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5)
“我一個堂堂王爺怎麽了?”
“你再善良也不至于以命相托,我們只是萍水相逢,所以無事獻殷勤。”
“花穆兒,本王鄭重地告訴你,本王從來都不善良。”
“所、所以啊,才說你無事獻殷勤的嘛……”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非奸即盜’,那你說……本王是哪種?”
花燈上的字還差最後一撇,玉禪王托着她手寫字的動作卻是沒再繼續。
“恩?”他撥開她捂住口鼻的手,俯身湊近她渾圓的耳廓,“你說說,本王是哪種?”
☆、美食佳肴
“盜”?他們皇家人,國庫奇珍異寶多了去了,錢財更是數不勝數,他看得上相府裏那點小錢?
既然不是盜,那就只能是“奸”了……
她甩甩腦袋,還真跟他去扣字眼了!
那個詞哪是他這樣分開來解釋的?想糊弄她沒那麽容易!
她提起腳就準備給他一下,誰知他動作敏捷,左腳重重抵在地上,作為一個定點,大掌摁在她的頭頂,整個人翩然一轉,一圈過去,又恢複了原樣動作,花穆兒的腳踩了個空。
玉禪王站定後:“花穆兒,你總是這樣,本王怕忍不住要教訓你幾下。”
“教訓我?玉禪王堂堂大都朝的七皇子,難道還要同我一個嬌弱的小女子計較嗎?更何況,我什麽都沒做,你身份再高,也不能仗勢欺人呀,我相信,這世間還是有公理在的……”
“你現在知道本王身份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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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哪裏的話?小女子一直都知道的呀。”
“那你還敢同本王造次?”
“我哪造次了?”花穆兒聳聳肩,挑挑眉,一副不懂的樣子。
“你說本王非奸即盜。”
“我可沒說過,我只說的是無事獻殷勤。”
“……花穆兒,你可知在煙翠樓,你家表哥踢了本王多少腳?這都算不得造次嗎?”
“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他果真是認出自己的,可他卻裝作若無其事,這是不是說明他也有所顧忌?
既然如此,她才不會傻乎乎地繳械投降,他在煙翠樓裏這般那般,狼狽至極,她真怕他滅她口,何況表哥對他下了狠手,白玉佩也掉了,她難求自保……
不管怎麽樣,打死也不要承認!
“這時候講究的是連坐,一人犯法,全家收押,你表哥對本王如此無禮,你們本為一家,這還不是造次又是甚?”
“……”花穆兒眼珠滴溜溜直轉,不知道在打什麽鬼主意,沒多久,她的注意力停留在花燈上,眉頭微蹙,吶吶出聲:
“诶?我還沒說我的名字是哪幾個字,你今天第一次聽說,怎麽就一字不錯地寫了出來?還有生日,都具體到時辰了,你怎……”
玉禪王渾身僵直,花穆兒狐疑地轉頭看他,他空出的左手把她腦袋一推,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他就迅速收手,整個人往後退,一個閃身,他就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花穆兒一頭霧水,盡最大努力仰着頭彎着腰,從右側宮女的身後看出去,只見他泰然自若地執着白玉瓷杯,仰頭做出喝水的動作。
玉禪王的一氣呵成,反應敏捷深深地驚詫到了花穆兒。
她不禁懷疑,剛剛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花穆兒搖搖頭,用力地捏着毛筆,補足最後的一撇,電光火石間,她意識到了一件事。
玉禪王喝的水杯裏面一滴水也沒有!
她看得一清二楚。
杯裏沒有水還喝得一臉認真……
玉禪王這是心虛了嗎?
花穆兒難得的心裏愉悅,時不時地笑開懷。
只是,他好像很了解她……
是那日煙翠樓之後為了打擊報複她,特意去調查的嗎?
除了這點,她實在想不出其他的了。
花燈被宮女拿走,一個接一個挑了出去。
人影阖動,金釵羅衣,脂粉撲面,花穆兒一回頭,玉禪王眼神微動,目光與她相接,薄唇緊抿,眼底是望不穿的沉郁,浮光掠影間,不知已過了多少年。
花穆兒的心咯噔一聲,氣血上湧,她急急忙忙收回目光,避嫌似的看向別處。
正好,不遠處的花燈點亮了整棵樹,那樹十餘丈高,花燈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堆了上去,昏黃的光彙聚一塊兒,閃閃亮亮,璀璨奪目,花穆兒看得目不轉睛。
只是哪來那麽多的花燈?在場的未出閣女子不過二三十人罷了。
興許是某些妃嫔趁這時節許下願望罷了,以此派遣內裏寂寞幽怨。
“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桌上的幾道菜?”
