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天上一道驚雷,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打在玻璃窗上,花穆兒揉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望向模糊一片的窗外,什麽都沒看清楚。
她甩甩有些懵的頭,感覺心裏空落落,好像少了什麽,卻完全記不起少了什麽。
很快,她拿到了大學的通知書,不是心儀的大學,只是一個普通的二本院校,渾渾噩噩地度過大學四年,再找了一份誰都可以做的工作,她的生活乏陳可善,她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只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員。
偶爾會望着窗外,不管是模糊陰郁的窗外,還是清晰明朗的窗外,行人匆匆而過,她望着望着,總是悵然若失,好像有什麽被長埋起來。
在大家都抓住了大學四年的青春尾巴談了一場又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時,花穆兒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與這個社會脫節,與周圍格格不入,插話時總是詞不達意,聚會時老是不在狀态。
她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但又好像什麽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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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淩厲,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下了一宿又一宿。
玉禪王府炭火炙烤,任憑外面白茫一片,寒風刺骨,暖木閣卻熱得人直冒汗。
“七哥,你振作一點兒,離兒還要你陪着長大,把藥喝了吧......”
玉禪王擡起手推開藥碗,雙目空洞,眼裏無一絲顏色。
自花穆兒死後,玉禪王整日喝酒,不理世事,就這大雪天,都霸在酒館不肯走,硬是喝得個不省人事,倒在雪地裏才罷。
荊向多次想扶他,都被厲聲呵斥開。
長此以往,饒是身子再硬朗,終是病了。
即使病重,玉禪王仍是态度強硬地不肯喝藥。
一個人的身病了,終是有藥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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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心死了,藥石罔效。
皇上悲痛欲絕:“七哥,就算是穆兒死了,你也不用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呀。”
死了……
玉禪王閉上眼,眼前滿是花穆兒的笑靥……兩行清淚順勢流下。
那淚看得在場的人心碎不已,畢竟男兒的淚從不輕易落下。
“皇上,屋外有道人求見,他說他有辦法治王爺的病。”
“快快請進來。”
屋裏一暗,侍衛把那道士帶了進來。
只見是一個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身材瘦小,胡須冉冉,卻自有一派風骨。
“參見陛下。”
大都素來崇道,不光是黎民百姓對道人十分尊敬,連當今皇上也是禮待有加。
“快快請起,不用多禮,只求道長治好朕的七哥。”
那老道士倒也不推辭,坐在床邊,拉過玉禪王的手腕,閉上眼切脈。
良久,老道士才睜開眼:“王爺積郁已久,怕是命不久矣。”
“七哥半年前喪了愛妻,終日郁郁寡歡,這才有了心病......道長可有法子?”
聽到這兒,老道士捋了捋胡子,不甚在意道:“心病還需心藥醫,王妃沒了,再娶一任便是。”
七哥對穆兒一片深情,豈是這道人說的如此淺薄?
若是随便一人便可取代,那七哥也不至于病重到如此地步!
皇上一個局外人,單是聽了道人的話都覺惱怒不已,更何況身為當事人的玉禪王?
道長的手腕被玉禪王狠狠捏住。
玉禪王用盡了渾身力氣,道長的手腕被捏得“咯咯”作響。
雖然自己手腕被挾在別人手中,但道長面上卻是帶笑,顯出一派輕松。
“陛下,貧道有幾句話同玉禪王爺說,可讓些方便?”
皇上不太放心,但想想他和侍衛就在外面,諒這老道也不敢做出格的事情。
待屋內人都出去了,暖木閣只剩下玉禪王和這老道士。
老道士湊到玉禪王耳邊,輕聲問:“王爺心中可有遺憾?”
玉禪王閉上眼想了很久,才道:“本王原以為心中有許多憾事,沉思良久,卻一件也無,也是可悲......今時今日,不過是本王自作自受。”
他的嗓音喑啞,氣息很是虛弱。
“王爺是不是舍不得玉禪王妃?若她能活過來......”
“在這世上,最容易之事乃是一個活着的人死去,最難之事則是一個死去的人活過來,而本王……現在要步穆兒的後塵了。”
“王爺大錯特錯,于貧道而言,讓一個人死而複生是最容易之事,能讓王妃重回王爺身邊,王爺為何不肯試試?”
