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安若今日穿的便是藍衫, 聽到聲音她下意識駐足看了眼自己,随即又舉步前行,她在元京無親無故也無故交友人, 且藍衫并不鮮見,叫的定不是自己。
只是被一身材圓潤, 衣着精簡, 發插銀簪, 圓臉笑眼的中年婦人福身攔下, 才驚訝側眸。
王府的小公子不慎從二樓跌窗, 險傷性命非是小事, 王妃娘娘驚魂未定匆忙回府, 一時顧忌不暇, 索性小公子無事也不曾驚着,一夜無恙卻還來不及休息,便想起當時千鈞一發援手之人,
只是當時混亂, 也未顧得問及姓名家處,好在還記得相貌,遂今日一早便派了人前來打聽,只問了一遭卻無人得知,
若王爺王妃乃自恃甚高傲慢之人,公子無事,無人前來領功,也尋人不得, 此事便也就此不了了之,
然夫妻二人雖身份尊貴,卻非知恩忘報之徒, 且雖幼兒無事,但以當時險況若無人搭手恐愛子已遭不測,如此大恩,便是為愛子積德也不能不報,遂便一直派人等在此處。
“......故昨日幸得公子出手相救,小公子方能安然無恙,只小公子尚年幼,王爺王妃離開不得,便特派老奴前來相謝,小小心意還望公子萬莫推辭。”
“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雖是昨日之事,但安若心中有事,當時也只是舉手之勞,還真将這事給忘了,現下聽來才有恍然,當時匆匆,但那為首女子氣度尊雅衣着不凡猜是富貴人家,只是沒想到竟是皇親國戚。
“在下姓右,嬷嬷客氣,我只是舉手之勞當不得貴府如此動衆,且當時出手之人不只我一個,貴府心意我心中領受,卻不敢一力擔之,只要貴府公子平安無事便好,而我不久便要離京歸家,路途遙遠,便權當為我自己積福便是。”
那幼童雖是自己接着,但當時确是還有其他人伸出援手,只是當時人多混亂,那些好心人可能也被擠出了圈子,所以這謝和禮,安若确實不能昧領。
而且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這位婦人姿态謙遜語氣真誠,可見是真心道謝,但言下之意卻也表明是想以此兩清她與王府這一番糾葛。
安若心中明白,也并不惱怒,知恩圖報者有,知恩不報者也有,以當下這個權勢為王的社會,如禮親王府兩位主子,能派人守着主動奉上銀兩答謝,已算是知恩之人。
她的眼界心歷已因對陣之人拔高千裏,且她本就氣質清冷眼神清透,雖是男子裝扮容畫平凡,但只這一雙眼,一開口,一身氣度,也瞬間令她越于衆人。
谷嬷嬷乃是王妃奶娘,忠心耿耿處事出衆,深受王妃器重,雖只任後院掌事嬷嬷,但在王府中卻極得臉面,夫妻二人雖未前來,但派她代為出面,已顯對救子恩人重視。
而小公子自出生後便由她萬事操心,說句大不敬的,她無夫無子,私心裏已視王妃與小公子為女兒孫子,對救了視如子孫的恩人先入為主便帶了善意,再見本人清秀端方,溫文有禮,品行高潔,七分的感激立時變做十分,如此才将另一物雙手奉出。
“右公子品行高潔叫人欽佩,無論如何我家小公子都有賴公子搭救方能平安無恙,金銀雖是俗物,卻是我家主子誠心謝意,此玉牌乃我禮親王府之物,若日後公子有事無解,可持玉牌前來,王府自會襄助公子,還萬望公子笑納!”
刻着禮字的玉牌潔白瑩潤,通透無暇,安若不精玉,但也能看出此玉珍貴,但更珍貴的,則是這玉牌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安若忽地心中一動,皇親國戚只在天子之下,那人只是朝廷官員,他再是權勢頗大,還能大得過王府嗎?