“有有……”衆人忙不疊地應承。
“往年席上只幾樣茶果點心,朕未覺得不妥,不過玉禪王剛剛同朕說,宴會一開就是兩個時辰,在場的都是嬌嬌弱弱的小姐,可萬萬不能餓着了,這才臨時叫禦膳房加了這幾道菜,各位以為如何?”
玉禪王讓的?
沒看出來,他竟有這般細膩心思,還會照顧到各位千金小姐們的生活飲食!
花穆兒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牛肉。
“謝主隆恩,謝王爺!”齊齊的一聲謝恩,下面的小姐們已經是雙頰飛紅,面上嬌羞地快開出花來。
“參見父皇。”遙遙地從大堂走過來個同玉禪王身上穿着雷同的男子,眉目清秀,比之玉禪王雖遜色不少,但勝在氣質疏朗,彬彬有禮,儒雅清俊,哪像玉禪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和深不可測的城府?
花穆兒見到的第一眼就深覺好感,越看越喜歡。她想起進入宴會場之前的八卦,估計這就是從塞外趕回來的九皇子了,只是塞外蠻荒枯草,常年風沙,在那歷練了幾年的人還不得是個粗犷豪氣,胡子拉碴,不拘小節的模樣嗎?
這個九皇子還能保持身上的儒雅清爽……不簡單啊不簡單。
“父皇,好久沒見七哥,兒臣與七哥坐一塊兒,談談心。”
等花穆兒回轉神來,九皇子竟然坐在了玉禪王和她之間,滿臉的笑意,與玉禪王輕聲交談起來,玉禪王少見的放松舒朗,偶爾點頭稱是,嘴角始終挂着笑。
“丢了一只羊的牧農?”
“……”
他們倆交談甚歡,花穆兒無所事事,原本還想插上那麽一兩句,可話到嘴邊,他們卻又換了一個話題,她只得恹恹地伸筷子夾菜吃。
玉禪王不經意間看到花穆兒桌前有兩盤吃得差不多了,下意識地端起自己桌子上的牛肉幹和爆炒雞絲遞了過去,九皇子腦子一片空白:“七哥,你怎麽了?”
花穆兒很是無聊,只是一個勁地低頭撥弄着盤子裏的殘渣,思緒游離着,根本沒有注意到玉禪王遞過懸在半空中的菜。
聽到自家九弟的聲音,玉禪王回過神,就看到狐疑和探尋的目光,尴尬地收回手,把兩盤菜放回原處,假意清清喉嚨:“本王練練手勁。”
九皇子忍不住回頭看,那位千金小姐桌上果真是這兩盤菜吃得七七八八了。
他家七哥素來冷情,今日卻不顧場合向一女子獻殷勤。
這女子定是不凡!
九皇子第一次把目光認真地投注在旁邊的女子上,細細打量,一寸一寸,就是她脖子上的淡紫紗巾也不放過。
花穆兒自然算是好看的,只是比起自家七哥的絕世美顏,也不過是爾爾,她眼睑下垂,撥弄筷子的手漫不經心,整個人游離方外,不在狀态,看起來,毫無生氣。
一個無趣,無朝氣,像木頭,像石頭的女子,怎麽配得上自家七哥?
一想到這,他心裏就有些不甘,他略略伸出左手,不緊不慢地在花穆兒桌上扣了三下。
“這位小姐,您貴姓?”
花穆兒着實吓了一跳,正欲發作,回頭一見是氣質疏朗的九皇子,滿腹牢騷化作了滿足快意:“小女子楊穆兒,是丞相之女。”
花穆兒向來是大大咧咧,不講禮節,對着自家父皇都是“我我”的說,何時自稱過“小女子”?
且那春風拂面般柔和,一張臉都堆不下的笑意,她除了在煙翠樓第一次見他,沖着他犯花癡這樣笑過以外,何時再這樣笑過?
玉禪王胸中滿是不平激蕩之意,手下握着白玉水杯的手是緊了再緊,左手忍不住擰了擰自家弟弟腰間上的肉。
“七哥,做甚!”九皇子吃痛,憤恨回頭。
“啓明,不可閑談,父皇在看。”玉禪王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九皇子詫異地往臺上看去,只見父皇偶爾探頭過去,與母後交談兩句,伸手指指下面的人,不知說些什麽,兩個人都是少見的情緒高漲。
父皇忙着呢,哪有空看他跟誰說話?
