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安若醒來時已天光大亮,可想這一覺她睡了多久,但她的身體與精神并沒有得到足夠休息後的輕松舒服,反而是無盡的疲憊與手心處火辣辣綿延不斷的灼痛,以及內心深處得不到滿足的空虛煩躁,和被她下意識壓抑着的,想要破壞發洩的欲.望。

安若知道這是毒.瘾發作的反應,它并不會因為被壓制而就此消失,它只是潛伏起來,時時刻刻叫嚣着它的存在,再趁不備時洶洶而來。

安若深吸口氣,忍着身體酸重坐起身,警惕迅速打量了遍屋中,屋中是否奢華精致無關緊要,确定沒有其他人在她才微松口氣垂眸看了眼身上,

昨日穿的灰藍色粗衣已被幹淨柔軟的潔白寝衣取代,身上幹爽,濃郁的香氣與血腥味也褪了幹淨,散在身前的發絲也柔滑清爽,

安若擡起手,掌心與手臂上的傷口已被潔白綢布松緊合度細細包裹,轉眸看去,床邊三米遠處屏側衣架上,從左到右依次搭放着內白外青娟紗翠紋裙裳,下方擺着雙與衣服同色的如意繡鞋。

真是貼心周到,規矩嚴謹。

安若在紅宵閣裏被關了幾日,特意研究過這裏的衣裝束發,她不是身嬌體貴的千金小姐,手上的傷口只是讓她的動作有些僵硬遲緩,并不影響動作。

房門被敲響時,她已經将自己收拾妥當,盤不了如何優美的發髻,只将被藥浴養得柔亮順滑的頭發簡單束放腦後,

安若并沒有問昨夜是誰幫自己打理這類無用之語,婉謝婢女的幫忙,洗漱後也沒拘謹客氣,手指力弱微顫緩慢卻穩穩自食飽腹後再次謝過。正欲問那位大人可在,便先聽見昨日大夫的聲音在外響起。

“陳大夫。”

陳呈本是背着身,聽她說話才轉過身快速觀了眼她的面色才微垂下眼,溫和笑道:“姑娘安好,不知姑娘現下可有空暇,我再為姑娘診脈一番。”

安若雖然不懂醫術也知道這位陳大夫必定醫術高明,若能得他這樣的大夫診治她自然求之不得,可她說好只借宿一宿,那位大人好心叫了大夫救她于危她已感激在心,不論是有言在先,還是現下那位大人看似一片好心,她都不可能因昨夜平安就沒了防人之心,去做裝傻充愣之事。

“多謝陳大夫好意,比昨夜我已大好,勞您費心,只是我與那位尊駕有約在先,不便久留,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陳呈不知內情,但随在聖駕身側的哪一個都是審時度勢察言觀色的聰明人物,他驚訝了瞬便略帶歉然道:“這我倒是不知,只姑娘染了藥瘾在身,此時離去實在不妥,昨夜為姑娘施針後我便回了大人請姑娘暫留幾日,待姑娘身體痊愈我也可功成身退。”

“只是現下如此,”

他稍稍沉吟後道:“若姑娘事不緊要,不知可否暫留幾日,或是告知在下姑娘所在,我每日前去為姑娘診治,直至病愈便是。”

說完他擡起頭虛虛看她一眼,笑道:“還請姑娘見諒,行醫者最見不得半途而廢,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言辭懇切也言之有理,但安若仍是主意不改,堅定搖頭,她知道自己身體如何,與毒.瘾抗争全靠毅力,留下來并沒有什麽太大助益。

其實仔細來想,留下來無疑是她目前處境最好的選擇,雖然她得罪了人,但看起來昨日答應她留下的那個男子明顯比那個中年官員權利更大,更能做主,

而留在這裏還能躲過紅宵閣的搜尋,等過些時日,他們放棄尋找,她再出去安全也有了保障。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這裏是安全的,而偏偏她不能确認,也不敢信任,更不想再寄人籬下,時刻繃緊神經提心吊膽着會不會再在這裏栽了跟頭,

她身上雖然沒有大財,但昨晚她脫身時留下了金簪玉飾,怎麽也能值些銀子,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謹慎小心,她會找到一處可以暫時容身的地方,或能帶她出城的法子。

“陳大夫醫者仁心,盡職盡責,我本該承您好意,可确有要緊急事在身,而人無信不立,我與府上本也是萍水相逢,不好多待,還請見諒。”

經昨夜一事陳呈也知此女意志堅毅,看她神情堅定,便也沒再多言。

只是安若設想再是周全,寄人籬下,就當觀人行事,她承人恩惠不可能不告而別,而那位大人也不是她想見就随時能見,這府裏繁花錦簇幽雅別致,護衛林立別有威嚴,若無主人令,她這個來歷不明的人也離開不得,

