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8)

來。”玉禪王牢牢地抱住花穆兒,不讓她滑下。

“王爺,這麽晚了……”

“你說什麽?”一道淩厲的眼神殺将過來。

“是、是,王爺,小的立即去請!”高個的獄卒抹抹額頭上的汗,帽子掉在地上都不敢撿,立馬跑了出去。

不久,就有個白胡子醫者拿着醫箱緊趕慢趕,略一診脈,翻翻眼皮,賠着小心說道:“王爺,這位姑娘染了風寒,不算嚴重,只是這牢裏陰冷潮濕,不利于養病,這可如何是好?”

“帶她出去。”

“可皇上那……”那三個獄卒面帶難色。

“一切有本王承擔,帶她回相府。”玉禪王神情淡淡。

“那小的去禀告大理寺卿一聲。”

有幾個人擡了擔架過來,玉禪王小心地把花穆兒放上去。

“王爺,那……”

他們擡出幾步,玉禪王突然叫了一聲“慢着”,他走了過來,取下腰間香包,往昏沉沉的花穆兒腰帶上纏。

花穆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玉禪王遠遠地站在那,他在後退,慢慢地,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臉上晦暗成一片,有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的眼皮實在太重了……她閉上了眼。

七日後

有一道黑影閃現,停在了玉禪王所在的牢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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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他的聲音低穩沉着。

“說。”玉禪王微閉上眼,一點驚訝也無。

“相府千金今日乘船游湖時,出了意外。”

“她風寒才好,又不安份了……”他嘴角勾起個無力的笑,“是又落水了嗎?可有大恙?”

“王爺,她無大恙,只是……失蹤了。”

“什麽?”荊向耳朵微動,聽到細微聲響迅速閃身。

果然,厚重大門頃刻間倒落在前,浮起一片塵土,只見玉禪王闊步走了出來,心急如焚。

“相府千金臨時起意,換了一艘小船,卑職一時不察,就跟丢了。”

“在哪跟丢的?”

“池水鎮的碼頭。”

玉禪王心急火燎地奪門而出,荊向立馬跟了上去。

“王爺,這下子你也走了,小的怎麽向上頭交待啊?”上次那個高個獄卒聽到聲響,過來一看,只看到他們家玉禪王衣袍一角,他不安地朝地牢裏探看,只見大門倒在地上,裏面空無一人,他的心都要滴出血來。

他決定,立馬就去向牢頭辭職,這年頭,當個看管大牢的獄卒都不好做!

他不滿地撇撇嘴,這些個皇親國戚都當是來牢裏玩玩,體驗生活的吧!

玉禪王一回府就派出了所有心腹去池水鎮找,相府早派出人去找了好幾次,可一無所獲,花穆兒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岳表哥急得快要發瘋,他不敢跟姨父說,可終究瞞不過去。

他被大罵了一頓,但心裏的負罪感絲毫沒有減少,穆兒她……到底去哪了?

他的記憶回到游船前,若是他看管得緊些,哪會發生這等意外?

穆兒自從大牢回來後,身體一直很虛弱,連她最喜歡吃的大盤雞都吃不下,調養幾日後,吃了不少的湯藥,她才好轉不少,能吃得下清粥小菜了。

可昨天看着外面陽光明媚,她就提議要去游湖。

她身體還有些弱,他不敢答應她,她便開始來糾纏他,最後他受不了,才答應了今天上午帶她去。

她一聽說,頓時活蹦亂跳,今日帶了幾個家丁和丫鬟就興沖沖地出了門。

他們坐的是相府的官船,本來都好好的,她在船上坐了一會兒,遠遠地看了看外面的美景,就說自己肚子餓了,要吃大盤雞,他便讓船靠了岸,支使個小丫頭去買了。

後來,她肚子實在餓得慌,等不及,不聽他的呼喊,自己上了岸,這便是在池水鎮的碼頭。

他追了出去,池水鎮是出了名的貿易繁盛之地,街上做買賣的人極多,來買東西的富賈商人也極多,來來往往,車水馬龍,比肩接踵,哪裏還見她的人影?

就在這個時候,荊向在酒樓上遠遠地看到花穆兒上了一艘烏蓬小船,他便沉下心來,誰知一轉眼,小船重新靠回岸上,等了很久,除了一個戴鬥笠的漁夫牽着繩子下了船,再沒其他人從船上下來。

他施展輕功,來到那艘烏蓬小船上,船裏空無一人,只有一張厚實的漁網随意擺在船艙木板上。

荊向扯過漁夫領子,厲聲問道:“船上的小姐呢?”