他不禁狐疑地掃了掃一派雲淡風輕,看看天,看看地,遙望一下遠方,思索沉吟幾番的玉禪王。
那神情,怎麽看怎麽尴尬。
吃醋就吃醋了,實誠點不好嗎?非要裝什麽不在乎。
想到這,九皇子眉毛一挑,嘴角勾笑,驀地轉過去與花穆兒說起話來。
“穆兒姑娘,平日裏有些什麽消遣?”
“嗯,繡繡花,下下棋,讀讀書,練練琴什麽的,你不會嫌棄我盡做些空事吧?”
玉禪王手中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早聽說楊丞相家的千金才高八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一女子尚且如此,讓本王赧顏。”
“王爺說笑了。”花穆兒笑得一臉蕩漾。
“本王想請教一下相府千金。”玉禪王阻止不了體內惡意噴薄。
“說。”花穆兒是徹底得意忘形了。
“彈琴彈琴,不知何為彈?基本指法又有哪些?”
“王爺問這個,是何意?”
“近日,新認識一位姑娘,她對琴藝一竅不通,粗略學得一些,便在本王面前侃侃而談,本王不懂琴,因此請教相國千金,好回去挫挫她的銳氣。”
他家七哥不懂琴?呵,笑話,誰人不知玉禪王琴藝冠絕古今?
“彈琴指法,這個嘛……因為我們有左右兩只手,所以就分為右手指法和左手指法……”
“右手指法主要有哪些?”
“有托、抹、挑、勾、打、摘……”
“這就完了?”
“還有兩個……”
“相府千金請說,本王對琴藝可是一竅不通,你說什麽都是對的。”
“剔,還有個是擘?”花穆兒搜尋腦子裏所有的記憶,不太确定地說。
“對了對了,穆兒小姐果真是名不虛傳。”九皇子憋住笑,看玉禪王黑了一張臉。
花穆兒頓時松了口氣,正驚嘆于自己先前看了《警世通言》的第一篇關于高山流水名曲的故事,突發奇想去研究了一下古琴,只是現在年代久遠,忘得已經差不多了。
幸好糊弄過去了。
“那左手指法又是?”
“按音……”花穆兒頭又痛了,能不能不要再問了。
“肅靜肅靜,皇上說話了。”有人轉過臉來小聲提醒,是個圓臉的翠衣姑娘,笑起來一臉和善,花穆兒很是歡喜,總算有人給她解了圍。
一時之間,對這個姑娘好感度滿滿。
“有誰自願上臺表演才藝?”
☆、鴉鵲無聲
在場鴉鵲無聲。
“怎的,都害羞了?”
又是鴉鵲無聲。
“皇上,我來!”花穆兒倏忽站起身,也許她第一個表演,就會被遺忘得最快,畢竟後面精彩節目那麽多。
“不愧是丞相之女,身先士卒,有膽色。”皇上投過來贊同的目光。
花穆兒很是心虛,要是他知道她要表演的是什麽,別說贊同了,估計連笑都笑不出來。
“你要表演什麽?”
“樹木生長。”
這是個什麽鬼?
現場再度鴉鵲無聲。
“請樂師随便來點柔和的音樂。”
花穆兒說這話時已經走到了臺子中央,只見她完全蹲下,兩只手臂合攏,盡力指向天空。随着悠揚的琴聲,一星一點,往上提氣,手指微動,琴聲漸剛,如蛇游走,柔軟靈動,真如一棵樹般,慢慢伸展枝丫,沉睡複蘇,腰肢微擺,翩然一轉,她竟然一圈圈地轉起來,衣袂翻飛,如蝶舞,佩環叮當,露出白嫩的手臂,真真是朝氣蓬勃,愉悅于心。
花穆兒萬萬沒想到總算把那只嗡嗡作響的蚊子趕跑後,竟然迎來了一大片的掌聲。
這是什麽意思,她還沒開始表演呢,長臂舉過頭頂,略微分開,劃水的動作蓄勢待發,停滞在空中,意外爆發的掌聲,帶着她整個人都停滞了,腦袋一片空白。
她不知怎麽下的臺,等她回神過來,已經是坐回位置,九皇子側身百般稱贊于她。
“穆兒姑娘,舞技高超,全場下來,一步也未錯離那個圓,真是厲害。”
花穆兒才注意到,木板鋪就的臺子中間有一個用小小鵝卵石嵌成的圓圈,最多能容納兩雙腳,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有什麽用處。
聽九皇子一說,莫非是為了顯示舞藝高超?
