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chapter 01
戚晚晚新交上去的劇本又被總編劇狠狠“批·鬥”了一把。
這已經是這個星期第7次了,而今天恰好是周末,戚晚晚保持着“1天1批”的挨罵記錄,依舊堅·挺在總編劇的唾沫星子下:
“晚晚,當編劇是這個樣子的,一個月不休息都是常有的事,你想正常雙休,就別當編劇。既然進了這個行業,你就拿出點編劇的專業素養,好好寫故事!你看你交上來的東西,是糊弄我呢,還是糊弄你自己?還是糊弄觀衆?把觀衆當傻子是吧?!”
總編劇說到激動處,一坨白色的唾沫從他嘴裏呈弧線抛射而出,完美落點于戚晚晚面前的桌面上,離她的手掌只有0.1厘米的距離。
整個會議室噤若寒蟬,大大小小十幾號編劇屏着呼吸在聽總編劇訓導,戚晚晚默默将雙手往胸前挪了挪,盡量離那坨新鮮熱乎的唾沫遠一點。心裏想着:“我都快把一百零一種死法摸透嚼爛了,怎麽還嫌角色的死法不夠新穎?”
作為一家三流影視傳媒公司的十八線小編劇,戚晚晚的行業地位可以用三個字來形容——不入流。不入流的她一個星期前接到了一個不入流的任務,為公司新劇中的女七號安排一個新穎的死法。
總編劇說了,女七號戲份本來就不多,用不着成熟編劇親自操刀,晚晚,這個死法,你來編纂。
總編劇又說了,這畢竟是劇本內容的一部分,蚊子再小也是肉,女七號的死法必須獨到,必須要讓觀衆耳目一新。
總編劇還說了,出演女七號的演員是他老婆的表妹的閨蜜,這是個人情作業。
這一個星期裏,戚晚晚沉浸浩瀚書海,為這位女七號安排了無數出花樣死法,一出出都是先人對于“死亡”的智慧結晶。可總編劇發話了:“我要的是沒見過的死法,你的任務就是開發新死法!”
也許是見戚晚晚低頭不吭聲,那喪氣滿滿的模樣看得總編劇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你自己想不到,那就想辦法集思廣益!發微博你會不會?打字總會打的吧?!發條微博,問問有沒有什麽新奇死法,求助一下網友的智慧,有那麽難嗎?”
人生就是這麽操蛋,戚晚晚的大學同學大概打死也不會想到,以前日天日地的戚晚晚進了社會竟會變成一副慫包模樣。不過好在戚晚晚心态好,慫就慫吧,日子這樣一天天地過着倒也還說得過去。
慫氣逼人地按照主編劇的說法,發了一條喪氣滿滿的微博。淪落到發微博問網友怎樣的死法最新穎,請問有比這更喪的事嗎?
——當然有。
早上出門豔陽高照,這一下班,剛踏出公司大門,“嘩啦”一下降起了雨,跟天上被砸出了一個窟窿似的,這雨下得有滋有味沒完沒了。戚晚晚沒帶傘,還穿一身白,白鞋還是新買的,頭發還是昨天剛洗的。
Advertisement
算了。等雨停再走吧,應該不會很久的,戚晚晚樂觀地想。
等了一會兒,天黑得厲害了,雨勢是小了,卻總不見停。她怕待會兒又下大,想着趁雨小趕緊回家,疾步往地鐵口走,可老天偏偏就是要驗證她的想法是正确的,走到半路,雨發神經一樣突然變大,戚晚晚措手不及,着急忙慌地躲進了就近的一家咖啡店。
店員小妹禮貌性地說了聲“歡迎光臨”,戚晚晚回了一個笑容,堂而皇之地往落地窗旁的沙發上一坐,避免再次與店員小妹視線交彙。
店裏濃郁的咖啡味沁人心脾,很是有歲月靜好的小資情調,但這股小資情調很快就被店員小妹的平板電腦聲音破壞掉,只聽到平板電腦此刻傳出一則十分聒噪的娛樂新聞播報:
“國民初戀許輕盈此前因與頂級流量傅梵鬧出緋聞而名聲大噪,據知情人士爆料,傅梵遲遲不肯給許輕盈名分的原因,是因許輕盈醉心泰國養小鬼之術,傅梵恐遭反噬。據悉,許輕盈靠邪惑之術……”
戚晚晚正聽到劇情關鍵點,娛樂播報聲截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店員小妹一聲禮貌又溫軟的“歡迎光臨”。原來是有客人推門而入,戚晚晚視線随之移去,見走進來一位年輕男人,男人在冷白調的燈光下有些過分紮眼,戚晚晚只一側目,渾身莫名其妙起了雞皮疙瘩,心裏暗想:都快入秋了,這咖啡店的空調怎麽還打這麽低。
與戚晚晚的“冷”截然相反,店員小妹感覺有些“熱”,尤其是面頰兩側,更是熱得厲害。她打過無數零工,環境喧噪的,清淨的,荷爾蒙噴張的,小資情調性冷淡的,夜場白場各種場,可謂混跡江湖多年,确實從未見過有比眼前這位還要好看的男人,縱使拿傅梵來比也要遜色,她讀書不多,翻不出詞彙來形容男人,只覺他氣質出挑頗有風骨。
“一杯去冰美式。”男人的聲音把店員小妹從神游中拉回,見他神色冷淡,聲音将氣質襯得愈發寡薄,店員小妹臉頰的餘熱突然就退散下去,正常流程問他:“先生,請問美式要中杯、大杯還是超大杯……”
男人付完錢、拿了咖啡,離開時,戚晚晚又不自覺多看他一眼,只覺奇怪,外面雨下得酣暢,男人白色襯衫上竟無一出被淋濕,那襯衫看起來真貴啊……剪裁得體,縱使是她這種不懂品牌的人也能看出質感……下意識目送男人離開,從玻璃窗看出去,似乎雨停了。戚晚晚趕忙起身,簡單收拾了下便也出了咖啡館。
她朝着地鐵方向走,見男人走在她前面,同一個方向,暗自估摸:是要跟我一起去擠地鐵的嗎?襯衫看着是高級貨,應該不會坐地鐵吧?