“哪裏來的小姐,俺的船今天還沒有人來坐,哪裏來的小姐?!”漁夫不滿地掙紮幾番。

無緣無故,好端端地一個人還會憑空消失不成?

⊙⊙⊙

一白一黑身影立在池水鎮的碼頭的青石板上,遙遙地看向一湖澄水,連連幾條烏蓬小船停在面前,熱情地招呼着他們來坐,他們卻熟視無睹。

“這湖水下游連着哪?”玉禪王若有所思,轉頭偏向身旁的荊向。

“距這一裏遠,有個懸崖,名叫孤鴻崖,瀑布高百丈,崖下寒潭,極陰極寒,無人敢近。”

“帶本王去看看。”

水流湍急,激蕩起白色的水花,一片寬闊水域上有大石頭橫陳,玉禪王和荊向順着石頭來到懸崖邊上,越靠近瀑布,水霧彌漫,迷濕了兩人的眼睛,底下事物顯得高而遠,荊向背過身,不敢往下看。

玉禪王彎下腰,低頭在水中拾起個香包,帶起一串水珠。

它卡在兩塊石頭之間,大紅色實在惹眼,在水裏浸泡之後變得沉甸甸,上面繡着一枚如意鎖,隐隐散發出香氣,這熟悉的味道……

這是他那日在牢中挂在花穆兒腰上的香包,他見她被蚊蟲傾咬得厲害,便私下給她綁了,以作防身之用。

這是宮裏禦醫潛心研制的藥,香氣特殊,平日可避蛇蟲毒蟻,事态緊急,也可從夾層中取出解藥,有祛百毒之功效,他那日在煙翠樓中了□□後,就是含了其中的一顆。

常人很難得此香包,更何況香包上的圖案是經過如意坊加密的,一種圖案只一個,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

穆兒她……

相府和王府派出了這麽多人去找她,都了無消息,随身的香包又漂到這石縫中,她……

“王爺,你可有線索?”

“荊向,這是本王給她的香包。”

“王爺……”荊向看看他手中像有千斤重的如意鎖香包,又看看百丈高的懸崖,瀑布勢如破竹,急水一層追趕着一層,争先恐後地摔到下面蔓延開去的寒潭裏,粉身碎骨,破裂成無數水花。

他艱難開口,“相府千金不可能會掉下去的,王爺,先回去可好?”

“好。”

幸好,他們家王爺做事冷靜自持,不沖動,對相府千金也沒有情根深種到殉情的地步,不然大都朝會少了一位賢明的君主。

荊向正暗自慶幸,轉身跨出好幾步,老半天,身後都沒有聲響,他回頭,看到玉禪王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納悶出聲:“王爺?”

“荊向,你先回去。”

“王爺,你……”

“回去。”

“王爺,從長計議,不急在這一刻。”水聲轟隆,荊向的心提到嗓子眼,他緊張地看着站在懸崖邊上白衣勝雪的玉禪王,手心滲出汗來。

“荊向,本王命令你回去,照顧好王府,過兩日本王便回來。”他看向荊向的眼神清亮且堅定。

不等荊向多說,玉禪王縱身一跳,衣袂翻飛,奔騰着的瀑布與他融為一體,荊向快步過去,連他家王爺的一角衣袍也未看到,懸崖底下,仍是一堆一堆的急水激蕩,碎裂成水花無數。

王爺說他會回來,他定會回來,他家王爺向來是言出必行。

可這百丈高的懸崖,連帶着那至陰至寒的深不可測水潭……

他竟低估了王爺對相府千金的情意了嗎?

水聲轟隆,消弭了一切。

☆、世有桃源

“陸公子,這裏的瀑布倒是挺美。”花穆兒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清新,有幽幽花香襲來,很是美好。

“姑娘初來乍到,不知道這桃花源的底細,這是先秦戰亂時,為避戰禍尋下的一處與世隔絕地方。”

這不就是陶淵明《桃花源記》中提到的內容?

“你們與世隔絕,那以什麽為生,都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樣的朝代更替嗎?”

