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安若是應該要感謝他的, 不論是他在她身處絕境時施以援手,後在她毒.瘾發作時請大夫為她醫治,予她住所免她露宿街頭, 縱是按律懲兇,卻也切實還她公道絕了後患, 還有戶籍憑信, 給了她可以立足的銀兩,

就算他有私心, 但他始終不曾害過她确是真。若非那時遇見的是他, 并給她庇護得以修養, 以她當時那樣的境況, 後果如何不堪設想。

安若不喜歡欠人情, 可在對他這件事上,她确實自私,她心中記得他的恩情,口中說着感謝的話, 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作為,

她知道他不缺錢財,憑她腦中再多超時代的知識見識,卻不能告訴他也無法變現, 明知他對她所圖為何,卻在恩情報答與己身意願面前,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彼此懸殊巨大時, 她所謂的感恩, 不過一句空話,她也不過是個自私的利己主義者。

但安若沒有後悔動搖, 若要報答必然是真心實意,若是自覺委屈受辱妥協,那便不是報恩,矯情做作既玷污了恩情,也折辱了彼此。

也許結果她終究脫身不得,但未到最後一刻,都不能放棄努力,如今他願意與她交談,就還有機會。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安若站在他一臂遠外,與他靜靜對望,眼眸明亮堅定,“這便是我的答案。”

宗淵不是急色之人,本也未打算初與她重逢便做些什麽,她的答案他好似并不意外,也好似只是随口一問,

神情溫和淡淡的點點頭,未再留下言語,便乘着夜色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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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離宮許久,定有諸多政務累案,忙碌無休,我等心中憂切聖上龍體勞累,卻不好違逆宮規擅往,吳總管侍奉禦前自是辛苦,但本宮還是要勞煩吳總管定要服侍好聖上,膳食休息不可耽誤漏下,若是分身無暇,本宮自當責無旁貸,聖上安康順意,本宮與衆妃嫔也才不負臣民所願。”

香木鋪地,滿殿悠萦,寶器零星,花枝點綴,

說話女子嗓音溫柔,情真意切,不疾不徐又自含一番尊貴威儀,

吳恩微垂首站在殿下,眼眸只看着目下所及,對上方女子全心全意的叮囑不覺欣慰,也仿似不曾察覺話中意指,姿态恭敬,颔首應是。

吳恩雖是世人眼中鄙夷不齒的閹人太監,但身為天子跟前最得信重的內廷總管,莫說中宮無主,便是皇後在位也得給他三分薄面,

後宮女子興衰榮辱,皆系與天子一念,而天子冷情疏淡女色天下皆知,是以哪怕貴為後宮品級最高的從一品妃位,且代掌宮廷內務實權在握,其分量卻遠不如在禦前伺候的太監總管,

林可舒自來以溫婉端莊與人為善而揚名服衆,能得天子信重代掌宮權且無出差錯,足可見城府手段,話已點到,便是未得态度,也不可再多言。

未點丹蔻,潔白纖細的手指,半露于宮裝緞袖輕輕揮動,一身着藍粉宮女服飾的婢女,便手捧一雕刻着镂空佛像的褐色木盒,快步行至殿下,

“聖上尊貴承天庇佑,只我等畢竟是凡夫俗子,吳總管為聖上信重,要務加身更要着重自身,此乃明靈寺高僧親手刻制的佛串,有靜心安神之效,本宮便僅以此物贈予,便吳總管可精心服侍聖架。”

後宮不得幹政,禦前伺候自也不能與後宮來往從密,吳恩雖是禦前總管,卻到底是奴才,後妃再是不得盛寵,也是主子,上所賜,下豈敢不從。

服侍天子,一言一行都需萬分謹慎小心,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壓力之巨可想而知,歷來大太監為疏解心弦,要麽愛財,要麽愛權,要麽瘋魔,能壽終正寝者少之又少,

吳恩身處宮中四十餘載,看慣權利浮沉,自深知唯有忠君一途方能善終,是以他從不放任貪念,私下默誦佛經時時警醒自身,然他信佛之事從來背于人前,知內情者屈指可數,皆是他親手調教的得用小子,

可眼前褐木盒中所放,三十二粒顆顆雕着佛字的手串,卻如一個巴掌狠狠扇在他臉上。

這等佛珠他不是弄不到,但自己得來,與旁人相送卻又不同,若他但凡私心過重,如此稱心之物都必然會承情于心,

可她偏偏低估了他,也或是幾年權利在手,令她得意忘形,竟敢将手探向前廷,更高高在上視他為低賤之人,才敢恣意窺探!