她舞藝高超?
她的額頭上不禁滴下汗來。
她從小骨頭僵硬,連劈個叉都做不到,樂感更是一塌糊塗,屬于一唱歌就要別人命的那種……
看來還得感謝那只破蚊子!
原來,她一上臺便老是聽到嗡嗡的響聲,她對蚊子容忍度十分低,當即就決定蹲下身狠狠拍死它,誰知它反應那麽敏捷,一路往上飛,她只得跟着它起身,繞圈圈,伸手拍打……最後那只成了精的蚊子還是讓它跑了,正氣得慌,才想起表演,便是掌聲大片大片響起。
花穆兒嘴角連抻幾下,對着九皇子就道:“謝王爺贊譽。”
她往玉禪王那邊瞄,以為他又會是滿臉的鄙夷和不屑,誰知他格外沉默,平靜。
難道他也認為她表演得很好?
九皇子臉上滿是笑意:“看父皇很是滿意你的表現,穆兒,我與七哥,你想選誰?”
“啊?”
“啓明!”
花穆兒與玉禪王同時開口,臺上自花穆兒開了個好頭後,陸陸續續地有人去表演,果不其然,琴棋書畫來了個遍,此刻正有人咿咿呀呀唱着悠遠的清歌。
“本王是認真的,可沒有說笑,七哥,你那麽大反應做甚?”
“啓明,你自己有意,不要連同着拉本王下水。”
“七哥,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今日這宴會是為了我們倆人選妃?”
“在場這麽多人,任由着你我,沒道理把選擇權生生交由她一個人。”
“七哥,我們還是聽穆兒怎麽說。”
“相府千金,可要給嘴巴把好關,這等婚姻大事,可不是兒戲。”
花穆兒翻個白眼,她會受他的威脅?
“王爺說笑了,真哪得容許小女子來做選擇,小女子粗鄙不堪,技拙藝劣,肯定是下下等,皇上哪會讓我做他的兒媳?不論是王爺你,亦或是玉禪王他,我哪個都配不上。請王爺不要再來刺激了,小女子生怕一個難過傷心,一頭紮進那烏黑麻漆的湖水中!”
雖然九皇子溫文儒雅,氣質疏朗,很合她的口味,但是來宴會之前她想過不會嫁給皇族人,還是少招惹為妙。
她可是個有原則的人,就當她花穆兒是怕了玉禪王那人的威脅吧。
“穆兒,你是在搞笑嗎?”九皇子啓明一張口便是不可抑制的輕笑,“有趣有趣!”
“啓明,女兒家的閨名哪是你随便叫的,注意你的身份。”玉禪王不知從哪拿出把折扇,擡手就是在啓明額頭打一下。
“七哥,你今日話尤其的多……只要穆兒不介意這樣叫她,又在意那些虛禮做甚?穆兒,你說呢?”
“不介意不介意,王爺這樣叫,穆兒從來沒覺得這兩個字如此動聽過,有人還連名帶姓叫過我,我都沒生氣,不知道那個人怎麽還有臉指責別人失禮……”花穆兒盯了盯玉禪王,不在意地撇撇嘴。
玉禪王臉黑了大半,手下用力,折扇斷成了兩截,掉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們只顧着說話鬥嘴,殊不知臺上皇帝說了些什麽,導致現場再度陷入沉默。
折扇掉在地上的聲音實在刺耳,皇上眼神銳利地掃過來:“啓由,你有意見?”
“兒臣沒有。”玉禪王下意識答道。
“那好,你同穆兒擇日成婚。”
“什麽?”花穆兒猛地站起來,差點打翻面前桌子上的菜盤。
賜婚?皇上還真的說到做到?!
“穆兒,你不願意?”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敢拂自己的面試試?
皇上眉毛一挑,真不想要這條小命啦?
“皇上,我……”花穆兒嗫嚅着嘴唇,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頭痛地直盯着玉禪王,眉頭皺得死緊。
快站起來反對啊!
玉禪王那麽讨厭她,總愛找她茬,她嫁給他還得了?
快抗議啊!
求他們不要互相折磨!
