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簽合同？”
崔頌微微皺眉，看着夏适希遞上來的東西。
“是的，這是星樂公司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我希望你能幫我說服父母，讓他們給我簽字。”夏适希握着合同的指關節發白。
崔頌嘆了一聲，接過合同。
合同的擡頭寫着“夏适希與星樂公司藝人艾月兒團隊簽約協議”。
星樂音樂公司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娛樂公司，連崔頌這種不怎麽關注娛樂圈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如果夏适希真的簽了這個合同，将會半只腳踏入娛樂圈。
但崔頌也明白，家中所有長輩都看不慣夏适希，也不可能支持她的決定——崔悠悠雖然跟夏适希要好，但也僅限于口頭上支持她，如果父親崔柏對她發火，她恐怕就要動搖；張坤壓根跟夏适希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不打壓夏适希就算不錯了；而崔宇蒙身在國外，對于夏适希的态度只會比張坤惡劣百倍。
似乎，她只有自己能夠依靠。
“哥哥，求你了。”夏适希再次說，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視着他，裏面寫滿渴望。
崔頌突然想起那天在天橋上的夜晚。
當時夏适希問他，你有夢想嗎？
那時的她眼裏寫滿希望和憧憬，明亮如同星星，閃耀而執着。
但現在，她不過是一個被現實打擊的可憐少女，在試圖抓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崔頌抿了抿唇。
心裏不知怎麽輕輕一動，他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最終說：
“我先暫時答應你。”
夏适希的眼睛亮了。
“但是……”崔頌話鋒一轉，“小姨不可能直接給你簽字，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作為交換，你這次期末考試要每門科目都考到及格，可不可以？”
夏适希一怔。
然後，她微微握緊雙拳，眼神也暗淡了下來。
“……這樣嗎？”她聲音很黯然，也有點冷。
崔頌有些疑惑，但還是道：“是的，你不能直接讓我去找小姨簽字，因為你自己也要試着改變一些。”
他本想讓夏适希稍微妥協一些，也讓她見識一下這個真實的世界。
但沒想到夏适希看了他兩秒鐘，拿過合同。
“那就算了。”
她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感情。
在崔頌驚訝的目光中，夏适希幹脆利索地轉身離去。
***
當晚，家裏爆發了劇烈的争吵。
崔頌在自己的客房，沒有聽見争吵的起因，只聽見鍋碗瓢盆被砸碎、夏适希和崔芸夏成怒吼着争吵的聲音，當他打開房門，就看見夏适希全身是傷地沖出主卧室。
她裸露在外面的手臂有血痕。一條長長的傷口，從左上臂直到手肘，猙獰而可怖。
但她就好像不覺得一般，任憑血滴到地面上，也抱緊合同，走向大門口。
崔頌直接拉住她，還得小心地不碰到她的傷口：
“适希，你要去哪兒？”
“你別攔我！”夏适希拼命想甩開他。
但崔頌絕不會允許她像之前一樣逃走，他死死锢住她：“你不能離開，到我房間去。”
“崔頌，你別攔她，讓她走，讓她死在外面算了！”夏成怒氣沖沖地走過來，指着大門口吼道。
“小姨夫，我勸勸她，沒事的。”崔頌一邊對夏成說，一邊生拉硬拽地把夏适希帶進了自己的客房。