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琢磨着,眼前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戚晚晚一驚,連忙剎住,這才不至于撞到男人身上。
從剛才的咖啡館到最近的地鐵口,中間很有長的施工地段,他們此刻身處綠化人行道,左邊是叮鈴乓啷的工地,右邊是靜得出奇的雙向四車道,此刻車流少得可憐,愈發顯得此地毫無人間煙火氣,天色黑不隆冬,只有暗沉沉的路燈映着男人的臉,戚晚晚看他眼神探究,連忙搖手解釋:“我不是尾随你,我要去坐地鐵。”
剛說完就懊惱,這話怎麽聽怎麽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她正常走路解釋什麽?他停住不走是他的事,她跟着停下幹嘛?徑直越過他往前正常走路就是了。一定是她這幾天被總編劇罵懵了。這樣想着,戚晚晚強迫自己不要有窘迫感,刻意擡了擡下巴,也不說明一二,昂首挺胸往前走去。
她越走越快,在不遠處轉彎,下了地鐵樓梯,總算整個人消失,不忘腹诽:這人走得好好的,停下來回頭看我幹嘛?真覺得我尾随他嗎?疑心病太重了吧!
陳弋見女生神情窘迫、又強裝淡定地從他面前擦肩而過,并未多在意,直至女生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周圍也無其他行人,他才重新開了口:“是這裏麽?”
他眼前的黑影慢慢顯出人形,約莫可以看出是個中年男人,臉上沾滿了灰塵,氣色很不好,兩頰幹癟、有股濃濃的黑氣,他穿着灰蒙蒙的舊衣,大體看上去像活在城市邊緣的農民工,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腹部往下沒有正常人的雙腿,取而代之的是血跡斑斑的腐肉和大大小小的腸,他整個人浮在空中,用帶着濃重口音的普通話說道:“俺就是在這個工地上摔下來的,當場人就沒了。”
陳弋眼裏不見同情,聲音依舊冷淡:“怨氣太重,無陰差收你,勸你待在死時的地方,別再出去生事。”
“俺不是自己掉下來的,俺是被俺哥推下來的,俺哥要拿俺的賠償金,俺要回鄉下找俺哥!”
他情緒有些激動,陳弋無心多聽:“跟在孕婦後面,你就能找到你哥了?”
“俺沒辦法。俺死後只能在工地轉悠,出不去。那天工地上來了個大肚婆,大肚婆陰氣重,俺只有跟在大肚婆後面才能離開工地,俺只有離開工地才能找到俺哥。俺哥拿了俺的賠償金後就不來做工了,他一定回鄉下娶媳婦了。”
陳弋不再與他多言,轉身往工地走去,那農民工鬼本不願随他過去,無奈他新死不久,修為不夠,忌憚着他,只好随他一起進了工地。
将這髒東西帶到它該在的地方,陳弋将手裏的去冰美式倒在農民工鬼面前,也算做了一樁善事,說:“你生前遺願是想喝杯咖啡,我也算為你達成了。”
農民工鬼知道自己回到這裏後就幾乎再難出去,除非再遇到陰氣濃重之人,此刻央求陳弋:“俺求你,你是高人,行善積德。俺不甘心,俺要好好問問俺哥,俺哥為什麽要推俺?錢比俺的命還重要?俺哥小時候把吃的喝的都留給俺……”
“人各有命,生死在天。”與眼前冤魂的怨忿不解不同,陳弋表現出置身事外的過分冷靜,說:“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人世冤案無數,不差你這一樁。”
這農民工鬼跟錯了人,那大肚婆是承包商兒媳,有權有勢,那日陪丈夫來工地視察便被這冤魂纏上,至此心神不寧、憔悴難忍,這才輾轉托人找到陳弋。陳弋只負責将怨魂帶回它本該在的地方,至于給它買杯咖啡,算是他免費贈送。
閑事雜事他管不完,也不想管,再不與那污穢之物過多糾纏,轉身離開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