“若是不知道,怎能接姑娘到桃花源?桃花源人平日裏可自由進出,每個人也有自己謀生的勾當,也許是東街的屠夫,也許是西街酒樓裏的小二,也許是南街布匹店的老板,只有你想不到的位置,沒有我們桃花源人不在的行業。”

“我感覺你們的桃花源不像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更像是一個神秘的組織機構,江湖上遍布眼線,你們可以窺探到外面世界的一切,外面卻連你們的存在都不知道。”

“我們平日安生樂業,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暴露行蹤。”

“你知道不知道為什麽我要進桃花源?”

“上頭吩咐的事,在下可無權過問,不過有人要在下轉告姑娘一句話,你要的東西就在村子裏,讓你自己去找。”

“我覺得你好像知道我要的是什麽?不能稍稍給我透露下口風嗎?我在這待的時間不能太長。”估計現在外面亂成一團,表哥和爹爹找她都要找得發瘋了吧?

“姑娘,緣盡緣滅,在下哪能去橫插一腳?”

“你長得好看,就是人不老實,說話故弄玄虛,看你怎麽娶得到媳婦?”

“姑娘不用擔心,萬事自有定數,在下從來不着急。”

“呵呵……”花穆兒尴尬地掃掃四周,迎面有一股潮濕的風撲面而來,夾帶着一絲血腥味,她情不自禁轉過頭去。

他、他怎麽會來?!

花穆兒瞪大了雙眼,久久不敢相信面前這個渾身血痕的人是玉禪王!

他向來不是白衣勝雪,翩然多姿,立于高山之上,俯瞰衆生的嗎?

陸公子見花穆兒訝異表情,禁不住轉頭看過去,只見一男子污濁的白衣上染了大大小小的血紅痕跡,黑發如瀑,随意散亂開去,右手扶住左肩,眉頭緊蹙,撞上他們的眼神有些微惱,額上汗水肆虐,面色慘白,卻仍擋不住傾城之色,陸公子的心劇烈顫動了一下。

“這位公子是?”他讷讷開口。

花穆兒怔在原地,腦子一片漿糊,她不安地扭住衣服一角,心裏慌亂得厲害,哪還有空回答他。

“花穆兒……”

玉禪王低聲吟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花穆兒瞳孔縮緊,就像被施了一道定身術,渾身動彈不得。

周圍景物黯然失色,她什麽也看不到,眼裏只看得到他。

陸公子看着兩人交纏的目光,專注凝望,帶着超越了千年時空的深情……

或許他現在避退一旁比較合适,當然他也準備退避一旁……

可誰曾料想得到對面傷痕累累的公子,揮揮袖袍,他便跟個紙片人一樣往旁邊的水池裏栽去,雖說沒多深吧,但……他與他素未謀面,他怎麽下得去手!

玉禪王大步大步朝怔住的花穆兒走來,笑逐顏開,身後水霧彌漫,在陽光照耀下幻化出一道淺淺彩虹,不一會兒,彩虹消失,一雙冰冷唇瓣猝不及防貼上她的。

花穆兒似是被眼前的光旋暈,她情動地閉上眼。

玉禪王一向是清冷,對她不理不睬的,如他的薄唇一般,冰冷滲人,可當他們吻得越發深入,他的嘴唇染上了她的暖意,一瞬間,她覺得他,或許不是她想象中的那麽冷漠疏離。

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他是人,有人的溫度,也有人的七情六欲……

她的手順着他的脊背向上攀爬,他的嘴裏全是她甘冽氣息,她的嘴裏也全是他的清冷氣息……真好。

“在下素來不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只是你們能不能先緩緩嘴下的動作,拉我一把?我腳抽筋了,在水裏站不起來。”陸公子痛得一臉扭曲,一只手扶着僵直的右腿,喘着粗氣朝擁吻着的兩人揮了揮手。

“唔……”玉禪王手無力地垂下,整個人壓向花穆兒,要不是她力氣大,反應快,及時穩住,兩個人估計也會赴陸公子的後塵。

“玉禪王,玉禪王……”花穆兒推推他的肩膀,老半天都沒反應,看來是徹底昏過去了。

“他不想救我,也不至于裝昏吧?”陸公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想多了,他是真昏。”

“那你是不是應該把他放在地上,把我拉起來,我們再把他拖回去包紮包紮?”

花穆兒面露難色,看了看地上濕軟泥土,遺憾地搖了搖頭。

“你這都舍不得?在下還在水裏泡着呢!”