“不必麻煩了,道長有所不知,本王的王妃寧願死也不願待在本王身邊。”
“哦?是嗎?就貧道所知,王妃對王爺一往情深,為了給王爺留個子嗣,連命都可不要,怎會寧願死也不願待在王爺身邊,真是匪夷所思。”
玉禪王大驚失色,捂着心口強撐起身:“你如此說是何道理?”
“不瞞王爺,王妃本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她來此不過是因一場緣分,現在緣分已盡,便回去了,并不是死了。”
“你是說,穆兒沒死?”
“是,王妃現已忘掉這裏的事,活得極好。”
“沒死便好,沒死便好.......”
不管她是這個世界的人,還是那個世界的人,只要活着便好,記得他抑或是忘了他,都無甚關系......
眼看着玉禪王的眉頭舒展開來,誰料想得到,他卻是猛地咳出一口血來。
老道士見此情況,長嘆了一口氣,摸出手帕替玉禪王擦了嘴角的血跡。
“無法放下,不放下便是,這又是何苦呢?”
“她死前曾說過,如果有來生,不願再遇見我.......本王在不知不覺間,究竟傷了她多深,才能讓她說出這種永不相見的話來?”
話還未說完,玉禪王捂住心口,又吐出幾口鮮血來。
老道士看玉禪王神色痛苦,眼角含淚,頗為動容。
畢竟是堂堂一代帝王,本應高高在上,不染纖塵,現下為了一段情,竟狼狽至此,也是可惜可嘆。
“貧道若是說,那些并不是王妃的真心話,王爺可信?”
玉禪王冷笑幾聲,嘲諷之态太過明顯,他那是打從心底不相信。
“你們二人如今天各一方,實是有心人所致的誤會。別看王爺此刻滿是不相信,待會貧道若說出那個人的名字,王爺定會深信不疑。”
“那人是誰?”
“寧采書,千面郎君寧采書。”
“竟是他?本王早應料到是他!”
“王爺有所不知,王妃不屬于這個世界,即使是因緣巧合來到這裏,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跡,更是不能生孩子。若是執意如此,孩子降生之時,便是王妃離去之日。”
“不能生孩子?這件事她可知曉?”
“當日王妃去觀音廟求子時,貧道便告訴過她,她自然是曉得的。”
“那她......”
“不過貧道只告訴王妃,生孩子會丢掉性命,卻沒告訴能夠回到她本來的世界,所以生孩子時她只以為等待她的是死亡。一個寧願丢掉性命也要幫王爺生孩子的人,王爺還覺得她對你無情嗎?”
玉禪王心口絞痛,似是有人用力攥着他的心口一般。
她原本不想生孩子的,她原本可以不生孩子的,她那麽認真的同他說過,但是他卻對她的出爾反爾生氣不已,還好幾日冷落于她,若是他早知這背後的隐情怎會讓她為難?
孩子雖重要,卻不及她重要的十分之一。
畢竟要陪他白頭偕老的是她,而不是孩子。
“自王妃知曉這件事後,王爺與她便生了嫌隙,寧采書趁機擄走王妃,還從中作梗,說王爺是因為被王妃死纏爛打得受不了才被迫與她成親。王爺先前未給個明朗的态度,王妃心中本就忐忑不安,再聽了這件事,實在是大受打擊,心灰意冷,于是便去了西郊月老廟前燒了一柱香,挂了祈願符,如願懷上孩子。”
“寧采書,他為何要這樣?他與穆兒從未見過,且他心中早已有個無法忘懷的人。”
“可是梅姑娘?”
“是,你……”
玉禪王本能想問你怎麽知道,但是這個老道來路不明,知道他們中許多不為外人道也的事情,再多知道梅姑娘的事也是不足為奇。
“那就不奇怪了,梅姑娘和王妃長得一模一樣。”
“什麽?”
“若是還告訴王爺你一件事,怕是更為驚訝了。”
“什麽事?”
“梅姑娘和王妃本是同一個人。”
“為何會這樣,梅姑娘早已死了。”
“你沒說錯,她是死了。不知王爺可曾發現過一件事?你與寧采書有八分相像。”
“你什麽意思?”