玉禪王,你倒是站起來說話呀!
……
玉禪王仍是沒有動作。
如果實在不行,她也就認了,嫁給天下第一美男子,好像也不怎麽虧……
“兒臣有異議。”
玉禪王卻在這時,起來說話了,只見他繞過桌子,走到臺子中央,輕拂衣角,就是直挺挺地跪下,“父皇,兒臣不願娶相府千金。”
“你剛剛不是沒有意見,現在又跪下做什麽?我們皇家人可是守信的人。”
“父皇,兒臣一時走神,只以為你說臺上表演如何,自然是好的,兒臣沒有意見。”玉禪王擡起頭,毫無懼色,“若早知是與相府千金成親之事,兒臣定會不假思索地反對。”
“為何?”
“相府千金雖好,卻始終不是兒臣心上那個人。”
不是他心上那個人……
花穆兒先前只想玉禪王起來說不同意這門賜婚,可真正當他站起來,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心裏又有些失落與不甘。
不是他心上那個人,為什麽在不知二狗子深淺時還要以命相托,做出一副放不下她,十分在乎她的虛假樣子?
還總是不忍她跌面,明裏暗裏幫了她這麽多,從水裏把她拉起來,給她手絹讓她擋脖子上的傷口,提醒她注意儀容儀表,甚至手把手地教她寫自己的名字和生辰,把她生辰記得那麽明晰,都具體到子時了……
如果她不是他心上那個人,那他為什麽總對她那麽上心?
難道說,他真的和楊穆兒有段過往,察覺出了她是李代桃僵,卻又怕在衆人面前戳穿會連累整個楊府?
畢竟是楊穆兒的父母與家人,他還是得守護的,不是嗎?
她真傻,竟然有了一絲動搖,想着玉禪王就那樣同意賜婚也好,還幻想她與他生活在一塊兒是個什麽感覺,會不會有溫暖的美好?
她搶了楊穆兒的身份,現在還要搶她的男人,她什麽時候變這麽壞了?
關鍵是她變得這麽壞,照樣沒人喜歡她,連皇上賜婚也沒辦法讓那個人同意娶她,而現在……
“啓由,想清楚再說。”
“父皇,兒臣想得很清楚。”
“啓由,朕最後問你一遍,娶不娶楊穆兒?”
“兒臣已經說得很清楚。”
皇上一怒,掀翻了桌上的果盤,菜盤,連帶着那張一米多寬的紅木長桌,吓得旁邊的皇後花容失色,被宮女攙扶着才站穩。
所有的人嘩啦啦全都跪下,大叫:“皇上息怒!”
“荊啓由,朕最後再問你一遍,你到底娶不娶楊穆兒!”
“父皇,兒臣認為說得再明白不過。”他背脊仍是挺得直直的,對上皇上的目光純粹而明亮。
“可以,你給朕記住,今日不娶,以後也別想娶!”
“父皇,七哥今日喝醉了,您息怒,他的話別當真。”啓明趕緊見縫插針,調和矛盾。
“皇上,別跟啓由置氣,他還小不懂事,也許過幾日就想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別生氣了……”
皇後上前幫皇上捋胸口,卻被皇上不留情面地推開。
皇後臉上讷讷的,眼底劃過一絲失落,整個人都黯然起來。
“穆兒,你來說,只要你滿意,随便怎樣處置這個人都可以。”
“我……”花穆兒驚疑地看向皇上,只見他嚴肅地點點頭,“皇上,真的什麽都可以嗎?”
“穆兒,快說,放了七哥。”
“穆兒小姐,快說,饒了王爺!”
“快說呀!”
……
近處有不少的人都在小聲地讓她為玉禪王求情,偏偏她一個人不樂意,既然皇上給了她主導權,她願意怎樣就怎樣。
“皇上,把他關進大理寺,關個幾天吧。”
全場一片寂靜,大家的表情都石化了,就是皇上也是尴尬地開口,語氣中夾帶着不可置信:“穆兒,你說什麽?”
“皇上,我說,把玉禪王關進大理寺,關個十天半月。”
“君無戲言,都聽到了嗎?”皇上難堪地揮揮手,讓人上來把玉禪王押下去。
“王爺,地牢濕寒,可要保重。”花穆兒面無表情地對他說道。
“謝相府千金關心。”玉禪王臨近她時,眼眸黑沉,嘴角勾起一個冷笑,不知是在嘲弄花穆兒的假關心,還是在自嘲。
☆、表哥表妹
第二天,相府千金被玉禪王拒婚,玉禪王因此下獄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大都朝。
街上到處都在訴說她花穆兒的小肚雞腸和她的最毒婦人心,竟然因為玉禪王不肯娶她,就讓他下獄三個月。
花穆兒覺得很無辜,明明是十天半個月,怎麽就成了三個月,謠言也不至于傳成這樣吧?