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山,紅霞漫天。

宗淵不主動提起,下人也不敢私自提及,南江城內官兵盡出重查藥瘾,南江官員忽然間被數罪并追,這一日,于南江百姓及當地官門都不亞于一場突然來襲的海嘯地震,

肅清一城官場風氣于宗淵來說輕如翻手,辰朝養了無數備用之才,即便将南江從上到下所有官員全數罷免,只需一道令下,便能有人日夜兼程趕來頂起大梁,

遂他今日行程并未因此有何變化,看望了氣色愈見欠佳的昨日重臣,聽了這富庶之地自覺高人一等的百姓猜測議論,賞了天下聞名至美之景,會了高僧問佛參禪,待要更衣時,無意瞧見火铳,方才由此想起那女子來。

得知主人回來要見她時,安若正坐在府內花園湖池旁閉目養神,她不是客人,自然不好随意走動,這裏湖水清幽,花香四溢,可極大的撫慰她焦灼郁燥的情緒,

若非她行走微滞,臉色發白,眉尖輕颦,唇色淺淡,眨眼時一滴晶瑩汗珠自漆黑長直的睫毛墜落,真讓人看不出她正經歷何等樣非人折磨。

宗淵見過藥瘾發作不得滿足的人癫狂之狀,就更對她此刻的雲淡風輕感到訝異,陳呈着手藥瘾拔除一事時常與染瘾之人接觸,能得他言贊,此女果然堅毅超群。

“事物繁多,讓姑娘久等了。”

安若聞聲一凜,擡眼望去微微勾唇:“尊駕客氣,本是我自己唐突,您能借宿看醫幫助于我我已感激不盡,”

她眉頭輕鎖,眼睫微顫,停頓下來暗自深吸口氣,笑容淺淡蒼白,“今日尋您無他事,只是感念尊駕恩情,再與您當面辭別,現下天色尚早,我便不再叨擾了。”

早?

宗淵睨了眼她身後昏暗下來的天色,再轉回她臉上,黛眉星眸,瓊鼻淡唇,膚白如雪,臉若玉團,胭脂未施,天生麗質,是一張惹人側目的美人臉,而眉宇間那一抹堅毅冷靜又為她增色八分,倒是稱得上難尋之美,

白底青霜廣袖交領流仙裙,發無釵簪,身無飾物,素到極致,簡到極致,倒是別有一番清冷幹淨之氣,與昨晚那個衣妝如火的模樣判若兩人,倒是淡妝濃抹總相宜。

美麗的人事物總能叫人多加寬容,更不必說她此刻隐忍堅強,尤惹人憐惜。

宗淵見慣天下絕色,目光無一絲過度深意,看向她微垂着,仍顯克制瑩潤的眼時,只有一片淡淡:“如你所說,随身之物皆被人強行取走,又身染藥瘾,你此時離開何處可去,何處可以安?”

安若眉頭微皺,他雖是好意,但她不認為他們之間有交淺言深的必要,“多謝尊駕關心,我只向官府補辦戶籍便是。”

說罷她擡起眼簾與他靜靜對視,“不知尊駕可願告知姓名,将來若有機會能夠再見,而我那時無事在身,定會盡己所能,報答尊駕今次之恩。”

口中說着謝語,卻字字不離離開之意,他雖刻意收斂威勢,但天子威嚴豈是尋常,這個女子卻一點沒有閃爍懼怕,宗淵不認為她是假裝鎮定,而是從一開始她便未将心神過多放于他身,他對她的存在可有可無,卻不想,她比他更甚。

“陳呈可與你說了,”

不能立刻了結離開,讓安若心中燥意愈重,但她理智教養仍在,便再次深吸口氣,點點頭。

宗淵見她眉尖漸蹙,鼻端盈濕,淡唇緊抿,玉頸泛亮,身形微顫,置于腹前的青白袖口隐有鮮紅洩露,可見正極力忍耐煎熬。

“藥瘾之患早在半年前便被朝廷嚴厲消絕,昨夜查出姑娘身患藥瘾之症,便不再只是你個人之事,于公,你可為不法之徒違抗朝廷知法犯法的人證,又為南江官府治下不嚴無辜受害之人,理應由官府為你主持公道。”

“于私,身染藥瘾者其數龐大,唯你還能持守理智有抗衡之力,陳呈為無數染瘾之人醫治,卻一直未有速進。聽其言講,見姑娘與藥瘾為抗時氣度從容方有所悟,故,為找出此患解決之道,于公于私都要姑娘暫且留下,作為補償,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待一切塵埃落定,你也可沒有後顧之憂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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