“這後面複雜的事多了,貧道還是揀簡單地說,寧采書和王妃有緣,是他們先認識的。貧道就想來問問王爺,是否還願同王妃在一起?”
“他們有緣?那穆兒到底是愛誰?”
“王爺,我們時間不多了,其他的不必管,你先回答貧道即可。”
“本王願意,本王曾經有過遲疑,現在才知,只要她在我身邊,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好,王爺,貧道會帶你重回未遇見王妃之前,該如何把握,望王爺好好斟酌,只是有三件事要囑咐。”
“什麽事?”
“一是王妃生完孩子就會丢掉性命,此乃不變之事。”
“本王知曉。”
“二是重遇的半年內,不得向王妃坦白心跡,更不得告訴她任何有關之前的事。”
“這是為何?”
“因為貧道會保留王爺的記憶,萬事萬物都有其順序,不能亂了。”
“本王曉得了。”
“三是你重新回去,本是逆天改命之事,可能會生出變故,比如多了你先前從未見過之人之物,多出一些無根無由之事,望你不要見怪。”
“好,本王明白,只是還有一事不明。”
“何事?”
“這次重遇,穆兒是否會記得本王?”
“不會。”
玉禪王半垂眼睑:“這樣也好。”
“王爺可準備好了,貧道要施法送你回去。早日過去,早日熟悉熟悉新的變故,王妃過兩日再回來。”
玉禪王掙紮起身,應了一聲。
老道士施法前,又想起一件事,趕忙補充道:“請王爺記住,一去就見到的人不是王妃……王爺與王妃朝夕相處兩年,應該分得清吧?”
“嗯。”
“那好,貧道施法了。”
☆、相府千金
她回到了家鄉,回到了那個讓她兒時魂牽夢繞的洞裏。
花穆兒順着寬闊的洞口進去,不一會兒就看到了那只烏龜,它竟然還在。
不過,比上次出來了很多。
它一塊石頭而已,竟然也會爬嗎?
花穆兒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幾眼。
越往裏走,越來越窄,同時也越來越暗。
這是個未開發完全的鐘乳洞,地下散落着燈帶,原先的濕泥被水泥砌好,變得幹爽又整潔,就連先前那些奇形怪狀的石頭也被修整得方方正正。
花穆兒扶着牆壁,想努力找回一些童年的印象,不自覺越走越深,現在已經走到了只能容納一人側身通過的地方,借着手機微弱的亮光,前面擺了一個牌子,上面寫道:暗河湧動,危險地區,禁止入內!
花穆兒眨了眨眼睛,确認上面是這幾個字沒錯,她快看到暗河了。
耳邊應景地響起水流動的聲音,陰冷的風從裏面刮過來,刮在臉上生疼,頭發絲肆意飛舞,裏面漆黑一片。
花穆兒伸出手指,轉過去轉過來,果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她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
她小時候住在這附近的時候,這個溶洞就是個雷區一般的存在,大人都說裏面有暗河,有怪物,十分兇險,不許小孩子們靠近。
偏偏這麽危險的地方,卻沒有被圍起來。
它就在那裏,吸引着她,叫嚣着讓她進去。
她那時候還是個乖乖女,聽話又膽小,對大人的話深信不疑,不敢進去。
夏天的時候,c城是出了名的火爐,可偏偏她所居住的這塊地方特別蔭涼,傍晚會吹好大的風,直到半夜,他們還得蓋毛毯睡覺,老人們都說,風是從“李子洞”裏面吹出來的。
但那個溶洞始終在那,仍在吸引着她,她得很努力地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渴望,控制自己不進去。
她想象着洞裏面的怪物和兇險的波濤暗湧,就覺得害怕,雖然害怕,雖然心驚膽戰,但她仍忍不住去想,因為刺激,因為好奇,因為一種莫名的……心動。
她再長大一點兒,上了初中,班上有好多沒聽說過這個洞的同學,沒聽過洞,自然不知道這個洞的兇險。
某個星期五下午,浩浩蕩蕩的一群初中生進了那個名叫“李子洞”的溶洞,花穆兒守在洞口給他們“把風”,沒有進去。
可遺憾的是,沒過多久,他們就出來了,說是電筒沒有電,裏面又很窄,為首的是個一百四十多斤的大胖子,他說窄得根本過不去。
不過裏面倒有個石頭做的烏龜,栩栩如生的,大家都以為它是真的,以為它只是身上覆了一層泥,可一去摸才知道,它根本不會動,只是個大石頭塊。