在場那麽多人見證……
不過她不敢再上街了,她怕有人認出她,就算有人顧忌她的身份,不會被當成過街老鼠般暴打一頓,但是幾片破菜葉子還是要丢她身上,幾盆洗腳水還是要潑她身上的。
這一點在宴會後第二天,她深深地見識到了。
彼時她準備出門去後山挖蘭花送給她娘做生日禮物,沒想到出門片刻她就頂着菜葉子濕淋淋地回府了。
不得不說大都朝民風,那叫一個剽悍。
花穆兒邊走邊摘着頭上綠油油的菜葉,恰好在院子裏遇見了晨起練劍的岳表哥。
很不厚道地,表哥一見了她狼狽樣,劍随手一丢,就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一縷陽光照耀在表哥身上,整個人像鍍上一層光輝,散發出滿滿的柔和,他若是不笑得那麽開懷,捂着肚子前俯後仰,應該還是挺賞心悅目的。
花穆兒撇撇嘴,不滿地轉身就走。
“小表妹,等等!表哥有問題要問你。”
“你覺得我現在有興致回答你嗎?”花穆兒止住步伐,回頭,露出一個森冷的笑,“我現在要去洗澡,要說什麽待會再說。”
等花穆兒擦着頭發,撩開簾子,從卧室裏出來的時候,岳表哥已經穩穩當當地坐在她房裏的太師椅上,随意癱着,眼睛盯着天花板,面上潮紅,不知在想什麽。
“要問什麽就問吧,如果是昨天宴會的事,我沒有什麽好說的,街頭巷尾傳的大部分都屬實。”
“那不屬實的小部分是什麽?”
“我只讓皇上關玉禪王十天半個月,而不是傳聞中的三個月。”
“表妹,你很厲害呀,別人去參加越女宴都是為了把自己嫁出去,向皇上攀親,你倒好,是去把皇族人拉下水坐個牢,我真是不知如何表達對你的崇敬之情。”岳表哥忍不住攬過花穆兒,贊賞地拍拍她的肩膀。
“誰稀罕嫁給他們皇族人?他真當我喜歡得不得了,求着皇上把我嫁給他,呵!”花穆兒狠狠地擦了把頭發,把面巾往桌子上一丢,“我哪有拉他下水,分明是他忤逆了皇上的旨意!皇上想治他的罪,又不好明着,皇上那是什麽人,又想要威嚴又想得民心,所以借我的刀來殺雞儆猴,我正好想出口氣,于是最後這個鍋就背定了!”
花穆兒詳細地把她昨晚經歷的事說了出來,包括從進宮的那刻到離宮回家。
“表妹,你哪鬥得過他們宮裏那一群豺狼虎豹,別生氣了,別氣壞了自己,不值得,尤其以後離那個玉禪王遠點!”岳表哥扶住花穆兒的肩膀往下壓,讓她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地拿過椅背上的面巾,細細地擦起她的濕發來。
“原本沒什麽的,可今天早上一出門就被人丢菜葉子,臭雞蛋,好心情都被破壞了……”
“你一大早出門幹什麽,怎麽不叫我陪你?”
“過兩日,不是娘親誕辰嗎?她喜歡蘭花,而後山的蘭花又是開得幽香,我想着去挖幾株過來。”
“府裏又不缺那幾株,你膽子也大,一個人不帶,就敢去後山。”
“她喜歡,當然是多多益善,更何況野生的與精心培育的完全不同,就是香氣也要濃烈些。”
“我看你就是那野生的蘭花,香氣濃烈嗆人。”
“怎麽說話呢?你說我是野種?”花穆兒蹙起遠山眉,故作嚴肅。
“楊穆兒,你近日越發口無遮攔,我哪有這樣說,真想撕爛你的嘴。”岳表哥手下動作力氣加重,“你看你的頭發,五月見你的時候都還是好好的,六月再見你時不光性情大變,連頭發都變得怪怪的,這顏色是什麽,這個卷卷又是什麽!”