諸多思量不過心念電轉,安若略作思忖終将東西收下,雖受之有愧,但若不收反而叫王府多想,而這位嬷嬷臉上一閃而逝的輕松,便也證實了她的猜測。
“既如此,我便不再推辭,人生在世何能事事如意,能得王府一諾,反倒是我占了便宜。不過請嬷嬷與貴府貴人放心,若有朝一日我求上門去,也絕不會以違逆國法,德行等叫人不齒之事前去打擾。”
但凡聰明人都該知道比起有限金銀,自然是王府一諾更為重要,而有好感在先,谷嬷嬷也未覺眼前算得上清秀的男子心計深沉,只覺得他聰明通透卻又不貪婪,便是他将金銀與玉牌一并收下也是理所應當,
可他卻實誠知禮不貪功,知分寸,懂進退,如此年輕便能有這般心性,實在叫人側目,再回王府複命時,免不了多加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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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出門雖收獲不少,王府承諾自然是其中最重,但安若心中沉重卻未減半分。
先前她無意多事,不曾特意打聽那人門庭,也更不知元京權貴如何,現在情況,自不能再不聞世事。
按理,以那人品貌氣度,官職年齡,必該在元京聞名遐迩,可今日她在茶樓坐了半日,明裏暗中的打聽,莫說比同出衆者,朝堂之上,也根本不曾有原姓官員。
他或隐瞞身份安若已有料到,排除姓氏,與他相似者僅有三家,且皆是門庭顯赫,權勢頗大,但就是這幾府,就不是她能對付的了,而權貴者互通有無,在政治與利益面前,即便有禮親王府的承諾,僅僅憑這援手之恩,恐不足以值得為之相抗啊。
夕陽漸去,夜幕降臨,安若站在院中看着逐漸被黑暗吞噬的天際,白日精美梁棟變作陰影,周遭驟然安靜,又陡升孤寂,這座幽靜別致的宅院,也忽然變得沉悶壓抑。
“閑庭望月,若兒好雅興。”
磁性優雅的嗓音忽然自身後響起,安若瞬間自被黑暗降臨的壓抑氛圍抽離,難掩的詫異的回過身去:“你怎麽來了?”
不怪安若驚訝,昨夜他走時那般意味深長,今日白天又事事不曾阻攔,明顯是要她嘗試過後知難而退,繼而面對現實俯首服從,
他既然知道她戒掉了毒.瘾,自然不會不知她的心性,要磨她的性子,絕非短日可行,既要她服軟,有人時時盯着,他如何都不該會在隔日就出現。
且根據在她入京後幾日的現身時間,要麽他白日忙碌脫不開身,要麽就是不想被人知曉她的存在,有意掩人耳目,
可他氣色明朗,氣息從容,未見半分疲累,便必非前者。而人過留痕,就算他再能安排妥當,也沒有不漏風的牆,
他有家室,女子于男女之間事異常敏銳,他連着兩日晚上離府恐怕已經讓家中妻妾生了懷疑,雖說這個時代是奉男子為天,可在有些事上,女子的本事是男人無法想象的,
安若心中驟沉,夜色燭火下熠熠明亮的黑眸迅速閃過警惕,恐怕這個地方還有她的存在,很快就會被發現,就算他正在興頭派人保護,可暗中敵人已樹,她的處境只會更難。
總而言之,是非之地久留不得。
宗淵不知她心緒翻飛,便是知道也心無波瀾,護不護得住人,全憑想與不想,莫說現在他對她正為着意,便是日後意消,也會保她平安一生。
“今日你出城倉促,若乘車出行,再向南行十裏便是幕亭,溪風,臨城三地交彙所在的迎送亭,執手淚別背井離鄉,或躊躇滿志風塵仆仆,衆生百态皆可在此地一覽而盡,”
夜風微醺,舒适宜人,優雅好聞的熏香随着墨藍色暗紋袍角的垂落淡淡浮過,安若側首看向停在身邊,高大俊美近若抵肩,卻并未随着朦胧夜色暧昧凝視,反而微微仰首遙望天邊明月的男子,
片刻後,她收回視線,也再一次無比清晰認知自己之于他,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困着不放之因還不曾得到,也或是對于是否得到她一事,對他來說都并不重要,
安若就算沒談過戀愛,也知若是面對心有好感或是欲.望的女子,絕不會這麽淡然,而他話中将她今日舉動,以輕描淡寫的口吻道出,沒帶一絲被反抗的愠怒,
可越是這樣不動聲色,安若的心就越發的沉,只有萬事掌握的自信,才能讓他有如此淡然的底氣。
“城外風景未能得見,但城內風光卻不曾落下,天子腳下雄偉輝煌,達官顯貴威風凜然,只是我卻不解,為何如原大人這樣豐神俊朗,卓然絕佳之人,竟不曾有半分威名傳出,”
安若腳步微轉,正過身看他:“我的底細大人早已查清,元京是大人權利所攝之地,何故還要再遮遮掩掩?”
月朗繁星,花香入夜,宅院幽靜無人聲雜擾,雖無皇宮奢華尊貴,卻自有一番恬淡宜人。女子語聲清靈,若夜中清泉,沁涼入耳,綿延心中,
宗淵回身看她,氣息溫和,眸中含笑:“禮親王府許一諾與你回報,若兒是想探知我的身份,借勢脫身。”
與一個城府高深手握權勢的官員比心計,安若自知毫無勝算,她的所思所做自也瞞不住他,與其班門弄斧叫人看了笑話,不如陽謀示之。
“大人英明。”
到了宗淵這般年齡與閱歷,年幼者不值一顧,适齡者貌美多才,卻不過千篇一律,所求所慕通俗是也,
遂,這個再成熟些或會沾染世俗變作世故,再年幼些又難免稚嫩,在正正好的年紀,擁有一顆堅韌不餒之心,不拘泥于俗世所縛的鮮活女子,便出現的恰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