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陳呈自進來便未敢擡頭,知聖上是要他為名女子診治,心中便已将她劃為天子內眷,既是身份有別自不會做肌膚之觸,聽聞命令,便應聲将絲帕收起,取了銀絲欲系到腕上。
安若斷斷續續流了不少血,但她的臉色依然紅潤豔麗,可其實卻是以燃燒生命為代價的假象,随着血液流失身體開始發冷,那潛藏在骨髓裏的幹渴癢意竟減輕不少,但她的神智卻也因為失血而變得遲鈍,
此消彼長,身體內綿綿不斷亟需的不滿便開始叫嚣着不斷沖刷她的理智意志,當有人靠近她,近到幾乎與她擡手可碰的地方,她開始心跳加快,呼吸變重,蠢蠢欲動,
握着金簪的右手沉重擡起用盡力氣,卻也只是輕飄飄的朝腿上刺下,宗淵坐在上首看了眼她身側地上一小灘血跡,轉眸看向神色變得凝重的陳呈,問:“怎麽?”
她的症狀浮于表面,不需診脈陳呈便能斷定她中了何藥,只是沒想到這女子不僅中了媚藥,竟還染了藥瘾!
而探其脈象失血之症極其明顯,衣衫雖濕卻整齊在身,而脈象雖疾,卻沒有纾解爆發之象,且她發作至今至少已有一刻鐘,也就是說她竟一直在堅持忍耐,
需知身中媚藥之人瞬息間便神智大失,全憑本能行事,而她所中藥性之大,之烈,多是青樓紅坊為轄制其內女子就範特制,自更比平常重上一籌,理應早已失态不堪,
陳呈同樣看到她腳邊血跡,行醫之人本就心腸柔軟,對這樣一個堅韌自愛的女子,自更添了幾分敬佩憐惜。
便忙将症狀快語道出:“禀主子,這位姑娘不僅中了藥性極強的媚藥,還染了藥瘾。”
宗淵擡眼看他,眸中驟寒,“你确定是那藥瘾。”
陳呈已确認多遍,肯定點頭:“屬下已再三探脈,确是藥瘾之症無疑。”
“與元京如何。”
“這位姑娘應才用幾日,且用量少,瘾性雖染,但屬輕症,不如元京嚴峻。”
陳呈頓了下,遲疑請示:“主子,可要先為姑娘暫解媚藥之症?”
“解。”
“是。”
宗淵神情冷峻,轉眸看她,藥瘾之患在元京初現端倪時,他便下令嚴厲追查全數銷毀斬草除根,沒想到事才不過半年,此藥竟果真重現于世。
南江,辰朝富庶之地,官風糜爛,陽奉陰違,真是,好大的膽子。
安若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只是感覺血液流矢的無力氣短倏然截止,輕微刺痛後,淤滞許久的火種仿佛随着指尖滴落的濃稠血液疏散,不久後,那股火燒火燎四處亂竄的酸癢便逐漸平複下來,
灼熱的頭中霎時清涼,雖身體仍打顫無力,還有最難纏的毒.瘾未解,但有如此明顯療效,已經讓她喜出望外。
毒.瘾之害,便強大發達如後世都無藥可解,在這個古代世界,她更不會懷抱奢望。她看過染上毒.瘾的人發作的樣子,而她被困在紅宵閣只有五日,就算日日吸入,也不會太多,由此推斷,她現在的症狀只是輕微,經有方才那一遭痛身體會,她堅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戒掉。
“媚藥好解,但藥瘾難除,若姑娘願意,在下可先施針助姑娘先熬過今晚,至于藥瘾之症,還請姑娘不可操之過急,稍安勿躁。”
安若今天遭遇太多,精神與體力嚴重損耗,而讓他施針昏睡是否安全,以她眼下的情況已經無力阻攔,事已至此,與其提心吊膽承受非人折磨,不如先保存體力盡快恢複,無論醒來後會面對怎樣境況,才能有随機應變的基本。
“大夫,醫者仁心,有勞,多謝。”
随後,她緩緩起身,雙腳如踩在棉花上飄忽不穩,透潤清明的眼眸看向上首,再次道謝:“多謝尊駕援手,不知可否告知尊駕大名,雖我現下無以為報,但日後必定報尊駕今日相助之恩!”