夏适希沒辦法，只能跟着崔頌進了他的房間。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坐在他面前的床上，面無表情，雙臂抱在胸前，死死地保護着合同。
她的臉上有淚痕，但現在沒有哭，她手臂上也有抓痕，有被瓷碗的碎片劃破的痕跡，但是合同一塵不染。
合同紙張雪白，跟剛拿回來給他看時一個樣。
崔頌嘆了口氣。
他先轉過身，把房門關上了。
然後，他從自己的行李箱裏拿出一個藥箱，想給她的傷口塗藥。
崔頌擰開藥水的瓶蓋，用紗布蘸着輕輕給她包紮。
但是包紮到一半，他還是皺了皺眉頭：
“你這個傷口太深了，還是去醫院處理比較好。剛才是怎麽弄的？”
夏适希根本就沒理他後面的問題：“我不去醫院。”
“不去醫院會留疤的。”崔頌說。
“留疤就留疤。”夏适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崔頌嘆了口氣。
看夏适希這麽執着的樣子，他終究沒有再強求，何況他也怕一出門夏适希就自己跑掉。
于是，他只能繼續自己給夏适希上藥，過程中他盡量放輕了手勁兒，不想讓她覺得疼。
夏适希低頭看着給自己上藥的崔頌，眼底微微顫了顫，不知道閃過什麽情緒。
但崔頌心裏更是百感交集。
夏适穿的傷口很深，從小臂到手肘都是血紅、觸目驚心，即便他再怎麽放輕手勁，她也肯定很疼，但她依然一聲不吭。
夏适希就這麽面無表情地坐着，一手抱着合同，任由崔頌在她手臂上折騰。
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塗完藥，崔頌看着她。
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
他輕聲問：“還是合同的事情？”
夏适希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淡漠，但那意思很明擺着寫在裏面——“你知道”。
崔頌嘆息。
他真的不知道該拿這個妹妹怎麽辦好，別人給了她機會，說只要做一點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就可以達成目标，但她依然也不妥協。
她真的，只完完全全執着于自己。
崔頌長嘆一聲：“合同給我吧。”
夏适希擡眼看他：“什麽？”
“我幫你說服家人簽字。”崔頌說。
夏适希揚起了眉。
***
說服崔芸和夏成簽字對崔頌來講并不是什麽難事。
他是整個崔家人最喜歡的晚輩，成績優異，工作體面，無論在哪個長輩眼裏，都是最挑不出毛病來的那款。
十一點，崔頌帶着崔芸和夏成簽好字的合同走進了夏适希的房間。
夏适希看到合同猛然站了起來，看着崔頌，眼裏閃爍着不可置信的光。
“小姨答應了，但她也提了條件，要你跟着我學習，慢慢變好。”
崔頌沖夏适希笑了笑，神色有些無奈，又有些別的什麽在裏面，
“——我知道，你也不可能答應，不過我們暫時裝裝樣子總可以吧。”
夏适希怔怔地看着他。
然後，她輕輕走上前，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崔頌身子一僵，還沒反應過來，少女就窩在他胸口，輕聲說：“哥哥，謝謝你。”
聲音充滿感激。
仿佛經歷了無數次委屈，終于達成心願的苦盡甘來。
崔頌緩緩舒了口氣。
誠然，他沒想過夏适希會突然做出如此舉動，但他還是任由她抱了幾秒，然後，慢慢把夏适希的手臂拿開，說：
“沒事，以後別跟父母吵架了，對對方都不好。”
夏适希沒說話。
她拿過合同，吸了吸鼻子，仔仔細細地觀看起來，仿佛在辨認崔芸的字跡是不是真的。
崔頌不自覺嘆了口氣。
他可以幫助她這一次，也可以幫助她兩次。
但他真的不知道，像她這樣的人，以後遇到其他事情該怎麽辦？
他甚至有一個不知道該不該思考的擔心——像她這樣的人，以後如何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
