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崔頌那晚并沒有看見夏适希,也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但夏适希呆呆地站在那裏,還是令他有些疑惑。

“夏适希,你怎麽了?快問好呀。”崔蘊推了她一把,夏适希感到無數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好半天,才有些猶豫和試探地喊了一聲:“……哥哥?”

“你這孩子,怎麽怪怪的。”崔蘊罵道。

崔頌輕笑了聲:“沒事,或許她認生。”

夏适希有些心煩意亂了。

她依然記得他那晚低沉柔緩的歌聲,記得他給自己的感覺。她不願意把那晚天籁歌聲的青年,和眼前被衆人喜歡的哥哥聯系在一起。

她不自覺手指掐緊皮膚。

直到傷口傳來疼痛,才猛然驚覺。

***

所有人都落座。

年近八旬的崔泰看着所有人,嚴肅舉杯:“今天我們是來歡迎崔頌一家,大家每人說祝辭吧。”

崔泰是整個崔家最年長的人,留着短髯,一身舊社會的長布衣,他從小在讀書人家裏長大,他的父親也就是夏适希的太姥爺是封建社會的讀書人,平時最遵循上下尊卑、長幼有序這一類的理念。

崔悠悠、張坤等人挨個站了起來,說了一番無可挑剔的祝賀之詞。

随後輪到了夏适希。

她站起來,拿着杯子看着崔頌。

不知怎的,她倒掉了杯中的白開水,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迅速拿起一瓶打開的酒,倒進了自己的杯子裏。

“崔頌哥哥,祝你以後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夏适希舉起杯子,以酒代水,仰頭喝了下去。

所有人都沒來急說話。

反應過來的崔泰瞬間瞪起眼睛:“夏适希,誰讓你喝酒了?”

“我就是想喝。”

夏适希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她無論做什麽,都是“我想”、“我願意”,好像從來不管什麽規矩、原則的事。

崔泰面有不悅:“我告訴你,這次我們打算讓崔頌住在你家,讓他來教導你,讓你不再這樣離經叛道下去。”

都知道,崔頌從原來的單位分/局調到了總部,所以不得不居住在HD區,但崔頌家裏的房子還在遠郊,為了通勤方便,他只能暫時借住HD的某位親戚家裏。

沒想到崔泰為他選擇了夏适希家。

看來,老太爺是鐵了心要管教夏适希,想讓她變好。

“既然如此,我歡迎哥哥。”夏适希還是那樣無所謂的樣子,不過唇角勾出了一絲笑容。

***

終于,大家開始吃飯。

張坤轉着眼珠看着所有人,一邊從排骨裏給自己挑出最肥最好吃的肉,一邊忙不疊地給自己倒西瓜汁。

所有人的焦點和注意力都在崔頌身上,崔蘊和崔柏為崔頌夾菜,就連老太爺崔泰也在為他夾菜。

張坤有點不樂意了。

他眼珠轉了轉,也給崔頌加了一塊排骨:

“哥哥,吃肉。”

崔頌笑着沖張坤點了點頭,

夏适希微微抿了抿唇。她知道張坤的用意,少年表面上人畜無害樣樣優秀,實際上就是千方百計想把所有人的關愛和注意力都攬到他身上。

正在這時,張坤又轉了轉眼珠,看着夏适希:

“表姐,這次我的期中成績又進步了,我考了年級第三,中考的志願我準備報一中,就在你們高中對面,以後我們就可以成為鄰居了。”

夏适希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

她所在的第十中學是整個BJ市裏最差的學校之一,而張坤所說的一中又是整個城市的重點中學。

偏偏這兩個學校相隔不遠,張坤這是想在所有親戚面前給他們來個對比。

但她被這樣對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微微哂笑:

“那你真棒。”

張坤聽出了夏适希話語中的諷刺,立刻用委屈的眼神看向母親崔蘊,崔蘊則立即豎眉喝道:“夏适希,對弟弟态度好點!”