花穆兒甜甜一笑,摸了摸玉禪王的頭發,眼底眉梢都是寵溺,自他腰間的手更是緊了緊。

陸公子揉了揉小腿,刺痛感緩和不少,他算看清楚了,這穆兒姑娘也是個見色忘義的主,萬事不求人,他強撐着從水裏站了起來。

“喂,陸公子,你這就走了?他好沉,我搬不動。”

“我也舍不得。”舍不得委屈自己,去幫一個只知道心疼她家男人的無良之人。

“信兒,穆兒,你們回來了,這背上的是誰?”陸大娘端了個裝藥材的簸箕過來,一看,眉毛扭成一團,“信兒,你也真是的,竟然讓穆兒一個小女子背上背個男人,她那麽瘦小……你于心何忍?”

“我……”陸公子氣結,他都大度地把那公子背了回來,不過耳根子有些癢,讓她搭了把手接她男人過去,怎麽還會被他娘百般鄙夷嫌棄?

花穆兒笑笑不說話,陸公子臉色難看地接過玉禪王,半拽半拖地弄進草廬榻上。

“娘,你來看看他有沒有怎樣,兒子看他應該是失血過多才昏過去。”

“剪刀拿來。”陸大娘接過剪刀,剪破玉禪王髒污白衣,刺啦一聲,玉禪王上半身大大小小傷口便暴露無遺,“信兒,你去拿一套你的衣服過來,穆兒你也別閑着,去燒盆熱水過來。”

花穆兒轉身跑了出去,她柴草塞了滿膛,點了好幾次火,結果都是燃了一會兒,火苗越來越微弱,又熄了。

“怎麽,還沒好?”陸公子掀了一下袍子,探過來看。

“你說你,真是千金大小姐,連個火都不會燒,讓開,我來。”隔壁的芳娘緊随陸公子其後,把花穆兒擠到一旁,熟練地燒起火來。

“怎麽了,不開心?你剛不是笑得合不攏嘴嗎?”陸公子轉過頭竟然看見花穆兒在用手抹眼睛,抹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黑灰。

心裏頓時覺得痛快,又有幾分好笑。

☆、金稻野草

“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他傷痕累累的樣子,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麽?”

“他好像是為我而來的。”花穆兒低頭,盯着地上燃了半截的幹草,然後踢了踢。

“這豈不是再明顯不過?”陸公子不由得訝異地張大了嘴。

“你們在說什麽呀?”芳娘湊将過來,耳朵高高的豎起。

“婦道人家,插什麽話,燒你的火去。”陸公子穿過花穆兒伸手推了一把好奇的芳娘。

“陸信,你再動手試試,婦道人家怎麽了,你現在還和兩個婦道人家坐一塊兒呢!讀了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裏去了!”

“……粗魯!孔夫子誠不欺我,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陸公子見芳娘撸起了袖子,趕緊起身,誰知卻被芳娘一把扯住領子,跟個弱雞崽似的,動彈不得。

“酸裏酸氣!”

然後兩人在花穆兒頭頂動起手來,不過基本是芳娘一個人在伸手動腳,陸公子秉持着仁義禮信,死守着君子界限,一直處于挨打的處境。

花穆兒長嘆一口氣,小心從“戰場”下鑽出去,一言不發地舀了鍋裏翻滾着的開水,端着重回了草廬。

“陸大娘,他怎麽樣了?”

“無事,都是些皮外傷,你們在哪撿的他?”

“飛桃瀑布不遠處。”

“這樣啊……”陸大娘把沾滿了血跡的帕子重新放回水裏,若有所思地看向榻上的玉禪王,目光逡巡,“他一個正值年少,意氣風發的俊美公子,竟也會想不開?”

“陸大娘,你為什麽這麽說?”

“桃花源素來隐秘,進來的路只有兩條,一是由原住民帶進來,像穆兒你這般,進來時安然無恙,二是從百丈高的孤鴻崖跳下來,九死一生,命大點的,因緣際會之下,才會進來,我們近日只收到帶你一人進來的命令,所以這公子只能從崖上跳下。他倒是命大,這麽高的懸崖,也只是受了點皮外傷……”

玉禪王他……是從百丈高的懸崖跳下來的?

