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站在碧湖別院的正廳裏,周騰躍卻如芒在刺,這一日他驚聞聖上微服到此,膽戰心驚的看着聖上目睹南江官場恣情之态,心驚肉跳看着城中青樓打手膽大包天竟敢跟蹤天子車架,到眼下卻要在聖上面前站上主位,審訊這名膽大包天藏身天子車架的女子。

這女子衣衫微亂,發絲盡濕,而他自己也不遑多讓,甚至更狼狽一籌,堂堂一國之君坐在下首,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坐上這正廳主位,

未免越耽擱越出錯,他便忍着心顫擡手欲拍案威懾,卻在手落下的瞬間,看到廳內左側悠然端坐的男子時猛地收力,生生向後一甩,神情僵硬越顯冷肅的看着廳中愣然不跪的女子,卻無心計較她見官不跪之罪,國君正在側首,他豈敢此時威風?

“大膽女子,姓甚名誰,藏身車底有何目的!”

安若站在堂中,緩緩擡起頭,餘光順勢将堂中迅速掠過,在看到正前方黑木方桌上,尺長掌寬,由金絲楠木做盒,敞開着的銀白襯布上躺着的一物時猛地心中一跳,

被修飾的精致卻保留本性的堅毅眉眼也沒忍住跳了下,在被人發現前若無其事移開,目光與神色冷肅滿口官腔的中年男子對視。

片刻後,她垂下眸啞聲開口:“尊駕容回,我并無惡意,亦手無寸鐵,為逃命才借貴車一程,借方才尊駕手下一言,我只是一險被歹人迫害的無辜女子,若驚了尊駕,還請尊駕雅量海涵。您雖無意,但解我之危為實,只可惜我所有家當均被惡人刮為己有,如今身無長物暫無以為報,唯能再三致謝暫表尊駕搭救之恩,若尊敬願意告知姓名,日後我定會報尊駕今日大恩!”

“天色已晚不便久留,還望尊駕能日行一善,容我自去。”

先出狼窩,再入虎穴,虎口脫身又再陷囹圄,而福禍兩相依,她想借勢脫身,自也料到了或會翻車。

事到如今,安若反而鎮定下來,從被發現到被帶入這座偌大府中,一路所見護衛無數,在絕對的強弱懸殊下,一切算計都是枉然,

若這府主人願日行一善最好不過,若也是一衣冠禽獸,想到那桌上之物,安若垂下的眼中劃過一抹堅決,她不願意輕言生死,但也不懼魚死網破!

口中說着感謝,語氣也算得上凄苦真切,但她腰背挺直,站得穩穩當當,低眉順眼脖頸微垂,卻不見半點卑微之狀,歷經周折孤身面對未知安危也無唯唯諾諾,言談間不卑不亢敘說清晰,自帶一股與生俱來的自尊從容。

凡女子遇到此事,唯兩條路可走,屈從,或是以死明志,即便是自小精心培養的高門貴女,也做不到如她這般身處逆境臨危不亂,當狠不仁自救逃生。

若非她的冷靜聰敏,堅韌不屈,世間命運多舛的女子千千萬萬,宗淵掌天下生殺大權萬裏山河,不會垂下一顧。

而她現下的表現,未讓他覺得夜色虛度,也不負他随手施下的半分憐憫,只看她能否抓住他給予的機遇,解決後患。

天子執掌朝綱多年,從來儒雅翩翩,如浩瀚深海,看似平靜包容,實則深不可測。

周騰躍看不出,也不敢妄自揣摩他的心思,可如這女子所說她是在南江平白被人迫害,那豈不是在聖上面前指責自己治下不嚴?這一晚上剛因南江官場風氣被敲打了一番,現下還要再在聖上面前再加罪一樁?

但這女子既是聖上授意帶了回來,且觀其樣貌雖非絕色也是不俗,尤其現在低眉垂臉,面色蒼白搖搖欲墜,更添幾分楚楚可憐的病美人之姿,

但再美的女人入過青樓算她是個清官也已沒了清白,聖上乃天子尊貴無雙,即便心生恻隐也不會真看上這等腌臜女子,現下這般也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但便是這一分興起,也不能草率處理,故思忖片刻,便只盡一為官本分,處理這平日不值他一顧的小事。

“口說無憑,你如何證明自己所說為實,既然為人所困,你又是如何從那等地方脫身出來?又怎會恰恰好藏身于聖-車上!若是求助你大可以光明正大,為何要做鬼祟之狀潛伏車下?!”

越說周騰躍便越是眉頭緊鎖,面色淩厲,再思及她方才應對得當從容不迫,這豈是尋常女子能有的風範?這女子該不是不知從何處得知了聖駕消息想要攀附,再不然便是暗藏車底企圖行刺!

如是一想,他頓覺後背發冷,非是他草木皆兵,而是若聖上在自己治下遇刺,那他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且聖上着意讓他審訊此女,或否也根本非是一時興致,而是要自己來處理這女刺客的?!

背在身後的手砰的下拍在桌上,周騰躍頓然厲色:“說!你到底是何人,背後主使是誰,若從實招來念你行兇未遂或可網開一面,若是執迷不悟,南江大獄可不會因你是一女子而法外容情!”