夏适希撇了撇嘴。

她才不想管這一對封建女和媽寶男。

她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熬過這頓飯局,然後回家想着怎麽讓崔芸簽合同。

想到此,她又摸了下口袋中的合同。

還好,安安全全地放在這裏。

但張坤看見了她這個舉動,眼珠又是悄悄一轉。

正在夏适希吃飯時,感到右邊的口袋微微動了動。

她馬上反應過來,卻突然感到口袋中的什麽東西被抽出。

緊接着,張坤展開一張紙,面帶勝利的笑容念道:

“星樂音樂公司邀請夏适希小姐與我公司藝人簽約……哇,表姐,你好厲害呀!能讓着名的星樂公司跟你簽合同!”

張坤陰陽怪氣的聲音一字一句落在包廂。

所有的人都愣了。

夏适希驟然停下筷子,望着張坤。

整個包廂的空氣下降到冰點,所有目光都射向了夏适希。

“夏适希,這是怎麽回事?”崔泰立刻沉着臉問她。

但沒等夏适希說話,張坤直接跑到崔泰那裏,将紙給了崔泰:“爺爺,你看!這是表姐的合同!日期就是今天,原來是今天簽的呢!”

少年一邊說着,一邊瞟了眼夏适希,眼角隐藏着嘲笑和得意。

她微微握緊拳頭:“張坤,你把合同給我……”

“你真是大膽!”崔泰一下子拍了桌子,“夏适希,你給我整這些亂七八糟丢人的東西做什麽?今天還有客人在這裏,你就是這麽回報養育你的父母的?”

“什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夏适希心中的怒火也被點燃了,“這是音樂公司的正經合同,是我将來要從事的職業!”

“你應該知道家裏不允許這種工作!”崔泰怒吼。

整個聚會的氛圍下降到冰點。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夏适希,怎麽也沒想到她會在聚會上來這麽一出。

崔芸緊接着站起來:“夏适希,明明是你的錯,卻反過來怪家裏人!現在連合同都拿來了,真是大膽啊。我們不允許你去娛樂圈,你聽懂了嗎?”

“你憑什麽不允許?”

夏适希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頓地問,

“你只不過和我有着那些所謂的血緣關系,你只不過把我生出來,讓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但是這就意味着我連未來都要被你攥在手裏嗎?崔芸,你憑什麽不允許?”

她雙眸死死地盯着崔芸,眼裏陰森一片。

“夏适希!”崔芸開始哆嗦,然後終于忍不住,上前狠狠打了夏适希個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在空氣裏。

夏适希捂住左臉,卻沒有後退。

她看着崔芸,眼裏沒有一絲一毫地認輸。

崔頌當先站起來:“小姨,別這樣……”

崔悠悠也開口勸:“小姨,适希,你們別吵……”

但夏适希已經聽不進去了。

她捂住臉,冷笑,繞着餐桌走了一圈,環視衆人:

“我不過只是想做詞曲創作人,你們就要動手、使用暴力,這個家裏還有沒有一點王法?”

少女的聲音一字一句,低沉有力,

“我就是你們的工具,你們的機器嗎?”

“夏适希,對你這種人我們沒什麽好說的,你要麽閉嘴吃飯,要麽離開這裏。”崔泰面無表情地說。

夏适希笑了。

她冷笑着看着屋中的所有人,目光卻無意間看到另一邊的崔頌。

男人有些擔憂地望着她。

他微微抿唇,隐約沖夏适希搖了搖頭,那意思是讓她別再頂撞下去。

但夏适希依舊冷笑。

只是那笑容中染上了一絲悲涼。

她轉身,推門而去。

“夏适希,你真的要走?”崔泰憤怒的聲音在後面傳來。

夏适希頭也不回,纖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裏。

“算了,爸,每次她在我們都沒有好心情,她不在,我們還能開開心心地吃。”崔蘊說道。

崔泰哼了一聲,重新坐下。

***

天橋下汽笛轟鳴。

霓虹燈宛若彩虹拖着長長的尾巴流連在這個城市,四周光華璀璨。

夏适希跑過兩條馬路,在街對面的過街天橋上,狠狠喘息。

胸膛裏忍不住一陣悶的慌,胃裏翻江倒海,她握緊天橋的欄杆,眼眶中盈滿淚水。

如果被養育,就意味着要被囚禁,意味着自己的人生有資格被他人幹涉。

那她寧願,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心裏一股濃烈的絕望情緒湧上來,夏适希望着天橋下來往的車輛,臉色一陣蒼白。