第二天，夏适希帶着合同去找秦銘報道。
秦銘看到她的合同十分驚訝，不過也總算舒了口氣。
“夏适希，你以後的家庭不會再出問題吧？”秦銘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會的，就算有問題，我也會獨自承擔，不會讓我的家人影響到團隊。”夏适希說。
“哎呀，King，你好啰嗦，适希大不了就離家出走咯。”艾月兒搖晃着轉椅，吐了吐舌頭。
秦銘搖了搖頭。
艾月兒從小父母就不要她了，她是跟随爺爺奶奶一起長大的，因此家裏沒人能管得了她，她就是這幅脾性。
但夏适希……
秦銘還是有些擔心。
不過合同既然已經簽了，夏适希也已經保證了，他也就沒說什麽。
秦銘給了夏适希一張紙，上面有所有加入公司和艾月兒團隊的注意事項：“這是你加入公司以後需要注意的，成為詞曲創作人後，就相當于成為半個公衆人物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如果你願意，可以開一個微博，裏面只發工作的內容。”
“好。”
夏适希接過。
“Alice正準備發新歌，你的任務是寫成一首單曲。”秦銘繼續發布任務，“盡快把demo給我，我們制作出來發布。”
夏适希笑了笑：“我現在這裏就有一首。”
秦銘說：“哦？拿出來看看？”
夏适希把那首《life》的demo放到電腦上，直接播放了一遍。
秦銘和艾月兒聽了之後，都十分驚訝。
艾月兒直接表示了她的喜歡：
“很好聽的歌！我想明天就去錄音了！”
“确實是很厲害的曲子。”
秦銘也說道，
“這種風格是樂壇裏少有的，不過旋律和歌詞都非常優秀，我們可以先發上去試試，看成果怎麽樣。”
夏适希笑：“好。”
***
回家的路上，夏适希特意去逛了禮品店，然後買了個禮物送給崔頌。
“哥，這是送給你的。”
回到家，她把禮品盒給崔頌。
崔頌接過。
“為了感謝你幫我說服父母。”夏适希沖他輕輕笑着，眼裏仿佛有細碎的光芒。
崔頌也沖她輕笑：“好，我收下了。”
他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條領帶。
黑色的領帶上有兩道白色的豎條，是很适合他的風格，和他的人搭配起來也十分相襯。
“我用自己的錢給你買的，放心。”
夏适希坐在他的床上，雙腿輕輕晃着，對他說。
崔頌也很喜歡：“很好看，謝謝你。”
“對了，哥哥，你周末願意和我一起去看演唱會嗎？”夏适希問。
“什麽演唱會？”
“周末BJ體育場，我的簽約歌手Alice艾月兒要舉行一場小型演唱會。我想邀請你一起去。”夏适希說。擡頭看他，眼睛亮亮的，裏面有些憧憬。
崔頌有點猶豫。
他原本對音樂之類的不感興趣，但看夏适希的樣子，好像還挺希望他去的，他不想掃了妹妹的性。
何況，他也答應了崔芸要帶好夏适希。
于是他點頭：“好。”
夏适希開心地沖他笑：“那周末我們一起去。”
***
周末，BJ某體育場。
這家體育場在整個城市裏并不算很大的一座，但一切設備都很全，交通也十分便利。崔頌和夏适希到達之後，周圍已經有幾個賣熒光棒的小販。
崔頌給夏适希買了幾根熒光棒，兩個人一同進了場館。
體育場是露天的，一走進去，便能看見閃爍着炫目耀眼的燈光，銀白色的光柱從上空打下來，宛若一道道璀璨的星河。
“Alice，這是我哥哥崔頌，我帶他一起來看演唱會。”
夏适希找到艾月兒，給她介紹。
艾月兒熱情地和崔頌打了招呼，把他安排在了觀衆席第一排。
崔頌正想再問夏适希什麽，夏适希卻說今晚她也有表演。
“我是Alice樂隊伴奏的一員，我還要去彈鋼琴呢，哥哥你先在這裏看吧。”
崔頌便說好。
夏适希跟他暫別，來到了後臺。
崔頌坐下沒多久，四周的燈光就黑暗下來。
緊接着，舞臺亮起了一束光。
艾月兒通過升降臺出現在舞臺上，微笑着，揮手大聲問候觀衆。
“現場的朋友們你們好嗎？”
身後很快響起了一片粉絲的歡呼。