安若自知自己所為有虧,遂縱被他冠冕堂皇的質問激得心生怒意也強叫自己忍下,可突然的巨響卻如一把利刃劈在腦中,自來到這個世界就一直壓抑着的憤懑再攔不住趁隙掙脫爆發。

她倏地擡起頭,眼眸灼亮卻又浸滿冰寒,那一瞬散發的厲色竟是叫周騰躍愣怔一瞬。

“你問我是何人,那我倒要問問你是何人,若你只是一尋常百姓,今日我不問自行搭借你車确是有錯在先,你想報官也好私了也罷直說便是,不必扯這些自以為是咄咄逼人的欲加之罪!而你開口閉口一副高高在上俯視衆生可揮使南江律法之姿,如此傲然無恐你可是南江官員?!你若是,你身為一地父母官員理應愛民如子面面俱到替百姓張目做主!”

“你說我口說無憑?方才半路停車你手下護衛已經将那為非作歹之人抓獲你稍加盤問便能知道真假,犯法作惡之人就在你眼皮底下,你不去審訊追究,反而危言恐吓于我這個受害者!若非被逼無奈你以為我願意深夜無屋可睡,若非事急從權,你以為我願意冒着生命危險藏身車底?不要說什麽為何不光明正大主動求救,如你現在這般表現,你以為你會良心發現施以援手嗎?!”

“為人你斤斤計較自以為是自視甚高,什麽行兇未遂,簡直可笑之極!為官你失職失責任由歹人作惡迫害無辜百姓枉為一方父母!”

安若怒火中燒直直逼視着他,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你看我年歲幾何,你看這天下可是太平!南江城內繁華錦燦歌舞升平,如此太平盛世我本應無憂無慮不識世道險惡,此時此刻我本應安居一屋高枕無憂,可我卻因你疏忽怠政,陷入你南江錦繡璀璨之下藏污納垢之地!”

“你但凡盡職盡責那南江城門就不會形同虛設,任由作奸犯科者随意出入迫害不知多少無辜百姓!我此刻出現在此,就是你失職失責的罪證!你本該羞愧無顏愧對于我,你有什麽資格質問我,你又有什麽資格指責我!”

或站或坐在富麗精雅堂廳衆人,因她陡然爆發的铿锵之語陷入沉寂,周騰躍作為被她言鋒直指的對象,更被震得啞口無言頭腦空白,直至頭側被一冰涼之物抵住,他才猛地回過神來,冷汗瞬息滴落。

“大膽!”

陸铎這方猛然回神,厲喝一聲,人已邁步上前擋在前方,堂中侍衛也同時回神抽刀直指。

宗淵站起身擡手一揮,陸铎雖覺不妥,卻不敢違他之意,雖是讓開卻緊緊跟在身側,全神貫注萬分警惕。

“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又可知自己在做什麽,既然猜到他是官身,可知挾持官員,該當何罪。”

忽然響起的儒雅嗓音,令安若倏然擡眼望去,她知道這堂中一側有人坐着,卻不及多加留意,站在三步之外的男子身形高大,氣宇軒昂,俊美儒雅,極其出衆,此刻刀兵盡出他卻優雅從容,比之身旁驚慌狼狽的無名官員,風姿猶勝不知數倍。

但安若無意欣賞男色,她站在桌邊手握火铳牢牢抵在汗流不止的官員頭上,無視被刀鋒所指,與他鎮定對視,不答反問:“你既然開口,可是做的了主。”

因她的話落,堂中氣氛陡然凝肅,宗淵卻只泰然自若的看着她,微微颔首:“自然,你欲如何。”

安若雖有人質在手,但神經已是極度緊繃,此刻于她來說,脫身為最重要之事,至于這人為什麽能做一個官員的主,又是什麽身份已經不重要,沖動之下走到這一步,她只能前行,沒有後悔路可走。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我要一匹馬,再放我出城,脫身之後我自會放人。”

安若迎上他的目光,食指扣上扳.機,冷靜說道:“我只求脫身無意傷人,此事後我被通緝,後果我自會承擔。你可以敷衍我,也可以派人偷襲我,我一人勢單力薄自然不是你們的對手,但你應該知道,刀再快也沒有木倉快,除非你的人可以一擊将我殺死,否則我受傷之時,就是這位大人喪命之時。”

火铳木倉乃是番邦近日剛剛奉貢,知道的人寥寥無幾,她一個被陷青樓的女子不僅知道是什麽,還知道怎麽用,

卻是一腔孤勇,寧拼死而不願乞憐。

安若急于脫身,沒有時間等他考慮,且她忽然想到離開紅宵閣時張娘子說的子時之期應就是毒藥發作的時間,她不知道那是什麽,但一定不會是什麽好東西,若不能盡快脫身,到時毒藥發作,一切都将前功盡棄,以她現在挾持一城官員的膽大包天之舉,絕對不會有好下場,就算事後被追殺通緝,她也不後悔。

“人質在我手裏,你沒有與我談條件的籌碼,也不要想着拖延時間,兩分-一杯茶的時辰之內将我要的馬準備好,若再阻攔,就先用他一只手來換吧。”

陸铎暗吸口氣,看着她的目光複雜難辨。

宗淵卻忽然輕笑了聲,深邃的眼眸睨了眼她握着火铳木倉的手,淡淡道:“你确定你手中的火铳,可能用?”

只此一言,堂中一觸即發的氣氛陡然翻轉,主動權亦瞬息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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