花穆兒腦子轟隆一聲,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穆兒,你這雲英未嫁,待着也不好,還是出去吧,我還要幫他上藥換衣服。”

她被推出門,兩扇門在身後緊緊閉着,她無力地倚靠在門框上,怔松出神。

玉禪王半夜發起燒來,花穆兒守了他一夜。

晨曦微露,在迷蒙的霧氣中,有人推了柴門,進了草廬,是個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子。

她搖了搖趴在榻上,滿臉倦容的花穆兒。

“要睡回去睡,趴在這看着都煩。”

花穆兒艱難地睜開眼,眉目之間是遮掩不住的疲憊,一見是芳娘,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象征性地搖了幾下,複又趴回床榻上。

床上面色慘白的男子,身上蓋得嚴嚴實實,埋在被子底下的手指微動。

芳娘不滿地看向榻上男子,只一眼,恰巧與他清明的眸子對上,她便覺得整顆心都化了,推攘花穆兒的動作不由得嬌羞起來,語氣不由得溫柔起來:“他、他醒了。”

“嗯……”花穆兒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花穆兒,我說,這位公子醒過來了……”

“這位姑娘,勞煩你傷神照顧在下。”喑啞的嗓子依稀能辨出是玉禪王,花穆兒一個激靈,迫切起身,就看到玉禪王不知什麽時候坐了起來,手裏握着芳娘的手,臉上一派溫潤可親。

“你能不能擦擦眼睛看看,照顧你一夜的人是我,不是她!”花穆兒一把扯開兩人的手,面上不是一般的惱怒。

“這位姑娘,你是?”玉禪王眼睛一瞟,不以為意地收回了手。

“……我是誰?”花穆兒氣結,指着自己除了這三個字,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下從未見過姑娘,問一聲有何不可?”玉禪王眸子淡然,定定地看向花穆兒,那目光是那樣曠達,無所畏懼,沒有絲毫的心虛。

花穆兒不由得疑惑起來,自己剛才那麽兇的态度……似乎不合情理。

“你真不知道我是誰?”

“在下不知。”

“你是……失憶了?”

玉禪王下意識地靠芳娘越發近,一只好看的手扯住呆愣在一旁芳娘的衣角,眉頭皺得死死的。

“俊美公子,你雖然好看,但我也不是外面那些卑鄙無恥的妖豔貨,照顧你一夜的是她花穆兒,跟我沒什麽關系,我芳娘從來不占人家便宜,你盡管放心!”

“在下睜眼見到的第一人是你,就認定是你,不論其他。”

“……”花穆兒恨恨地使勁踢了一下洩憤,卻沒想到一腳踢到床桓,跟鐵板一般硬,痛得她眼淚都掉出來了。

真痛!

在一個秋陽高照,明媚的午後,田埂交錯,一茬茬整齊的水稻金黃,果實飽滿地一個接一個垂下了頭,就跟現在坐在不遠處的花穆兒一樣。

她蹲在枝葉繁茂的大樹下,略微低下頭,嘴裏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兩只黑溜溜的眼珠盯着不遠處的玉禪王和芳娘,那叫一個仇恨!

“穆兒,你又在這偷懶。”陸公子狀似随意地往旁邊一坐,扯過她嘴裏的狗尾巴草改銜在自己嘴裏。

“你說說,光天化日之下,打情罵俏,成何體統!”花穆兒徒手從腳邊又扯了一根,不管不顧地照樣往嘴裏塞。

“因為打情罵俏的對象裏面沒有你,所以你不開心了?”

“哼!昔日金稻子,今日狗尾巴,你說你們男的,哪一個不是負心薄幸,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陸公子一聽這話,連連擺手:“我可不是!”

“呵!就你,連根狗尾巴草都不如!你不是喜歡芳娘的嗎?為什麽不把她追到手!現在還眼睜睜地看着那對狗男女你侬我侬,你到底什麽心理啊!”

“我會喜歡那只母老虎?你可別亂說!”陸信忍不住戳了一下花穆兒的額頭,下手狠了點,登時起一個紅印。

“陸信,你!”花穆兒起身,煩躁地踢了他一腳,“不行,老子受不了了!我要去棒打他們那對狗男女!”

“花穆兒,你別沖動!”

陸信正準備追上去,就看到花穆兒還沒走出幾步,就是一個倒蔥栽,直直地倒下去,壓倒一片金黃水稻,他趕緊跑過去。

“穆兒,你沒事吧?”

