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安若心中發沉,手指一僵,她認識火铳,知道與木倉的原理相同,見過怎麽開,卻沒有精通到看一眼就知道是真木倉還是工藝品,或者裏面是滿夾還是空夾,
但她不願再耽擱時間與他争一時口舌之快,也不願去賭,她本也沒有完全指望他們會投鼠忌器完全聽她的話,只要他們還顧忌她手裏的人質,她就可以脫身。
她心中清明,但此時刻卻不能露了怯,右手持木倉,左手取出腰間金簪抵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官員頸上,微一用力便挾持着他往外走,目光警惕,語氣冷酷:“有沒有用,你大可以派人動手一試。”
即便她手握殺器挾持着他的臣子,宗淵也有無數種方法在不傷人的情況下将她制服,可對這個身處逆境屢屢卻能找到生機自救的女子,竟讓他少有心生不忍。
拿下她,或是殺了她,或是如她所願放了她,都不過是他一念之事,對一個不知名姓,不知底細的女子心生不忍,這是他多少年沒有過的念頭了。
她雖冷靜機敏,但也還有着少年沖動,面容皎美眉眼未開眸帶倔色,身量婀娜纖纖玉質,
這樣一個自強不息,也不過及笄之齡的似玉女子,已屢遭難數,她現下雖膽大妄為挾持一朝四品,但氣息幹淨絕不會敢行兇殺人,如她所說,她只是求個脫身而已,
于公于私,當日行一善,遂她之願放她離開吧。
即便這個女子或許獨特,但今日他在她身上耗費的時間,也夠多了。
屋中刀尖相向的侍衛奇怪的只是站在原地并沒有動作,但即便如此,安若仍不敢掉以輕心,在與那男子即将擦身而過時,她忽然瞳孔放大,心跳如雷,如遭重擊,身形頓住,僵在原地,
手中的火铳咚聲掉落,輕如鴻毛的尖簪也抓握不住叮聲脫落,甚至連人質脫手都沒有反應,
只是瞬息之間,她仿佛置身熔爐,血液皮肉火灼滾燙,黑亮堅韌的雙眼覆着朦胧水汽,蒼白的臉上豔紅滿面,頭中一片昏沉,耳中盡是嗡鳴,
一股尖銳猛烈的癢意更是自腳底迅速蹿入四肢百骸直達神魂,讓她瞬間站立不住栽倒在地,身體碰撞的痛感瞬間壓過了極致的癢意,讓她短暫得以清明,已經到了唇舌的喘息及時被強壓在喉,遠去的聽覺感知也在瞬間回籠,
火铳和尖簪就在擡手可觸之地,安若想要去撿卻發現身體綿軟根本擡不起手來,臉上盡是晶瑩剔透的細汗,殷紅如血的唇緊抿着,下颌緊繃,可見其內已是牙關緊咬,時清時混的雙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火铳尖簪,手指抖如篩糠般一點一點攀過去,再極其緩慢的挪回來,緊緊抱在懷中,
只是這般簡單的動作,安若已是渾如水洗,身體與靈魂深處無盡的癢意,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她的身體,侵蝕着她的意志,倒在地上的身體無法控制的不停戰栗,她将喘息與呻.吟關在喉中,可悶哼聲卻無法控制頻頻傳出。
變故發生的實在突然,上一刻這個女子還如盔甲加身上陣對敵的戰士,下一刻,她便轟然倒地,威脅盡失。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喊叫一聲,雖不知她出了何事,但只看她瞬間汗如雨下抖如篩糠,便可以想見她此刻在承受極大痛楚,
一個女子,如此年輕,本應享盡寵愛不知人間疾苦生如繁花的女子,卻能有此忍性毅力,便她方才持槍對峙言語鋒銳,也值得人心生敬意。
陸铎胸中翻騰,眼神明滅,只失神片刻便欲叫人将其拿下。
宗淵卻擡手制止,且提步近前,竟在蜷成一團的女子身前,屈身蹲下。
安若眼前已經模糊,但一直以來的危機如懸在她頭頂的刀,即便此刻已經神志不清,她也仍記得還處在危險之中,
她不知道試了多少次,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從趴着,到坐在地上,可卻仍無法維持平衡身形搖晃,她能感覺到身前有陰影籠罩,下意識要握木倉防備,可她身上汗如雨下,整個人仿佛從水裏撈出來,手心黏膩,冰涼的木倉身上也被握的一片濕滑,無力的無雙只是做出簡單的抓握動作,便逼得她險些崩潰。
“退--後!”
