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南江藥瘾一案,出的快,辦的快,結的快,是南江衆多案件中少有的雷厲風行。
不僅是城內,一道令下,南江境內所有村鎮均被官軍仔仔細細搜查掘驗,短短兩日便将藏于盛世之下的藥瘾大患盡數除之,
如此大案定瞞不過天去,是以南江知府周騰躍便陳書上折,道自己與一衆官員為官失職,險叫藥瘾之患再生,愧對天子,愧對朝廷,愧對百姓,無顏面君,不堪為官,已自請辭官。
當地百姓早便猜到此事重大,必然瞞不過天去,只是真傳出官場換血仍免不了大呼震撼。
而其中,雖無官職,卻為南江官民敬重尊崇的沈家,沈老終是病重不治,其子悲痛嘔血竟也接連撒手人寰,短短幾日,清貴鼎盛之家主子盡亡,奴仆四散,只剩一座空府餘名尚在,然在這樣猶如海嘯地震的動蕩中,卻已微不足道。
自那日看到私販藥瘾的人游街回來已有兩日,這兩日安若一直想找機會問那位原州大人戶籍之事,可自那日二人城中分別,她就再沒在這座別院見過他,
這裏雖距城中較遠,有什麽動靜也傳不過來,但出了如此大事,他身為欽差自然忙碌無暇,主人家不在,她這樣不尴不尬的留下實在不合适,
可戶籍還未到手,她只能厚顏按耐。
“右姑娘今日如何?”
安若愣了瞬,右茁這個名字很長一段時間要跟着她,她得要盡快适應了。
“累,但還能忍受。”
從藥瘾發作至今是第六日,續藥是絕對不可,安若拒絕了他施針鎮定的好意,自覺精神尚可,連安神湯都不用,全靠毅力撐到現在。
其實她對于戒毒的了解僅僅來自于宣傳,具體手段并不太懂,也不知道多久可以徹底戒斷,但她知道急不來,而依靠外力幹涉雖然好受一時,卻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而且這幾日下來,她已強迫自己适應了身體忽冷忽熱,無處不在的心癢,骨痛,意亂,煩躁,雖夜深人靜難以入睡時渴望和欲.望會被無限放大,但每一次的抗争都是讓她更加堅強的歷練,
人像彈簧,你弱它就強,你強它就弱,而現在,彼此争奪中,她對身體的控制,已經慢慢壓過了生理的自然反應,
除了行走坐卧有些緩慢僵硬,從表面上看她已經與常人無異,然只是短短幾日她瘦了許多,瑩潤的臉頰褪去了稚嫩,下巴更顯纖細,肩頸之間的線條輪廓更加清晰,本就黑而大的杏眼更大了些,只是與有些病态蒼白的臉頰與唇色相比,眼裏的光更亮,更堅韌。
宗淵看到她,不由心贊,與旁人一比,自更顯她的難能可貴。
陳呈背對着小路入口,看她眉眼堅毅,傲如梅雪的氣度,也不禁連連感嘆:“右姑娘心志之堅遠超常人,實在令人佩服,如姑娘這般毅力,我以為,短則月餘,長則三月內,必可以徹底戒斷。”
安若謙虛一笑:“托陳大夫吉言,有您這句話在,我便如有目标可以為之堅持,也還要多謝您這幾日與我照顧。”
“姑娘能堅持至今,我之用寥寥可數,全賴姑娘自己可貴。如姑娘前日所說,人逢喜事可鼓舞心志,我以此在其他染瘾之人身上做過嘗試,确實有些成效,只是戒瘾并非短日可成,此法也只能做一時之用,且對心志不堅之人仍是無用,看來還是要另想他法。”
這幾日二人就戒斷藥瘾一事沒少交流,但安若不是醫生,也不是醫學生,本就所知有限,再則她也不想多事多話顯得不同,而且戒毒一事,即便到了後世也沒有捷徑可走,除了靠自身毅力別無他法,
所以此刻她也只能微言寬慰:“術業有專攻,陳大夫醫術精湛,醫德高尚,想來假以時日定然可以想出應對之法。”
陳呈還欲再說,忽然察覺身後有異,不經意回頭見到來人,下意識就要撩袍跪地磕頭行禮,好在看到陸铎眼色及時站直,卻仍是深深彎腰行禮後才退至一邊。
宗淵走上前眸色溫和再将她打量了遍,又在她纏着紗布的左手上落了眼,才看向她凝聚神采的雙眸,儒雅關懷:“這兩日身子如何,傷口可有恢複?”