“我不是說過了嗎?要敢于挑戰自己,我離家出走就是為了找這樣的一家店,用特殊的藥水染了頭發,用、用火鉗燙了頭發,多好看吶,你不覺得我身上有種特別的美,和外面那些妖豔賤貨不一樣嗎?!”
花穆兒回過身來,死盯着岳表哥,仿佛他嘴裏只要冒出個“不”字,她就要伸出手指戳他脊梁骨了。
“你美,你美,你身上有種特別的味道。”
“我就說嘛……是什麽味道?”花穆兒放心地轉回頭,示意她家表哥繼續擦頭發。
“臭雞蛋的腥臭味,确實挺特別的,哪個大小姐身上還有這味……表妹,你洗澡洗幹淨了嗎?”
“岳本,狗比起你的鼻子來都要遜色!我已經快搓掉三層皮了,反正我聞不出來。算了,難受的是別人,又不是我。”花穆兒無所謂地攤開雙手,聳聳肩。
她家表妹還真是與一般的千金小姐不同——心理特別強大,臉皮之厚,簡直是天下難逢對手。
岳表哥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頂,觸手之處,皆是柔軟的發絲,他的嘴角自然流露出寵溺的笑意。
“表妹,你啊你……如果你還要去後山挖蘭花叫上我,有我在,總歸要安全些,有人欺負你,我會護着。”
“表哥,你近日不是要參加科舉,還有空陪我?”
“那小兒科的考試,表哥我閉着眼也能拔得頭籌,再說,先前你要去的地兒,我何時沒有陪你去過?”
“這倒也是,只是爹爹最近老是暗示我,不要随便打擾你,畢竟你可是大都朝未來的國家棟梁,我呢,反正是不成器的,只能在爹爹羽翼下混吃等死。”
岳表哥沉吟一番,不一會兒,他認真地,一字一頓說道:“穆兒,不可妄自菲薄,每個人生下來必定都是有價值的,只要活着就有意義,就算所有人都說你混吃等死……在表哥心裏,你從來都不是,你活着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表哥,你……”花穆兒鼻子一酸,心裏揪緊,他怎麽說着說着就煽情了呢,害得她眼淚都忍不住潤濕了眼眶。
“穆兒,以後萬不可這樣說,表哥會傷心的,活着就有希望,知道嗎?”
“表哥,為什麽和我說這個?”
“我心裏很不安,我有種留不住你的預感。”
“留不住我?我不是好好地的待在相府嗎?”花穆兒咧開嘴,故作輕松地笑笑。
“穆兒,不管怎樣,都要好好活下去,即使表哥不在你身邊。”
“表哥,你要去哪?”花穆兒心裏忐忑得厲害。
“我沒有要去哪,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離開你的,我的表妹這麽可愛,怎麽舍得?”
岳表哥愉悅地捏捏她的臉,看來他家表妹還是很依賴他的。
離不開他,最好。
☆、打來巴掌
“穆兒,你說說你昨晚宴會上都幹了些什麽,大街上都傳遍了,你真的讓玉禪王下獄三個月?”她閨房的大門被猛地推開,映入眼簾的就是爹爹那張氣得扭曲變形的老臉。
岳表哥收回手,迅速閃開,與花穆兒拉開大段距離,避嫌。
不過這時候楊丞相急火攻心,完全不能把注意力分到其他事情上,他攥住花穆兒的手用力得都快要捏斷她的腕骨。
“爹爹,跟我沒關系,是皇上讓我說,我還能不說不成?”
“皇上親口支使你,讓說出下獄玉禪王的話了?”
“這倒沒有,他只是說讓我随便處置玉禪王,想怎樣對他都可以。”
“所以你說了把玉禪王關進大理寺三個月的事?”
“我只說關他十天半個月,可沒有說三個月,在場那麽多人都聽到了,可不能污蔑我!”
“糊塗啊糊塗,半個月三個月有差別嗎?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嗎?”
“那爹爹你說,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那是計較什麽的時候?”
“你以為皇上要你随便處置玉禪王,是讓你說把他關起來這大不敬的話嗎?”
“爹爹,你能先放開我嗎?手腕要斷了……”花穆兒哭喪着臉,額頭上因為痛冒出許多汗珠來。
“姨父,你先放開穆兒,她體弱,禁不起這樣大的力氣。”岳表哥适時地來拖開丞相大人的手。
“早知道應該讓你娘帶你去的,總是惹禍,一刻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