昨天她本就熬了一夜,此刻又經歷了巨大的感情波折,她再也忍不住了。

……怎麽……又來了……偏在這個時候……

夏适希的手握緊欄杆,拼命平複呼吸,但毫無效果。

……如果,墜下去……所有的煩惱都會消失了……

她的心跳越來越劇烈,就在即将下墜時,一個聲音傳來——

“……喂。”

她怔住,身後已經緩緩走來一個少年,他面容精致,穿着普通的米色T恤、發白的牛仔褲,整個人的身型清瘦飄逸。

他留着長發。

柔順如風、烏黑如綢的長發散落下來,直到背心的位置,随着秋風輕輕吹過,他的長發微微飄揚着。

“要不要……給你叫救護車啊?”

他開口,聲音清淡慵懶。

夏适希一怔。

“不用。”

少年聳聳肩,手插在褲袋裏離開。

夏适希被喊了一下,終究從情緒裏暫時抽出。

她拼命讓自己離開欄杆,又花費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向後蹭了幾步。

她就這樣呆坐在天橋下,看着一輛一輛穿梭而過的車。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車流由多變少。

夏适希看了看手機,現在已經是淩晨一點。

但這時,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夏适希。”

一個溫和帶着些許低沉的男聲在身後叫她,夏适希聽到這個聲音猛然驚覺,回過頭,看見她身後站着崔頌。

家庭聚會結束後,沒有一個人想要去找夏适希,崔頌有些不可置信他們對于夏适希的态度,但他只能自己去找。

還好,他走了兩條街,終于在這裏看見了夏适希。

崔頌微微松了口氣:“适希,回家吧。”

夏适希微微揚眉。

她以為她會被放棄,但崔頌,這個素未謀面的哥哥,竟然是唯一一個找她的人。

“回家吧。”崔頌又勸。

夏适希沉默。

“不要生氣了。”崔頌蹲下來,“先前你不該那樣對父母,回家道個歉吧。”

“道歉?”夏适希直直凝視着他,“我沒有錯,我沒有動手,全程都是他們在動手打我,阻攔我,是他們想要捆綁我,但我并沒有幹涉他們的生活。”

崔頌嘆了口氣:“但是……”他恍然間不知道怎麽解釋,最後只能憋出一句,“和長輩用這樣的态度是不對的。”

夏适希“呵”地冷笑了一聲。

車流呼嘯而過。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

崔頌搖搖頭,他不知道怎麽勸夏适希,只是在這一瞬之間,身下車流呼嘯,身旁霓虹閃爍,他覺得自己仿佛被拉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此時是十月份,位處北方的BJ市晚上天氣已經有些寒冷。

夏适希只穿了件短袖,她抱着臂,打了個哆嗦。

崔頌微嘆,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夏适希回頭,眼神微起漣漪。

他是崔氏的人。

但他似乎又和那些人不一樣,起碼似乎能夠照顧她。

夏适希的聲音在暗夜的車流中聽起來很靜:

“哥哥,你有夢想嗎?”

崔頌沒明白她突然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愣了愣。

夏适希于是轉過頭看着他,一字一句,

“我是問,你有夢想嗎?你有拼勁全力,哪怕舍棄性命也想去做的事情嗎?”

少女聲音在鳴笛的車流中聽起來有些虛幻,卻被崔頌清晰地聽了進去。

“夢想?”

崔頌念了一下這個詞,搖搖頭,“沒有。”

他的一生被母親崔茹安排得很滿,一輩子過着平平淡淡的人生,他沒有過夢想這個東西。

“可是我有。”

夏适希平靜地說,聲音在汽車中宛若煙火,

“成為詞曲創作人,寫出最棒的歌曲。”

“這就是我的夢想。”

夏适希說,聲音十分堅定。

崔頌凝視了她一下,少女的聲音很堅定,宛若暗夜中的燈塔,清晰、透亮,帶着一股幹淨執着的光。

他抿了抿唇,沉默。

夏适希回頭看他。

崔頌皺了皺眉,與她對視,卻發現她有一雙自己二十三年以來見過的最漂亮、最閃亮靈動的眼睛。

“哥哥,你能理解嗎?”

夏适希看着他,一字一句,眼裏帶着些渴望。

然後她抓緊天橋欄杆問:

“你可以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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