艾月兒身後，有着架子鼓、吉他、貝斯等許多樂器，每一個樂器旁都有人，那是她的伴奏樂隊，而崔頌竟然在其中看見了夏适希。
她坐在一架鋼琴前，處在樂隊的右側，穿一條白色連衣裙。
妝不知道什麽時候畫好了，整張臉顯得精致漂亮，如同天上的仙子。
崔頌愣了愣。
而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崔頌在看她，當艾月兒介紹到她時，夏适希還在大屏幕裏，沖他的方向輕輕眨了眨眼。
崔頌眼久久地凝視着她過後，然後，也忍不住回了她一個微笑。
“感謝大家來聽我的演唱會，現場的朋友們，讓我聽到你們的聲音——”
艾月兒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場館。
全場盡數沸騰。
緊接着，樂隊的伴奏響起。
艾月兒開始唱歌了，這些歌崔頌有的聽過，有的沒聽過，但他感受到了艾月兒表演時的賣力，這個年輕的歌手，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感染着每一個人。
緊接着，音樂變化。
“下一首歌對于我自己來說很特別，我想邀請我的好朋友和我一起演唱。”
艾月兒把手伸向身後的樂隊，
“歡迎夏适希——”
随着她的歡呼，鋼琴旁的夏适希從容不迫地拿下話筒，走了過來。
崔頌一怔。
怎麽，夏适希今晚也要唱歌嗎？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燈光就打在了夏适希身上。
燈光很快打在夏适希臉上。
她的五官極其精致，線條就像有個天上的小仙子用細細畫筆描摹而成的，她蓬松裙擺束了束，将散下的頭發重新紮起了馬尾，看起來活力而自由。
崔頌從來沒有看過這個樣子的她。
他忍不住凝視，然後許久都沒說話。
全場也是再次沸騰。所有的粉絲都知道艾月兒新簽約了小有名氣的詞曲創作人夏适希，他們也很期待夏适希和艾月兒的共同表演。
随後，音樂響起。
夏适希拿起麥克風，從容自如地唱：
“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劃過天邊的剎那火焰[1]”
夏适希的嗓音竟然也很好聽，清亮舒适，幾乎完全不遜色于專業歌手。她在舞臺上跑跳，用力揮着手。
這是《生如夏花》，崔頌也聽過這首歌，但他忍不住被夏适希感染了，夏适希的嗓音賦予了這首歌嶄新的活力，就如同她真的是盛開在夏天的花朵，不顧一切地迎着陽光。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2]
這首歌出自泰戈爾的詩句，如果活着，就盡最大的努力展現自我，淋漓盡致、不負此生。
崔頌凝視着她，眼光慢慢變了。
音樂還在繼續，仿佛不斷盤旋升上夜空的明亮絲線。夏适希跟每一名觀衆揮手，微笑，舞臺的光芒落進她眼裏，她的眼睛卻比天上星星更美。
屏幕上她的眉眼每一分毫都被放大，甚至連額頭上的汗水也清晰可見，但她眼中寫滿快樂，細碎的光芒仿佛流星。她穿着裙子在臺上奔跑，仿佛空中翩翩飛舞的蝴蝶，她的裙裾就像蝴蝶的翅膀，又仿佛燕尾拖着一道長長的色彩。
崔頌感覺自己的心髒在猛烈地跳動。
眼前的夏适希仿佛是一個嶄新的人，和以往他認識的夏适希都不一樣，家庭、學業……塵世許許多多的一切束縛，從來就無法再牽絆她分毫。她就像天上的贊歌，像一團火焰。
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她的執着。也仿佛有一扇大門從他眼前打開，帶他領略了他二十三年以來，從沒見過的世界。
他看着夏适希，也忍不住和觀衆一起歡呼。
舞臺上的少女歌聲經久不衰。
她自由，她翺翔，她的靈魂無拘無束。
她擁有，他永遠沒有，也無法體會到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