安若見了他也有些驚喜,唇邊的笑意不由就深了些:“多謝原大人關心,有府上大夫照料,一切都好。”
縱然想馬上問他戶籍之事,可基本的禮數她懂得,他兩日未回定然忙碌非常,即便想問,也不該是在對方一回來就魯莽逼問,而且說白了她想要戶籍,就是有求于他,即便他說是補償,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也不能當作理所應當的事。
安若雖然足夠冷靜沉得住氣,但到底年輕,心事多少會流于表面,宗淵雖不在別院,卻知道她日日問及自己所為何事,更知她的最終目的為何,
不論心中于她有何安排,這個女子已經多遭磨難,她既有幸撞到他手上,他自然可翻手為天為她遮風擋雨,于公于私,他都應保她日後不再受難。
“官兵已将紅宵閣遍尋,并嚴加審問,還是未能找到你的包裹,不過我之前應你補償,已命人為你補辦了戶籍,東西找不到,只能以銀資廖做替代,當然,這些許銀兩與你所受之苦差之遠矣,便再許你一個要求作為補償吧。”
陸铎揮了下手,身後侍衛便托盤上前,在她面前垂首站定。
豔陽下,托盤上兩排圓潤可愛的銀錠子散發着奪人眼球的刺目光芒,一側被紅線系紮着,約有半指厚面額為百的銀票也更為可觀,然安若的目光卻只放在最前方那個巴掌大小的褐皮小本上,
一雙手背白皙細嫩,指腹卻可見傷痕的手,珍重将它捧下,陽光下,青蔥指尖白的仿佛透明,右手五指自然微微輕攏,彎出一道優雅柔美的弧度,手腕擺動,輕微的吸氣聲響起,蒼白清瘦的臉頰驀然漾起笑來,
眉眼彎彎,皓齒微露,如此喜不自勝的模樣才叫人不由憐惜寵溺,她也不過只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妙齡少女啊。
安若細細看過戶籍上的每個字,及其上的官府印章,終于長長舒了口氣,有了戶籍就可以去官府辦理路引,她也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任意一座城池,也終于有了可以在這個世界立足的根本!
将戶籍合起緊緊攏在手中,安若擡頭看向立在陽光下愈顯得高大俊美的男子,真誠道謝:“原大人如此費心我已是感激不盡,再沒有其他要求。您能幫我補上戶籍已是大恩,這些銀兩我是萬萬收不得,而我在您府上叨擾已久,早該告辭,正巧您今日回來,那我便正好向您正式辭別,感謝您這幾日來的費心照料,若日後有緣再見,若您有需,我定竭盡全力報答您的恩情。”
如她這般直言道謝還真是罕有,宗淵伸手虛托在她手臂下方,讓她直起身,日光愈盛,便自然帶她前往花園芬芳樹蔭之下走去:“些微銀兩并不能補償你經受之苦,”
不欲就銀錢一事再做推辭,便轉而說道:“不僅是你要離開,我也要離開此地,你正可與我同行。”
安若直覺抗拒,神情不由發緊,随即停下腳步凝眉說道:“原大人幫我良多,我本應有求必應,只是我離家許久實在想念,家中也定然無比挂念--”
“紅宵閣已被查處,不過當時将你綁去的拐子還流竄在外,據閣中人供述,已将畫像畫出,你且看看是否是當時綁你之人,若确定無誤即刻便發往各地,但在人還未歸案之前,你還不宜獨自在外行走。等人落網,你再歸家,也可無後顧之憂。”
安若接過陸铎遞來的畫像凝眸去看,點點頭,确實是将自己擄來的那個婦人畫像,遞還回去後,卻沒忍住擡頭看他,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負責好心,不僅将張娘子捉拿歸案,連那些人販子也下令通緝,她本來也顧忌會不會再路遇綁匪,若能将他們繩之以法,那就确實解了她的後顧之憂。
說實話,她心中已經有所動搖,現在的她不敢心存任何僥幸,更不敢再冒險,一人行走放松也不放松,安全也不安全,若有同伴同行,只安全系數就大大提高,而這位原大人又是一個高官,看他手下衆多且個個英武不凡,就算是遇上土匪也不敢前來冒犯,更何況是宵小人販。
但安若無處為家,亦可以各處為家,若留在南江這些顧慮自然都可以免去,而此城剛剛經歷一場大換血,值此風頭必然不敢有人敢頂風作案,
然安若就差在一個時間差上,且處在被動,又聞訊突然,若她能在事了前有機會到城中打探,必能有所準備,可她不知城內詳情,且她戶籍報的是元京人士,又已以思親歸家為由離開,此時再做改口未免惹人生疑,
“我此次歸程之地正在元京,與官府中人同行,無人再敢打你的主意。而你身染藥瘾一人行走也不安全,且與陳呈鑽研解症一事還尚未了結,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準你一人上路。”
話已至此,即便心中不适,安若還能再說什麽,她有想過事情是不是太過巧合,也太過順利,可她身無長物可圖,長相也只是中等,如今戒毒氣色大差,消瘦蒼白,連她自己都看不過眼,
最重要的是,雖然他句句為她着想,但其實是人在屋檐下,他若不同意,她有再合理的理由也走不了,留不下,
審時度勢的道理,她深明在心,就目前來看他好像并沒有惡意,至于他真是一時好心,還是別有居心,她能做的只有以不變應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