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安若擰眉朝那一瞬被盯視的方位望去,卻遍尋不到那被似被窺伺的來處,但她時間緊迫不能久留,未見異樣便不再耽擱迅速離開。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安若疾行的腳步再一次戛然而止,被關在紅宵閣時她雖沒怎麽見過那裏的人,但每次有人開門送飯送水時,雖就那麽短短片刻空檔,她也看到過紅宵閣裏護院打手所穿的衣物,

且就在方才來此上下車時她又特意留意,而前方那街邊鋪下站在暗處,緊緊盯着這方路口的幾個男子身上所穿的,正是紅宵閣打手服飾。

垂在身側的雙手猛然握緊,喂了藥,近身看守還不算,竟還在路上布防,張娘子早就知道她會逃,可真是層層設防啊。

安若快速掃了眼四周,方才她脫身倉促只擦了妝唇,去了發耳搶眼首飾,整了衣服,簡單束發,卻來不及做僞裝,也不會弄這裏的發髻。

她不能賭這些人會不會将每一個從這裏出來的人查看容貌身份,也不敢賭他們是不是沒見過她的長相,更不敢賭她比這些身強力壯的打手跑的更快,更熟悉路線,

既然前路不通,那就再另尋出路。

只可惜,張娘子在她身上花了大價錢,也勢要從她身上謀得巨利,知道她野性難馴,就是防着她會逃跑壞事,遂沈府附近所有出口全都派了人嚴密看守,

安若繞了幾圈,全是前路不通,最後竟又生生被逼回了沈府門前。她隐在馬車之後,仰頭看着天上高懸明月極力平複急促的呼吸,眨掉眼中疲憊無望的淚意,一遍遍告訴自己好不容易逃了出來,絕不能輕言放棄。

也許是上天總會給不甘屈服的人留下一線生機,就在她苦思生路時,不知從何處蹿出一條黃毛土狗,她愣怔間,忽聽那沈府南邊偏門方向似有驚叫聲傳來,立時便意識到定是那婆子醒來告訴護院車夫自己逃跑的事,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衣裳系的淩亂的婆子就快步跑到正門前連說帶劃的說着什麽,護院和車夫也跟了出來,正眼神狠厲的四下搜尋。

安若忙收回身,呼吸放輕,這裏沒有路燈,只有各家未熄的燈火,而月色下她斜前方,沈府門前的平線路上,門前高挂的燈火暈明範圍已經照不到這裏,就算有月光照明,間隔着距離看,也只能看見朦胧輪廓,

到膝蓋高的黃毛犬,就卧在擋着她身形的馬車輪旁,黑夜中發着綠光的狗眼直直盯着沈府方向,她才離開不久,絲竹聲未停,酒肉香正濃郁,這狗應是聞到了味才尋過來的。

安若無意轉眼,忽然眸光一亮,片刻後,一聲嗚咽狗叫在夜色中驚響,門前聽到狗叫的衆人循聲望去,正見一抹奪目的橘紅殘影正快速逃離,

婆子心急人在自己手上出了差錯,年歲已大眼睛本就混濁,再加夜深光暗,看見那一抹熟悉衣色連想都未想大叫了聲“人在那”,便率先疾步追去,護院車夫來不及細看,聽她一說就也認定尋到了人忙上車打馬追了上去。

等馬車徹底隐入黑暗,安若再不敢停留,也顧不上會被沈府門外站着的家丁懷疑,便全速朝着與馬車相背的方向跑去。

将一切盡收眼底後,宗淵放下手,将單筒鏡遞到身旁,低聲交代了句,陸铎心內訝然卻不敢遲疑忙快步出門安排下去。

周騰躍跪的雙腿刺痛,緊張的全身發麻,冷汗将裏衣濕透,搖搖欲墜時,眼前那一片玄色錦緞衣角終于動了,他忙忍痛跪的更端正了些,便聽上方淡淡說道:“朕若記得不差,騰躍任職南江已三年之久了吧。”

“得聖上垂信,微臣恭領南江知州确已三年零四個月。”

“南江之富聞名遐迩,歷年稅收之數尤以此地為最,尤你任職後,稅收較之往年更上一層,海貿頻頻物博豐盛,縱有些許不足,也是瑕不掩瑜,功大于過,”

分明是誇獎之言,但周騰躍卻趴的更深,汗流的也更多,嗓子幹痛快要着火了般,“微臣在其位謀其職,身為一方父母官員,理應效力于聖上國民,微臣身為南江知州便應一錯不出,但有不足,便是微臣之錯,微臣定再三日省己身,肅清南江風氣,不負聖上信重!”

宗淵垂眸睨視,直至他手臂發顫才淡笑了聲,道:“起吧。”

周騰躍登時如蒙大赦,劫後餘生的應了聲,試了幾次才踉跄起身,擦了把臉弓着身小跑着跟了上去。

空着匾額的宅門前,只有一輛低調簡奢的馬車靜靜停放,宗淵邁步而出淡淡瞥了眼,陸铎便忙低聲回道:“如主子所料,人已入甕。”

馬車并不大,一張軟榻一方桌幾,筆墨紙硯錦緞屏紗,紅木地板,壁挂明燈,香爐袅袅,茶香四溢,一目了然,也,空無一人。

宗淵旋身坐下,随手取了本折報翻開,嗓音低沉風度儒雅:“出城。”