陸信探頭去看,田壟不高,她應該傷得不重。只見花穆兒大部□□子沾上污黑的淤泥,側躺着一動不動,背對着陸信。

“我……沒事。”帶着很濃重的鼻音,花穆兒聽到聲響,仍是一動不動,“你不要過來,讓我就這樣待一會兒。”

陸信見她少有的安靜,必然是在難過,他不知道說些什麽,只得僵直在一旁,也不敢随便動,怕驚擾了她,怕她下一秒就會嚎啕大哭出來一般。

山很青,風很清,日光很暖,花穆兒的鼻尖有稻子的清香,她此刻應該是很惬意地,學着她娘親找一個躺椅。

只靜靜地曬着太陽,再沒有比這樣更舒服惬意的,不是嗎?

只是耳朵不聽話,總聽到刺耳的歡笑聲和那清淺的嗓音。

玉禪王的溫情可以給他的九弟,可以給芳娘,可以給其他任何人,可就是……不會給她。

☆、七葉桃花1

“陸公子,何事?”玉禪王身上粗布麻衣也難掩風華,陸信回頭,臉上很是為難,正在糾結說還是不說的時候,他已經探身過來看了。

“陸信,花穆兒去哪兒了?你傻乎乎站在這做什麽?好狗不擋道,有沒有聽過!”芳娘直接大咧咧地推了陸信肩膀一把,力氣大得,他差一點往另外一塊田裏栽下去。

“她在這兒。”

芳娘順着玉禪王的目光,也探過頭來看,花穆兒仍舊倒在田裏一動不動,下面墊了一層稻子,稻子裹上一層層的污泥,狼藉一片。

“花穆兒,你死了還是活着?倒是出個聲呀!”芳娘大腦阻滞了好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說出一句,并不那麽可親,甚至有幾分難聽的話來。

花穆兒閉着眼,一言不發。

“她估計是一時貪玩,只是可惜了這些稻黍。”

“公子,她好像是摔下去的……”芳娘聽到那話,有些莫名其妙,詫異回頭,小心地開口提醒。

“看她躺得很是惬意,惬意得都不願起身,哪像是摔下去人的所作所為?”

“公子,你說是,就是吧!”芳娘看到花穆兒縮了一下腳,知道她無事也就不擔心了,兩個大男人站在一旁都不管,她一個小女子哪敢管?她與花穆兒向來不和,得了得了,她喝口涼茶,還得去割稻子呢!

“這位姑娘,真是好興致!村裏的人可都有空?用不用把他們都叫過來看看?”玉禪王腳下不動一步,嘴倒動個沒完,芳娘見他這麽起興,想拉他走的動作遲遲不敢下手。

“你說夠了沒有,玉禪王!要到哪去,你就去!她摔下去了,你不幫忙,還在一旁說風涼話,有意思嗎你!”陸信終于忍不下去了。

“我不幫?你站在那那麽久,不也沒幫嗎!她喜歡那樣子,做都做了,還不容許別人說幾句?”

“懦夫,你關心她就直說,非要拐着彎把所有人都罵一通,你才高興是吧?看着她在旁邊傷心難過,你就滿意了是吧?我不知道你們倆之間發生了什麽,值得你這樣報複她,但在我陸信的地盤上,你就別想這麽欺負她!”

“陸信,公子他都失憶了,你還敢欺負他!”

芳娘伸出手來,欲撓陸信,陸信敏捷地往旁邊一躲:“失憶?狗才失憶了!你看他這正正經經的樣子,像失憶的人嗎?”

“芳娘,你是沒看到,我怕你傷心,才沒同你說,他和花穆兒那天在潭水邊吻得多如癡如醉……你要是看到,我敢擔保你這母老虎看了都會臉紅心跳!”

“陸信,你胡說八道什麽!”芳娘氣得滿臉通紅,看着立馬要出口成“髒”了,玉禪王迅速拖住她,往草廬走。

“玉禪王,不害臊!都幹出那樣的事兒了,我看你是沒臉面對花穆兒才裝失憶的吧!沒見過你這種懦夫!”陸信一看到玉禪王拖着芳娘走了,想起那只往芳娘肩上放的手格外刺眼,沒來由地一直在後面罵罵咧咧,活像村裏那好事無聊的潑婦。

“陸信,你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都讀到……”芳娘想罵,可一看到玉禪王那張清冷的臉,立馬住了嘴,她硬生生憋回去的表情像剛剛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陸信見那兩個人消失在遠山外,突然就沒有了興致,四周空曠寂靜得可怕。

他蹲下身去,努力夠出手,戳戳花穆兒:“他們都走了?你還不起來?”

