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寧皇後被姜依逗笑,而後又接着咳嗽了兩聲:“你啊你啊,什麽時候都古靈精怪的。”
姜依看着寧皇後發白的唇色和撐起來的笑顏,也是心疼。怎麽也算個後宮之主,卻還要被後宮的妃子壓下一頭,她來了幾次,都沒有見到紹帝,甚至連着姜倫都只見了一次就被紹帝身邊的內侍匆匆叫走。
“倫兒和父皇又沒來看您嗎?”
寧皇後神色暗淡:“蕭貴妃進來食欲不振,你父皇應該是陪着她去了。他來這萬一染上病該如何是好,龍體不得有誤……至于倫兒……”
看着寧皇後難受卻裝作無所謂的模樣,姜依跟着心情也不好了起來:“就算不來,得閑捎句話來也行啊。”
“別這麽說話,你這孩子。”寧皇後堵住了姜依的話頭,讓姜依不免忿忿。
寧皇後雖不是京中顯貴士族出身,卻也得到了好的教養,成了個好性子的人。紹國結親并非着重于門閥之中,才情和涵養被排在了之前,美其名曰是婚姻之道,先于仁德。
但實際上更多的原因是紹國入主中原,舊士族罕少想于這群“馬上野人”通婚。沒辦法得到舊士族的青眼,紹廷随機應變出了新的禮法,在之上還加諸了個條件,那就是皇後母家還要富甲一方。
總之就是用銀子來平一下身家。
姜依眼見寧皇後如此素衣素裳的模樣,又是一陣嘆息,這要是換做她來,和紹帝的日子是板上釘釘的過不下去。
但寧皇後非但沒流露出絲毫怨怼,還對她埋怨的腔調開解道,“其實倫兒近來是被你父皇罰了,最近有件案子,分明是內庭的事,捂在內庭不就好了。有些個不知輕重的勳貴胡亂攀扯,實在是惹人不快。”
姜依心中警覺:“還有這種事,我怎麽不知道,怎麽沒早告訴我?”
寧皇後搖搖頭道:“內庭的奴婢你又怎麽記得,左右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跟倫兒惹上關系了,讓我近日來也是煩到急火攻心,你說這孩子之前朝陛下要匹馬,陛下都說了等他長大就賞他匹寶馬,他怎麽就等不及呢。”
姜依怔愣,但眼珠在眼眶裏左轉右轉的消化着寧皇後的話,寧皇後繼續道:“好在你父皇讓查明看着處理,囑咐了要了結的幹淨,确保最後不會扯到倫兒身上。之前怕你擔心,特意讓人瞞着你,如今塵埃落定,總算找到機會親口告訴你了。”
“原來如此……”姜依眨了眨酸澀的眼,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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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地有些驚惶和焦急,她想知道看着處理是怎麽個看着處理法,是讓這件事銷聲匿跡,還是說找個背鍋的,推到一個人身上解決……
那個人不會就是婁持聲吧。
她剛要問個仔細,結果外面吵鬧了起來,寧皇後捂着頭攲着軟墊從鼻子裏重重嘆了一口氣,姜依忙讓齊兒去問問怎麽個事。
齊兒點頭,還沒等出去,紅茵便幹練的讓外面安靜了下來,并回來報:“有個修屋頂的匠人沒站穩梯子摔了下來,這才鬧了起來,娘娘要怎麽處理?”
寧皇後閉上了眼:“都不容易,給點賞錢散了吧,本宮乏了。”
姜依見寧皇後捂着頭隐忍疼痛模樣,話在嘴裏轉了又轉還是咽了回去。
“母後好些休息,女兒先回春陽殿了。”
請辭得到寧皇後的允許之後,姜依便同齊兒一起離開,姜依擡頭看了看剛才發生吵鬧的地方,屋檐向前舒展,屋檐下方空空蕩蕩,如同紅茵處理事情一樣幹淨利落。
“紅茵姐姐真是爽利的一個人,怪不得讓娘娘如此倚重。”齊兒感慨。
姜依也認同:“你可以向她學習。”
齊兒垂下眼睑:“您以前可是會鼓勵奴婢,說奴婢只是缺些年月歷練……當然,奴婢不會一直讓殿下憂心的。”
姜依啞然,有些懊惱,她其實只是随口一句話,并沒有想太多,但一時不知該如何補救,索性沉默起來。
她走出明堂,坤寧宮擺滿了各類花卉,争奇鬥豔好不熱鬧,姜依看着宮人修枝剪葉,卻沒有片刻享受這份清閑的心情。
說來姜倫還曾跟她說過要一匹馬的事,姜依只當是小孩子随便扯的玩笑話揶揄幾句便過去了,她當時沒想到姜倫是真的喜歡。
如果她替姜倫尋了馬,會不會就沒有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了。姜依嘆了一口氣,想必原身便是替姜倫買了馬,她不知道,事到如今便牽扯出了這麽一樁子事。