安若不是長袖善舞的性子,也說不出結草銜環來生再報,或是以身相許這等違心的話,她愛憎分明,知恩圖報,但更有自知之明,
在這裏她無權無勢更無長物,便再是舌燦蓮花都是虛空而已,而眼前這人能與官員同座甚至氣勢更盛必定非富即貴,對她來說重若生命的善心于他或許只是随手一為,若她醒來一切無恙,若待有能力有機會時,她必會報答,哪怕或許傾她所有對他而言并不值一顧。
宗淵自不需她如何報答,只淡淡颔首便叫人送她休息。
*
周騰躍被叫進來時,形如霜打,渾身濕透,面色慘白,在剛跨入門檻的瞬間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着地拖着沉重虛軟的身體一點點膝行到堂廳中間,忽地五體投地。
早在方才聖上靠近那女子時,他與堂中衆衛便退了出來,但堂內聲息并未刻意收斂,其內發生一切他在門外也聽的分明,官風不清可改,治下不嚴可改,被一女子叱罵指責且挾持為質,丢臉丢到了聖前也可以厚着臉皮處理,
可唯獨藥瘾一事,他無可辯駁。
半年前,嚴格來說應是一年或是更早時,藥瘾還叫解郁丸,解郁香,或是神仙樂等盡是褒獎之意的雅稱,那時此藥橫空出世迅速席卷元京以及各地富饒之域,
可正因此物崛起勢如猛虎才引人懷疑警惕,而結果也不出所料,用時有多快活,斷後便有多痛苦,多少勳貴百姓深受其害,也深受其制,故聖上才會勃然震怒降下雷霆手段,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一個,不計一切代價用時短短兩月便連根拔除,
天牢昭獄下了多少輝煌門庭,元京刑場也砍了多少腦袋,那斷頭臺下的地磚又黑了幾層,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可從來不是一句虛言,有此重刑手段在前,朝廷民間盡是風聲鶴唳。莫說提及,只是一想那藥,多少人便兩股戰戰,驚懼不已。
直到現在元京內還有不少深受藥瘾之害者,形如枯槁,面目全非,而其中不乏有驚才絕豔,小有盛名之人因此隕落,
聖上愛才,惜才,本是可效力于國朝的有能之士夭折于此,如何不對此深惡痛絕?!
可誰能料想,才不過短短半年,竟就有人敢頂風作案令藥瘾再現人間,且還是在他南江之地,他的眼皮底下,還叫聖上親眼所見!
而今他還有何話說,他還能有何話可辨?!
青樓女子多是被迫,而以藥瘾為手段拿捏那些女子,既不傷身,還能徹底掌控,成效之高自不言而喻。私下裏這種手段已不罕見,只是他萬分确定于藥瘾一事,無半點懈怠敷衍,那這藥她們從何得來,為何人所供,是為了私利膽大包天猖獗到敢藐視王法的地步,還是另有更大的陰謀?!
他能想到之事,宗淵自是想得更為透徹,自他繼位以來,嚴令律法,查察貪官。南江作為天下聞名富庶之地,又遠離元京,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玩的爐火純青,
水至清則無魚之理不可或缺,可若無事也還罷了,但越了線,失了分寸,失了天地利人和,便是自掘墳墓。
今日若不是他一時念起,那個女子不會落入他手,若不是留心試探,就不會碰到她藥發,自也不會确定藥瘾果真還暗存于世。
“該怎麽做,朕不欲多說,頭頂烏紗不必再想,項上人頭能不能保住,端看你能否戴罪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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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呈能被天子帶在身邊随侍,醫術之精天下少有能及,金針刺穴不過手到擒來極其輕易之事,遂不到兩刻鐘時間,他便提着藥箱來到別院書房複命。
“...據這位姑娘所說,她是五日前落入青樓,從膳食茶水,熏香藥浴等途徑染上藥瘾,雖時日尚短,但既能成瘾即便症狀再輕也中藥不淺。聖上知曉,但凡發作者不堪忍受其害,至多堅持不到半刻便低頭屈服,其狀瘋魔判若兩人,”
“可這位姑娘卻堅持一刻鐘之久,便是中瘾有輕重,但與其人毅力也大有相關。微臣察覺這位姑娘似是對藥瘾之害并無懼意,而她能清晰表述症狀感受,言語間從容鎮定,委實奇怪,遂,微臣鬥膽有個不情之請,想将這位姑娘列入除瘾之列,時刻觀察其瘾症發作情況。”
宗淵面色平靜,手中還在打量這把清洗幹淨被裝了滿夾送來的火铳,聽聞此話他忽而想到五日前恰是他入南江那日,曾有一壞在道上擋了路的馬車停靠,
此念一閃而逝他未再多想,藥瘾重現,南江官場,哪一樣都比一個女子重要,便她中了藥瘾而不驚懼,知道火铳其用,有多少秘密在身,人已在掌下,不足為慮。
“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