“事實擺在面前,還真是殘酷得讓人難過。”花穆兒眼睑下垂,艱難起身,握住陸信朝她伸過來的手。

“你信他失憶了?”

“不信,現在更是不信。”她抹掉臉上污黑泥巴,視線這才清晰不少。

炊煙袅袅,草廬裏已是飯香煙火氣,陸公子大步跨進院子,恣意地摸摸頭發,身後出乎意料地沒有花穆兒。

木窗砰地關上,陸公子擡眼就看到了玉禪王站在大堂門前,眼神定定地揪住他不放,看得他是全身發毛。

“幹嘛?”陸公子梗着脖子。

“花穆兒呢?”

“她啊,她去了密林桃花。”

“密林桃花?”

“你還不知道吧?”陸信眉毛一挑,嘴角滿是戲谑,“……別那樣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我差點忘了,剛剛同你吵了架,我憑什麽要理你……”

“陸信,趁本王好好說話良善之時,如實交待。”玉禪王不與他廢話,揪着他的領子,眼神狠厲。

陸信慫了,趕緊将前後因果一一道來。

原來,花穆兒的失蹤是個幌子,她其實是到桃花源裏來找七葉桃花,為了得到某個人的心。

傳說有一女子深受相思之苦,愛上一男子始終求而不得,後經高人指點,歷經艱險找到七葉桃花,終于達成所願,與那男子心心相印,舉案齊眉。

七葉桃花藏于密林桃花深處,要在成千成萬的桃花中找到那一朵談何容易?他們桃花源的人只是聽說,卻從來沒有見過,沒人知道七葉桃花是個方,還是個扁,花穆兒要在短短時間內找到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陸信從來不做費力不讨好的事,花穆兒犯傻,他才不陪着她。

雖說長老讓帶她進來就是為了這事,卻明示着不準幫她找,現如今玉禪王心思難測,她心灰意冷,求救無門,只有寄希望于七葉桃花,快快完成三月之期,去月老廟擲同心結為自己多争取一年的時間。

陸信雖然不仗義,但這事關花穆兒約定的事卻守口如瓶,萬萬不敢告訴玉禪王。

他們兩個的事裏玄機多了去了,他作為引渡人,把花穆兒接到既定的軌道上,完成分內之事才是真的。

桃花夭夭,灼灼其華,林中粉白,爛漫恣意。

花穆兒努力翻找,一下覺得這朵長得特別,一下又覺得另外朵着實好看,翻翻撿撿大半天,掌心裏還是空空如也。

她揉揉酸軟的臂膀,不由得抱怨起來,她這是造的什麽孽哦,老老實實把玉禪王勾引到手不就好了嗎?

不過有那心也沒那力,玉禪王精明着呢,就是不上當,每當她覺得有希望了,他又突然裝得無辜,打死也不承認。

她正煩躁着呢,越走越深,等她回過神,暮色将近,依稀能看到周圍樹影。

入夜的風特別涼,甚至還有些咄咄逼人的刺骨,花團摩擦,發出沙沙聲,更添幾分可怖,她心裏沒來由地升起一絲恐懼。

花開十裏,生人勿近。

她想起一個頭上包了帕子的老奶奶,駝着背,一雙渾濁的眼珠滴溜溜地打量她,良久,留下這句話就拄着拐杖走了,她當時在氣頭上,又處于極度自我嫌棄當中,無法顧暇那麽多,仍是直沖沖地進了桃林。

現在,她小心地瞄樹影晃動的地兒,腸子都快悔青了。

陰風撲面而來,有什麽在迅疾地朝她撲過來,她連連後退,轉身就開始狂奔,面上擦過一些桃花的枝桠,留下的殷紅小口子也無法顧及。

近了,近了……

花穆兒感覺到背上被撓到好幾次,她不敢慢下來,死命地跑,死命地跑,正千鈞一發之際,她額頭一痛,便撞上個溫暖的懷抱,那熟悉的異香……

是玉禪王!

“你冷靜一下,穆兒,是我。”

☆、七葉桃花2

“……我知道是你。”花穆兒抱着他,“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鼻涕眼淚蹭了玉禪王一身,邊哭邊帶着濃重的鼻音嫌棄他,“你的衣服好糙,刺刺的,我的臉不舒服。”

“不舒服就別擦了,衣服還我。”

花穆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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