若無今日佛珠一事,受她幾年孝敬,所求亦不過是想得聖上寵愛,只要于聖上無礙,他也樂得為她言說幾句以為回報,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聰明反被聰明誤。

昨日天子離宮雖未命他随侍,且夜不至子時便早早歸來,吳恩便已猜到天子出宮,定是去與那位神秘女子相會,

以當今之尊,高如大家貴女鄰國公主,低如民間女子,便是再卑如紅塵絕色,能蒙幸得入聖眼,也全無半點妨礙,更無人敢道說長短,便是此刻未能入宮得名份,只觀聖上願纡尊降貴出宮相見,且挑選精侍前去伺候,這份恩寵便足可傲視後宮,

而這些個女子留在宮中,本就非受于前朝所迫作為制衡,卻是聖上随心随性,亦是拿捏在手用以反制,可笑那林妃入宮五年,娘家官至二品任朝中重臣,自己至今卻只是一無封號的從妃,便自以為是敢将手伸到聖上身邊,當真是,自尋死路。

看那紫袍身形恭敬告退,林可舒卻不由眉心微颦,聖上微服從不似歷任帝王攜美回宮,此次也不例外,前廷傳來的消息也并無異樣,只是身為女子總是對男女之事格外敏銳,總覺隐隐不寧,卻那吳恩口風甚緊,丁點消息不曾洩露。

不過吳恩本就極難收買,她一直以來都是以禮相待敬重有加,二人又無過節,她投其所好,又未以此暗挾打探聖意,便是不能奏效也不會得罪,而細水長流,總有一日會能用得上,

恰逢宮人報妃嫔前來請安,一眼望去無不卑躬屈膝,低入塵埃,這些許莫名便暫時擱于腦後。

她只知自己掌管後宮,威信深重,耳目衆多,卻忘了宮廷乃至天下都為天子所有,交由她代掌的,也不過是能叫她知叫她管的,天子守衛尚分明暗兩部,宮廷乃天子居住所在,森嚴管制更是嚴苛謹慎,內有乾坤。

宮人最是會揣摩人心體察上意,凡能做到管事者,自知這皇宮真正之主是誰,該報不該報的,該說不該說的,自熟知在心,

看似她已樹大根深,實則不過海市蜃樓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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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說完,宗淵只淡淡睨了眼他舉至頭頂的佛紋手串,後宮女子工于心計,明争暗鬥手段頻出,古往今來從未停止,

他便是厭煩那些魑魅手段,才會明谕後宮無令不得前來,吳恩随侍多年忠誠可用,分寸得當,倒是旁人,貪心不足了。

宮規森嚴,凡犯者不得推脫,一律嚴懲,管理無方,自有能者居上,些許小事還不值分他心神。

“啓禀聖上,吏部,禮部,中書省,三部大人已到殿外等候傳見。”

“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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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宗淵看透她一般,安若也察覺到他的心思,恰今日公休,見無人阻攔,她便随着人群出了城。

單靠腳程到底體力有限,且今日本也只是先行試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除了自己,誰能知道真正虛實。

近日中體乏力竭時,安若對着空無一人的身後出言要車,無人回應也不着急,淡定的尋了塊路邊立石,半靠着斂目休息,一刻鐘不到,一輛四菱飛獸原木馬車,便迅速停于身前,

“勞姑娘久等,請姑娘上車。”

安若應聲睜眼,目中不見疲色,漆亮黑眸淡淡掠了眼空曠無人的路林,

“有勞,去珍馐食樓。”

“是!”

這個辰朝的民俗文化,在安若看來有些靠向她所知的唐明二朝,雖衣衫制式大為不同,但都是繁華至極,容納四夷,

先前她一心只想早早了事無心留意,現下靜下心來置身其中,聽着街上生意人語調如歌的大小唱喝,看着滿面安恬,可見幸福面貌的普羅百姓,穿着辰朝服飾卻完全與此迥異的膚發番人,避讓着不時鈴鈴響過,朗聲喝駕精美不一的馬車,一幅古香古色安居樂業的悠然畫卷,便在眼前徐徐鋪陳開來。

珍馐食樓乃是自宮中告老的禦廚所開,其內更吸納了辰朝各地菜系的大廚,雖比不得宮中禦膳至精至全,卻也是達官顯貴必要流連,豪紳百姓趨之若鹜之地。

安若來到元京雖才幾日,且專心賬目,但這堪比皇宮禦膳的食樓,她卻已如雷貫耳,每每從此路過,當做客人今日卻是頭一回。

馬車已在入城後便彙入車流隐約不見,無她召喚,暗處随護也繼續隐匿,但能聽天子令者皆非等閑之輩,遂在一小厮模樣的男子直直跑來時,暗處之人便已先人一步不着痕跡将之隔開。

“哎公子!前面這位身穿藍衫的公子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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