後來她初中畢業的時候,覺得應該去做一件瘋狂的事以紀念她美好的初中生活,于是她單獨和當初那一大堆人中的一個男生,重新回到了李子洞。
臨進去之前,她喝了一罐啤酒,面色潮紅地對那個男生說:“你帶路,我走後面。”
地上濕滑,不時有水從洞頂滴下來,冰涼刺骨,她腦海中浮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鮮紅,她不敢看頭上,伸手一抓,扯住那個男生衣服一角不放。
那男生感受到背後的拉力,本能地打了一個顫,驚恐地轉動脖子回頭,看到是花穆兒扯住他的衣服,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回肚子裏:“你要害怕,就來牽我的手,別牽我衣服。”
“老師說過,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能牽你的手。”花穆兒一聽那話,趕緊松開了扯住他衣角的手,“你走吧,我就在後面跟着。不過,你一定要記得回頭,過一會兒就回頭,看看我還在不在,安不安全。”
“花穆兒,我有問題要問你。”
“什麽?你繼續往前走,不要光顧着說話……”她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只烏龜,有三個籃球大小,确實大,上面真的灰突突的,被泥巴糊了一層。
她輕輕地踢了一腳,它的頭、腳、尾巴還在外面,沒有縮回去,它真的只是塊石頭,不是真的。
“為什麽讓我陪你來探險?不是別人,而是我?”
初中的少年正在發育的過程,他比其他的男生發育得晚,整個人瘦瘦小小的,不僅如此,還處在變聲的階段,嗓子喑啞、破碎。
說出來的話有種莫名的喜感,花穆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問的問題就那麽好笑?”
“你幹嘛要突然問這麽嚴肅的問題,氣氛這麽尴尬,還不準我笑嗎?”
“花穆兒,我很認真地問你,你也要正經地回答我!”今天下午上課的時候,正好學了“正經”這個詞,他就趁熱打鐵用了,很好,有舉一反三的潛質。
花穆兒憋着笑,很“正經”地說道:“因為你會游泳啊,我不會。要是待會掉到暗河去了,你還可以自保,我不需要跳下來救你。”
“就這樣?班上那麽多會游泳的人,為什麽偏偏是我?”
難道她要告訴他,他看起來很好欺負,很聽話嗎?這樣會不會很傷自尊?
“因為他們都不來,只有你同意了。”
“……”
好像這個答案也沒有高明到哪去,花穆兒後知後覺,有些懊惱。
“他們都沒同意,那你知道我為什麽同意了嗎?”
花穆兒想起他當時認真莊重的神色,心底浮起一絲失落,但這失落很淡,不易察覺,都沒能讓她收起嘴角的笑。
她一腳踢開警告的牌子,義無反顧地往裏走了幾步,然後側着身子,雙手緊緊扶着旁邊牆上凹凸不平的石塊,一只腳一只腳地邁着步子,右、左、右、左……
水流流淌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周圍漸漸混沌成一片,耳朵邊轟轟隆隆,她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炸裂了,本來聲音就大,還是在洞裏,回聲撞過去撞過來,迎面的風像千百萬根冰針刺到骨髓裏,她忍不住發抖,抱緊全身。
真的要嗎?
她反複問自己。
真的要嗎?
她反複再三的問自己。
手機的光照在暗河的水面上,只散發出微弱的光,河水那麽深,黑漆漆,濃黑如墨,那點光在深不可測的它面前根本算不得什麽,花穆兒抖如篩糠,心裏充斥着絕望。
說好要笑對死亡的,她現在退縮算什麽?她鼓起勇氣伸出腳去。
前方已經沒有路了,只有暗河對岸夾縫中有一條,河水寬且洶湧,也沒有橋。
她過不去。
她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可是就是想解脫才來到這兒的,她已經選擇了逃避,難道現在還要逃避嗎?
要麽跳下去,要麽往回走……
活着沒辦法選擇,那死呢?連死,她都沒辦法選擇嗎?