姜依本不想和原身作比較,如今這麽稍微一作想便皺起了眉,她原覺得原身是愚笨可笑的,但如今看來,她對身邊人的照顧确實是好的,也并非全然的混世小魔王。
如今雖然她刻意忽視,但也能感覺到齊兒和她都不如開始那般熟稔了。姜依沉默,看來無論是再來幾世,她都不大會跟人打交道,盡管想要去維系關系,卻總是不知道從何下手。
那是否她和婁持聲的相處也錯了呢……他們之間是否有她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與此同時,刑部大牢內,婁持聲再度被帶出審訊,缺水斷糧讓他連着骨節都清晰可見,本就瘦弱的身軀更顯單薄,一吹風更是渾身發顫。陳晗發現端倪,親手卸了他的枷鎖,怒斥李時的做法。
礙于白意褚從中調和,加之陳晗關心婁持聲的傷情,他暫未和李時多費口舌。最後陳晗于心不忍,又因審訊過三的緣故,不再複查核驗。
四月廿九,刑部衙門的風也吹到了皇宮中來,齊兒跟姜依說審訊的結果已經出來了,查明按照婁持聲的口供去核實了情況,發現所說皆為實情,全都系其一人所為,跟旁人無關。但法也要有義理所存,婁持聲的父母被其所害,應酌情論罪……
齊兒皺起眉:“說什麽,父不受什麽……”
姜依道:“父不受誅,子複仇可也。”《春秋公羊傳》裏的一句話,沒想到跨越了時間的長河救了婁持聲的一條命。
不過他的父母宗人不都是應該在尋國嗎,跟這件事有什麽關系,胡亂攀扯倒是有一套。
姜依接過齊兒遞來的畫紙,鋪在案上,打開次間的窗子,照着屋外半截身子的柳樹便畫了起來。
她原是想尋些事靜靜心的,但腦子卻越來越亂,最後竟鬼使神差走了出去。走之前不忘擺好屏風,讓齊兒以為她還在裏間作畫。
在刑部大牢內,婁持聲正被人按在長椅上,他的嘴裏咬了根木棍,身邊兩個人掄起板子一下下打在他的身上。
每一下都讓他渾身如痙攣一樣抽搐,卻還在未平息下來時便有另一板子揮舞了下來。他如同在海上無帆的船,控制不了方向,只得一遍又一遍撞在礁石上,直至粉身碎骨。
因為疼痛他掙紮着扭動着身軀,卻被按的更緊了些,疼痛讓他的眼中剎那間不受抑制地溢出眼淚。
忽地嘴裏的木棍被撤去,口水粘在其上拉出了一條細絲。婁持聲抵着木板,頭腦混沌,沒有旁的思緒,如同那日受宮刑之後一樣茫然。
他強撐着擡起頭,恍惚間看見陳晗別過頭去,白意褚低頭整理着朝服,李時雙手垂至兩側,居高臨下打量着他,那目光赤條條的全是不留情的審視,讓他苦悶不已。
刑餘後他渴望月亮能照拂他的窗,如今他希望月光不要看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受了八十板,雖然在查明的授意下收了力,但也足夠讓他不好過了,被攙回宮的時候婁持聲只覺得雙腿恍若再走一步便要倒地,但下一秒他看見了站在遠處的姜依。
他頓時感覺兩眼一黑,好半天才感覺到眼前重新清晰起來。她離得他很遠,卻仍然讓他脊背竄上一股冷意,失去重量的感覺湧上大腦,随即一個踉跄被身邊的人拽進了胳膊。
“不要……”婁持聲喃喃道,卻聽夾着他的宦官不解。
“不要什麽,一臉見到鬼的表情?”
婁持聲再擡頭,卻見眼前路途坦蕩,哪有人影在上面,他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抿緊了嘴。
腦海中浮現了姜依少女的身形,飄然的衣裙,以及施施然的步伐。幾乎是不可遏制的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他自知不該再想,卻忍不住描摹一遍又一遍,直至她就算成火化灰,他都能認得。
不過等婁持聲回到值房,趴在榻上看到窗邊的人時,他知道先前看到的并不是幻覺,姜依确确實實就在那。
他将頭埋在了身下的被褥中,這幾日沒了他日日拿被子去曬,上面已經沒有太陽烘烤的氣息,只有淡淡的皂角的氣息。
“殿下……”婁持聲啞着聲音,“抱歉,這副模樣,怕是不能行禮了。”
姜依苦笑:“什麽時候了,還想着行禮……”
她從窗邊離開,将腳步放輕放淺走至木門前,屏氣妄圖細聽屋內的聲音,什麽都聽不到,腦中思緒卻如墜花紛紛而至。
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些什麽,作為一個現代人,她必然不會在受傷之後腦子裏還想着些尊卑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