“主子小心--”
對天子刀兵相向是要誅九族的大罪,可宗淵并不以為意,對她手中歪斜舉着随時會掉的火铳不置一顧,
他看着她,衣衫濕透,搖搖欲墜,氣息灼熱馥郁,發絲濡濕淩亂披散,臉頰朱唇豔如海棠,雙眸晃晃極力睜大,卻朦胧潋滟盡是水汽,嬌豔又脆弱,再是可憐不過。
她如掉入陷阱拼命掙脫的小獸,想盡辦法終于攀到洞口,卻不知獵人狡詐早已留了後手。
她本可以成功的,可惜了。
他眼眸微垂,微覆薄繭的修長指腹接住她纖纖下颌處滴落的晶瑩,滾燙一瞬即逝,唯餘一絲冰涼,
“叫陳呈過來。”
陸铎微愣,忙垂首應下,迅速派人過去。
安若耳中轟鳴,聽不到說話的聲音,心跳的越來越快,氣卻越來越短,呼吸聲越來越重,渾身越來越癢,癢得她恨不能将皮肉抓爛,
她還很渴,渴得像走了幾天幾夜的沙漠,每一次的呼吸都幹燒的厲害,想要水,想要止癢,還想要什麽東西能填補肆虐着她精神渴望的空.虛!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但她現在頭腦亂成一團根本無法思考,可當手中感覺到一股拖力時,她如被針刺,失神的雙眼猛然清明一瞬,一臂之遙的俊美臉龐赫然入目,她卻如臨大敵,手指艱難扣近扳機顫巍巍對着他,牙關緊咬,洩了聲息:“滾--開-!”
宗淵淡淡勾唇,雙指并攏輕輕一撥,那空夾火铳便輕而易舉易了手,他看着她臉上流露出的恐慌,茫然,無措,掙紮,難耐,
緩緩站起身,将火铳抛向一旁,接過錦帕擦手,身後忽地一聲痛哼,他驀然回頭,深眸微訝,便見她一手握着染血金簪,一手手心血痕橫穿,觸目驚心,那雙眼黑亮有神,顯然理智已清。
可就算恢複清明又如何,疼痛可以讓她不屈服在藥性之下沒那麽難堪,卻不能讓她有如神助擺脫困境,而當最初尖銳的痛楚過後,癢意熱意便再次洶湧襲來,她只能不停蜷縮手心擠壓傷口,時時用疼痛保持清醒。
安若不想絕望,可現在她真的窮途末路了,沒有力氣,沒有武器,不知道自己在哪,被下了藥,還可能染了瘾毒.瘾,
怪不得張娘子不加調教就讓她出來,她是有恃無恐,怪不得她覺得用的東西奇怪,原來她早在不知不覺中就被吸食了讓人成瘾的藥,
但想要她就此屈服,做夢!
安若猛地握緊手,血珠啪啪滴落,渙散的眼眸重新聚神,黑亮灼人。極怒之下,她竟控制着身體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為什麽,不抓我。”
若說之前宗淵對她只是一時興起,如視困獸的些微憐憫,那麽這一刻,他卻是對這個不屈不撓的女子多了分另眼相看。
不怕死的硬骨頭他見過,卧薪嘗膽忍辱負重的他也見過,不懼百般拷打折磨的死士,他的手下比比皆是。
他很清楚她方才那一番憤慨之言不是假話,她不是任何一方精心培養的女子,她的眼睛幹淨通透,沒有貪欲,沒有算計,只有一腔不甘屈服的孤勇,
就是這樣一個平平女子,她能夠抵擋烈藥而不屈服失态,還能在如此情況之下找出生路,如此堅不可摧的心性,确實值得予之寬容。
“你有害人之心嗎?”
只是這樣淡淡一句反問,竟險些讓安若意志破防,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是相信她的話,所以才沒有趁危抓她。
她猛地低下頭,喉中發緊,氣息淩亂,額角頓痛,兩滴晶瑩倏然掉落,手心的痛已經麻木,她便用指尖扣撓,尖銳的刺痛将軟弱壓下,再擡起頭時,她已勉強冷靜下來。
“我們,本就,無冤無仇,自然,沒有,害人之,心!尊駕,既然信我,可願施以援手,容我,借宿,一晚。過後,我必為,先前冒犯之行,承擔,後果--”
宗淵聽着她斷續喘息極力克制的話語,看着她顫顫發抖卻始終不曾彎折佝偻的身形,深眸在那截濕衣映襯下更顯修長凄美的頸上淡淡掠過,
“本是我朝子民,為官者理應愛民如子,為民做主,你有難,自當責無旁貸。只是,你敢嗎。”
安若不敢放松,臉上僵硬已經笑不出來,只能扯了下唇,“我現在這副,模樣,沒有,多餘選擇,便,如尊駕信我,我也願,信尊駕,心有善念。這繁華盛世,還是,好人多,好官多的。”
“呵,”
宗淵當然聽得出她話中違心,但不可否認,她勉強恭維的神情話語,還是取悅了他,
“姑娘一腔信任,自不能辜負。你中了藥,醫治過後再去休息。”
說罷雙指微屈,陸铎便快步走到門外,叫已等候多時的陳呈進來。
宗淵叫他起身,示意他過去診治,見他走近挽袖欲搭腕診脈時忽然叫停,淡淡說道:“懸絲診脈。”
宗淵還不至于對個初見一面的女子起了占有之欲,他是看出她中了媚藥,藥效發作至今能夠忍耐克制,未露分毫軟弱求乞之意,可見她本意為何。
沒人敢對他使這等腌臜藥物,他卻處置不少後宮為争寵自用些催情香助興的女子,其狀有妖有魅也有失控失态,更知染此藥者最忌與人肌膚相碰,既然承諾援手,自不會叫她的堅持功虧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