她不能回頭。
只要閉上眼睛,往前邁一步,只邁一步,她就可以真真正正地解脫了……
她很緊張,緊張到全身每個細胞都戒備起來,緊張到不敢呼吸,她想象着那河水的深,想象着河水的冰冷,想象着自己整個人浸在水裏,像浮萍,無所依托,不過,還是不一樣的,她不會游泳。
她浮不起來,她會一直往下墜,往下墜,喉嚨裏滿是冰冷的水,她摳破喉嚨還是沒辦法呼吸,她的眼睛看不到其他了,眼前一片漆黑……她永堕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了!
一想到這,密不透風的窒息感将她壓來,她越來越扁平,她已經沒辦法像個人一樣活着了……終于她飛起來了,片刻的自由,那樣無拘無束,從四肢百骸遍布來的舒爽,她可以呼吸了!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她設想的冰冷終于如願到來,她整個人慢悠悠地往下墜……
死亡,也不過如此。
她眼前又浮現那一張認真且莊嚴的臉,他緊抓着她的手,破碎喑啞的聲音響起:
(穆兒,你不準忘記我。
記住,我叫秦川胥。)
好,如你所願。
就這樣吧。
花穆兒動動手指,猛地睜開眼,她竟然在一個巷子裏!
這個巷子很窄,只能同時容納兩個人并排走,圍牆高高豎起,她踮起腳也沒辦法看到外面,她的身後整整齊齊擺了一排細長竹竿。
她覺得頭重腳輕,低頭一看原來全身濕漉漉的,衣服緊貼着身子,很難受。
她難過地扯扯胳膊,扯扯鮮豔的西瓜紅短袖,扯扯濕淋淋的緊身牛仔褲。
到底為什麽,她還沒死?
一個急切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她擡頭迎面撞上一個鵝黃色衣衫女子,她身上穿着的是和她完全不一樣的衣服,有裏衣,有上裳,有月裙,有罩衫……一層一層,光看衣領,都穿了五六件,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上也用淺紫的面紗擋了面,除了眼睛額頭,沒一處露出來的,就是手,都被寬大的衣袖遮起來。
就是崇尚漢服,也沒有大夏天裏三層,外三層的套吧?
且頭上的釵子、金步搖也是一大堆,髻也是一大坨,看起來都很重,雖好看,但也不是特別好看,那麽受罪,一點兒都不符合現代人崇尚簡潔、舒适的觀念……
她不會是穿越了吧?
“你……”
花穆兒沒說話,那個女子倒是先開口了,只不過有些奇怪,好看的眉頭皺着,語氣不穩,竟還有些難以置信。
“我、我怎麽了?”雖然自己很狼狽,但也不至于那麽驚訝吧?
“你看我。”她翹起蘭花指,除下淺紫面紗,一張秀麗娴淑的臉赫然出現在花穆兒眼前。
臉部線條弧度流暢,整體輪廓均勻,額頭寬窄适中,顴骨中部最寬,下巴成圓弧形,是标準的鵝蛋臉,纖美柔和勻稱。
眉毛細長而舒揚,顏色略淡,清秀開朗,含着若有若無的情意。
杏眼明仁,眼如秋水,幹淨澄澈;鼻子玲珑,挺拔秀美,白皙剔透;紅潤小口,妩媚靈秀,惹人遐想。
好像真的和自己長一樣……
花穆兒驚詫地繞着她轉了好幾圈,上下打量:“你、你是誰?我們怎麽會長得一樣?難道……你不會也叫花穆兒吧?”
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篇小說,書中的女主角就是穿越到了另外一個平行時空,遇見了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當然不是別人,那個也是她,只不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她。
那面前這個女子呢?是另外一個平行時空的自己嗎?
“小女子也叫穆兒,只不過不姓‘花’,姓‘楊’,是相府千金。”
“相府千金?你身份這麽尊貴,為什麽你要對我和盤托出,我好像和你并不熟,你就不怕我殺死你,取而代之?”
“這樣甚好。”
“嗯?”世上竟然有希望被人殺死,被取而代之,被利用她的身份活下去的傻子嗎?
“前幾日小女子去寺廟拜佛祖的時候,有個道人突然出現說,會有個同小女子一模一樣的人出現,讓小女子空出位置來給姑娘。”
“你可是相府千金,別人讓你讓,你就真的要讓?你一點兒都不生氣嗎?”
