己愈演愈烈的心髒跳動的聲響。
直到男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接過旁邊工作人員遞上來的筆,擰開筆帽,低頭,在漫展方提供的明信片上簽下名字。
展臺上的女主持人豆米注意到他的出現,聲音帶着笑:“啊,我們漠北大大終于來啦,姍姍來遲哦?”因為入圈頗早,私底下和他相熟,所以并不生疏地開着玩笑。
漠北側過頭,看了豆米一眼,眼睫懶洋洋地眨了眨。
“開會晚了,抱歉。”
算是簡短地給了個遲到的答複。
不過,誰會介意?
能來就已經足夠讓人喜出望外。
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展臺底下排起長長的隊伍,各種手機單反都對準着他。就像是自帶聚光一般,男人沒什麽所謂地擡起頭來,目光往這邊一滑,準備無誤地落在她身上。
“你第一個吧。”他的聲音有些啞,似是疲倦,工作人員适時地遞上一瓶水,他擰開喝了一口,看被點到名的南栀似乎隐隐還有些怔愣,唇角一提笑了笑,“不過來嗎?”
南栀緩了緩呼吸,湊過去。
“簽哪裏?”
“……手機殼上吧。”她把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來,倒扣,放在臺上他的手邊,手機殼是純粹淺灰色,沒有任何缤紛的裝飾品,異于一般女孩子的審美。
他不置可否地低下頭,簽名的速度飛快,龍飛鳳舞,筆法遒勁。
她只能看出來這是一種書法。
是什麽字體的書法,她卻看不太明白。
“不冷嗎?”他卻像是突然想起點什麽,視線一擡看了看她裸露的膝蓋,那裏被凍得隐隐發白,他回頭去找工作人員,“給她拿個暖寶寶。”
南栀抿了抿唇。
忍不住地,嘴角有笑弧逸散出來。
她突然能夠理解自己打比賽的時候、被接機的時候、被圍追堵截各種要簽名要合照的時候,那些電競圈的粉絲是怎麽樣的心情了。
像汽水,浮浮沉沉。
怕被喜歡的人拒絕,怕給喜歡的人帶來困擾。
如果他能對我笑,我把命栽在這裏,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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