馬車起步時,安若已經手臂酸痛快要支撐不住,但上方那道模糊卻能辨得出是要出城的命令又讓她瞬間力氣陡升,下墜的身體也重新提了上去,

車輪直徑約近兩米,車架下覆不足半臂,若在白日車下藏人一眼便能被人發現,然現下夜幕深沉,也無人會留意車下,再加上車前車後都有随從跟護,更無人敢輕易冒犯。

追上了黃狗發現被戲弄的紅宵閣手下四散搜尋正來到此,他們也是見慣了達官顯貴,自然看得出這馬車雖然普通,但就憑随從挺拔冷肅之狀,也知這車內主人定非常人,

便是有心想搜也不敢上前攔路,可找不到那女子自己等人也無法交差,便就分兵兩路其餘人繼續沿路搜索,留一人繼續跟着。

安若目視有限,看不到車外情況,但她知道紅宵閣的人早晚會追上來,她那招調虎離山如同她金蟬脫殼一樣經不起推敲,那狗只是受驚蹿出,這會說不定已經被發現了端倪,那些人可能現在就在附近暗中跟着,

她臨時改變主意,趁馬車周遭等候的随從齊聚宅門前恭候時藏身在此,就是見這些人氣勢不凡,觀下知主,能有如此排場之人定然非富即貴,

紅宵閣即便在這座城裏有些勢力,也斷然不敢輕易得罪有權有勢者,只希望馬車主從能如這番排場不是徒有其表,能夠發現有人尾随,并嚴厲處理,好讓她借機平安出城脫得身去。

許是聽到她心中祈願,在她又一次肩臂酸痛,身子重若千斤無法控制的向下墜時,馬車忽然停下,随後便有數道腳步聲迅速将馬車包圍,緊接着便聽一聲慘叫伴随着語無倫次的求饒聲響起,

再便有一道利落的腳步聲及拉拽聲從車旁一閃而過,而後就聽前方有聲傳來:“主子,此人鬼鬼祟祟跟在車後顯是不懷好意,可要送官?”

馬車停下時安若就咬着發,動作極輕極輕的落在地上趁機緩力,聽到問話不由眼中一亮,不論是送官還是暴打一通将人攆走,這人都絕不敢再就近跟随,如此,她也可以暫時得以喘息。

馬車看似普通,但用的都是上等好料,且車身厚重刀槍劍戟劈砍而來也難以破車而入,行走間感覺不到颠簸,細微的動靜自然更不可能被發現,

宗淵卻睨了眼地板,

好耐力,好毅力,

指骨輕敲車身,車外陸铎便會意喝問:“你是何人,鬼鬼祟祟有何目的!”

“我只是回家正好順路,可沒有鬼鬼祟祟,倒是你們憑什麽打--哎呦!”

“再不老實,先斷了手腳再送大牢!”

“哎!啊!別別別,我說我說我說,是我們樓裏跑了個女子,我見她往這邊跑才跟或來找人的,不敢打擾貴人,若是,若是貴人有看見人,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陸铎驀地怒火焚胸,殺意畢現,強壓着下去,冷視男子的眼中深惡痛嫉,無知蠢貨,敢在天子頭上動土還膽敢刺探!

青樓本就屬上不得臺面之地,其內女子多是身不由己,幹的就是禍害作惡為人不齒的勾當,莫說那女子得聖意相助,就是沒有,犯到天子面前,也是自找死路。

望了眼緊閉的車窗,未見有動靜傳來,陸铎寒聲斥道:“既然逃跑那便不是自願,逼良為娼者罪大惡極,死不足惜!你是哪家青樓手下,好大的膽子!”

這一番振聾發聩朗朗正義含追究之語,不僅讓那打手愕在當地,便是車下安若也覺心中驟暖,氣息微亂,險些落下淚來,

這半月來的遭遇讓她身處黑暗泥濘,時刻提心吊膽如繩在頸,所以當這個素未謀面之人只是一句公道話,便能叫她感懷大動,

她的氣息被極力收斂,在此刻輕易難被察覺,然車上車下僅一木之隔,宗淵習武在身耳聰目明,那一縷細微的吸氣聲自被他敏銳捕捉。

夜色已深,停的夠久,也歇的夠久了。

車內未有動靜傳出,但陸铎卻敏銳察覺氣息冷然,頓時心中一凜,将滿腹怒火壓下,不再耽擱,也不再聽那打手狡辯,一擡手,車側默然靜立的精衛便一個箭步上前以手做刀将人打暈并卸掉手腳提了下去。

安若對人對氣息尤為敏銳,她躲在車輪陰影下看到紅宵閣的打手被無聲拉走,立時便反應過來忙手腳利落重新攀上車架,而馬車也幾乎是在她剛固定身形的同一時刻重新起步,直至出城都未再停下。

四周越來越安靜,安若咬緊口中發絲屏息撐着酸痛麻木的手臂,落下身體快速打量四周,她的手臂腰腿已經支撐不住,已經順利出城,而且走了這麽遠,又有方才威懾在前,紅宵閣的人肯定不敢追來,

她本就是借勢脫身,自然不可能跟着馬車到達終點,手指已被擠壓的沒有一絲血色,麻木冰冷,手臂與腰腹更是失控顫抖,即便她已經極力控制氣息,身體的自然反應也讓她難以控制的呼吸粗重,指尖痛到麻木,汗如雨下,

在一陣夜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中,手指再撐不住猛然脫開,安若咬緊牙關,盡力翻過身以手掌小臂着地減少沖勁與聲響,

落地的瞬間,她耳中一片嗡鳴,呼吸停止,不敢一動,更感覺不到痛,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身後的車隊身上,嗡鳴散去,車輪辘辘漸行漸遠,她才猛地放松下來大口喘息,

只是剛撐起上身警惕回頭看去,驀然雙眸大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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