“你放心,小女子也不是白讓的,姑娘很善良,謝謝你為小女子考慮。”她輕啓嫣紅唇瓣,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愉悅、輕松,仰頭看天,一派自然舒爽。
“你到底為什麽?”
“姑娘,別問那麽多,走你該走的路。”
花穆兒一時不察,後頸被重重地擊了一下,她因為慣性猛地往前一趴,眼前越來越黑,意識怎麽也無法積聚起來,直到她無力地閉上了眼,徹底昏了過去。
細長的竹竿散亂一地,有兩三根橫在花穆兒背上。
現如今她的身上已經是鵝黃色的衣衫了,頭發濕漉漉,卻仍插着大大小小的釵子,步搖。除了昏迷的她,巷子裏空無一人。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相府溫暖的床上。
她徹底取代了楊穆兒,成了真正的相府千金。
☆、憋屈閨秀
“夫人,小姐又在撕她的衣服了!”
“夫人,小姐又在拖她的床了!”
“夫人,小姐又進廚房了!”
“相爺,小姐又把你那本典藏的《後漢書》塗得面目全非了!”
“相爺,小姐又把新請來的先生給打了,先生捂着臉說‘世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就算是黃金十萬兩,他也不來了!”
“相爺,小姐又爬牆出去逛妓院、逛賭坊了!”
……
自從這個獨生女兒從集市被人送了回來,昏迷後蘇醒過來,性情大變,連自己溫婉大度的夫人都大喊頭疼,楊相國忙于政事,只得每天下朝回家,象征性地讓她跪個一炷香,細數自己今天幹的離經叛道的事。
前面一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只是這打先生、逛妓院、去賭坊,她一個大家閨秀,實在是有傷風化,不給點實打實的教訓,他女兒估計還會變本加厲,于是他把花穆兒叫到了書房。
“爹爹,怎麽啦?才下朝就想我了?”
“……穆兒,你給我跪下!”
“爹爹,我怎麽了嘛?才下朝就讓我跪。”
“你自己想想幹了什麽破事,街頭巷尾都在傳,真是丢死人了,你好歹也是個千金小姐,你做那些地痞流氓事之前,能不能想想你的身份?”
“我今天還沒出門呢,爹爹。”
“……我說的是前兩天,你逛妓院、去賭坊的事!”
“哦,這個啊,這是岳表哥帶我去的,他說那可好玩,我才跟着他一起去的。爹爹,你也不想想,你家女兒多麽乖巧聽話呀,怎麽會去妓院、賭坊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真的?”
“真的,爹爹,你看,我的眼神是多麽真摯啊……”
“穆兒,你還不思悔改,這個月都多少次了?一闖禍就往你表哥身上推,他可是好好待在書房,閉門不出,努力用功學習,連吃飯都是丫鬟放在門口,他哪有時間陪着你去玩?”
“爹爹,你不要信他,他最會裝了,他把自己關在書房?他那麽一個閑不住的人,能在書房待整天整夜?肯定有鬼!”
“我自己有眼睛,我自己會看!至于你,給我去修身養性,今天繡一株梅花出來,不繡出來,不準吃飯,不準睡覺!”
“不要啊!爹爹,你讓我抄經書一百遍也比繡花強啊!女兒做不到啊,爹爹!”
“非得給你點顏色瞧瞧。”
威嚴的相國大人一出了女兒的閨房,就勒令家丁把門窗釘得死死的,花穆兒看着空白一片的絲帛,密密麻麻的五顏六色的絲線,欲哭無淚。
相國爹爹為了防止她作弊,把小紅都叫走了,她現在身邊是一個人都沒有。
她看着黑壓壓的房間,點起幾支昏黃的蠟燭,支起下巴,看着燭油一點一點融化,露出裏面的燈芯,時間一點點流逝,蠟燭融化得不成形狀,燈花搖晃幾下,“畢剝”一聲,蠟燭一支接一支的熄滅,光亮不再,整個屋子陷入黑暗之中。
突然,頭頂傳來瓦片輕微碰撞的聲音,有人在揭瓦。
花穆兒踮起腳尖,往旁邊躲了躲,盡量往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裏藏,對了,她又反身回去,把龐大結實的枕頭塞到被子裏面,營造出她在裏面睡覺的錯覺。
她看看床上的傑作,滿意地拍拍手,又踮起腳往簾子裏面藏,裹緊,直到別人完全沒辦法察覺到她的存在。
有什麽一躍而下,像貓一樣輕巧地落地,沒弄出一點聲響。
輕功不錯嘛,跟她的岳表哥有得一拼。
“小表妹,你在哪?”那個人并沒有直接去掀她的被子,而是直接四處走走停停,到處察看。
花穆兒的一顆心放松下來,原來是岳表哥。
“岳表哥,你怎麽來了?”花穆兒松了簾子,一派悠然地走了出來。
“我聽說你被關了禁閉,就來看看,聽說姨父還讓你繡花,笑死我了,真的有這麽慘?”
“對啊對啊,你就只知道來看我的笑話。”
“我可不是,我還給你帶了點東西,你看,這是什麽?”
“大盤雞?”花穆兒興沖沖地拿過用手絹包裏的東西,掀開,只有幾塊單薄的點心,有兩塊還被壓得不成形狀,“就桂花糕,綠豆糕啊……”
“不想吃?小表妹,你這樣,表哥很是傷心,表哥可是辛辛苦苦帶着它們上房揭瓦,避開衆人,冒着被姨父打死的危險才進來的,你不能因為它不是你喜歡吃的大盤雞,就嫌棄……”
“表哥辛苦了,是表妹不對,我吃!”花穆兒搶過來,假意狼吞虎咽,這糕點可真不是一般的難以下咽啊,但為了某人高興,她不得不含着淚努力吞咽着,差點哽死。
“表妹,再好吃也不要這麽急,你看你都流淚了,來來,喝點水吧。”
到底是誰逼她吃的啊!
花穆兒很是無語,接過白玉茶杯,仰頭連連喝了幾口。
“其實吧,我也想給你帶好吃的大盤雞,但是我是偷偷摸摸進來的,提個食籃不方便。”
“我知道,表哥,你什麽都不用說,我都明白!”雖說她才來這個世界兩月,認識她表哥不過一個月,但她名義上的表哥是個什麽人,她可清楚太多,不就是怕手帕裹了大盤雞,一會髒了他的衣服,二會沾染上那霸道的味道嗎?
他可是在某些地方很有潔癖的人。
她太懂了!
“對了,你為什麽剛剛下來的時候,沒有直接去床邊找我,而是直接叫我啊?”
“你什麽人,我還不清楚?就是有被害妄想症,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床上拱起的是枕頭吧?”
“表哥,你真是神了!”
“好吧,老實告訴你,那枕頭太瘦了,你這體型完完全全就不符,我一看就不對。”
“表哥,你真是大錯特錯!”
“我哪錯了?”
“你視力要是好,怎麽會看不到表妹我如此曼妙的身材?竟然還說那枕頭比我瘦?你哪只眼睛看到它比我瘦?”
花穆兒不服地站起來,兩只手叉腰,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就那樣展現在岳表哥面前,只見他喉嚨微動,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表妹,我看你不止有被害妄想症,還有幻想症,病得不輕啊。”
“你不信?”花穆兒這次直接躺回床上,和龐大的枕頭形成鮮明的對比,她身體的壁壘小得都快和被子融為一體了。
“你怎麽這樣認真,表哥只是說說而已嘛。”
“我不起來,我累了,我要睡覺,慢走,不送!”花穆兒掙脫岳表哥來拉她的手,被子一提,頭就蒙上,整個人長埋于被子中。
“穆兒,梅花手帕怎麽辦?你繡好了嗎?”
“繡不好,不繡。”
“姨父找你算賬怎麽辦?”
“爹爹不會怎麽樣我的,他心太軟,大不了順着他,跪一會兒,說幾句好話就糊弄過去了。”
“穆兒。”感覺到表哥在床邊坐下,花穆兒趕緊往裏面挪了挪,把被子裹得更緊。
“穆兒,你知不知道,先前我雖然跟你接觸不深,但我也知道你不是這樣子的。”
“先前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溫婉,文靜,娴雅,是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那現在的我又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