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艾月兒還是一副疲倦的樣子——她今天已經接了一天通告,秦銘搖晃着她的肩膀,“你/
艾月兒點點頭,坐在床上,拿着譜子看了起來。
看着看着,眼睛便亮了。
“确實很好聽哦。”
她對夏适希說。
聽到自己的歌可能大爆,夏适希興致卻不高,一個人垂着眼眸坐在那裏。
“适希,你怎麽了?”
見到她悶悶不樂,熟悉完旋律的艾月兒問。
夏适希嘆了口氣。
那首歌,是她在強烈的情緒沉浸下寫出來的,确實是她的心血,她花越多的心思,寫出來的歌就越好聽,只是他們不知道,這首歌,是她在什麽心境下寫出來、她是耗費了多少心力和傷痛寫出來的。
“你們知道我寫這首歌的起因嗎?”
她輕輕問。
秦銘和艾月兒靜靜地聽着。
“我喜歡上一個人,對,就是我之前為他寫歌的那個人……”
夏适希深吸一口氣,站起來走到窗邊,她雙手插在口袋裏,望着漆黑的夜景,背對着兩個人。
“……他是我哥哥。”
“哥哥?”
秦銘首先驚掉了下巴,揚聲問。
“旁系四代兄妹。他從小被我遠房親戚抱養,沒有辦領養手續,我們沒有任何血緣和親屬關系。”
夏适希聲音冷靜。
秦銘這才松了口氣,他揉揉眉心,在一旁提醒:“那沒關系,在法律的規定裏,連旁系四代兄妹都是可以結婚的,更何況你們沒有血緣關系。”
“結婚?想得倒輕松啊,”夏适希嘆了一聲,“就算你能跨過了法律的界限,跨得過長輩的的偏見嗎?你也知道我親戚都是什麽人,封建、迂腐……”
夏适希的聲音輕挑不屑,脫離了BJ的她,這才真正展現出本性,她面對着窗戶站立,酒店窗外的月色照在她身上,灑下一片孤傲的陰影。
秦銘搖了搖頭,他确實見識過夏适希的父母,尤其是崔芸沖進公司大鬧着要解約的事情還歷歷在目。他推了推眼鏡,出乎意料清醒而尖刻地說:
“連法律都不管的事情,他們還在當成禁忌,恕我直言,這不過是道德封建迂腐的最後掙紮。”
夏适希微微動容,回了回頭似想說什麽,卻最終苦笑:
“你說的是,可是,即使現在已經是新時代,依然有人被困在封建的陰影裏,無法逃脫。”
她的聲音低沉,含有別樣的韻味。
秦銘一愣。
他不知道她在說崔頌,那個一直以來聽從家長願望的人,他不是不想掙脫,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被束縛。
雖然他與她之間隔着深深的鴻溝,但那個人的眼眸、臉龐,總是燃燒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那似乎訴說着自己被束縛着的苦難眼神,那如沉靜的湖水般的臉,與那晚給自己唱的《生命》。
如果他……如果他也能和自己一樣……
少女低下頭,握緊雙拳——那自己也就不用再在意父母的束縛,能與他一起遠走高飛。
我的愛人。
我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帶你浪跡天涯。
秦銘沉默。
艾月兒打斷了兩人的話:
“好啦,別想了,适希,後天就是我的演唱會,我帶你去散散心。”
艾月兒拍了拍夏适希的肩膀,笑着道。
夏适希也抹幹眼角,點點頭:“嗯!”
兩個少女明亮的眼睛相映生輝,就像是多年相識的老朋友,她們一直互相引領,互相陪伴與安慰。
銀白的燈光閃耀。
艾月兒演唱會的場館裏,早已經坐滿了人。
後臺裏,艾月兒和工作團隊正緊張地準備着。
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影,在身着普通便服的工作人員中顯得突兀,他個子逼近一米九,比崔頌還要高一些,戴黑框眼鏡,臉龐棱角分明,下巴留着硬胡茬。
他原本是側對着夏适希的,聽到動靜,他轉過身來,夏适希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沒有誰能有他那一雙漆黑的眼睛,深邃仿佛蘊含着故事,每一道目光,都在訴說着過往的經歷。
“嗨~老師!”艾月兒笑着跟男人打了個招呼,“真感謝您來看我的演唱會。”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聲。
“夏适希,你看看是誰?”
說着,把夏适希從她身後拉出來。
“……穆航老師!”
夏适希愣了一瞬間,随即驚呆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認出了他,那是國內的抒情歌巨匠穆航,也是夏适希一直欣賞而敬重的歌手。
穆航出道二十餘年,對于艾月兒、夏适希等已經算是前輩,他在樂壇的位置,就像是抒情歌的教父一樣。
沒想到他竟然來看艾月兒的演唱會。
男人唇角牽出一道淺淺的弧線,聲音富有磁性:
“你是Alice的詞曲創作人藍慧?我聽過你寫的歌,很不錯,很有才華。”
他稱贊。
“謝謝老師!”
夏适希激動地鞠躬。
“Alice和我也是剛認識不久,今天正好沒事,就來聽聽。”
男人謙和地笑着。
“多謝老師,以後還請多多指導。”
艾月兒禮貌道。
演唱會正式開始了,夏适希和幾個工作人員坐在了第一排的VIP位置,穆航也來到了第一排,略頓了一下,男人坐在了夏适希的身邊。
夏适希一下子頓住。
自己一直以來仰慕的歌手就坐在身旁,她表面還沉得住,心已經激動得直跳。
“Alice的大部分歌都是你寫的吧?前幾日我在網上看到了你的那些新聞……”開始之前,穆航微微偏頭對夏适希說。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夏适希緊張地蜷緊手指,就聽男人說,“總之,不要在意別人的非議,不要放棄,要一直走下去。”
夏适希驚喜地擡起頭面對穆航的鼓勵。男人黑框眼鏡後面的目光平穩,似乎看不出情緒,但她與他對視後,卻感覺莫名舒心。
“你那些歌我很喜歡,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合作。”
他最後說道。
合作?
夏适希忍不住激動的呼吸急促,他對穆航說道:
“謝謝老師,我會的。”
穆航點頭。
演唱會開始了,因着穆航在場,艾月兒也是卯足了勁兒表演,全場的觀衆大呼過瘾,艾月兒自己也是唱跳得大汗淋漓。
結束的時候,果然穆航指導了艾月兒的演唱動作和臺風,就動作要領說了幾句。
“我還有事,先走了,Tim,”說到這兒他叫來他的助理,“留個聯系方式給他們。”
“好。”
穆航的助理Tim走上前,和艾月兒、秦銘留了穆航團隊的聯系方式。
穆航黑色的轎車在夜色裏離去。
散場後,艾月兒和秦銘、夏适希走在天橋上。
此時已是晚上,夏适希和艾月兒提出步行回酒店,秦銘看着今天也沒什麽事,也就難得地答應了。
反正,這個城市還沒有人知道艾月兒的名字。
入冬的涼風吹着,遠方,幾顆蒼涼的星宿已經升起。遠處的天是深藍色的,星空安谧耀眼,三個人漫步在月色的寂靜下,月光将他們的影子拉在身後,身旁偶爾有一兩輛車行駛過。
因着和穆航見面,夏适希原本十分高興,但艾月兒幾次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道:
“适希,以後你想怎麽辦?就跟着我們走嗎?”
夏适希的心情瞬間就跌入了谷底。畢竟這個現實的問題不能不考慮。
她沉默了一瞬:“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跟着你們走。我不願意再回那個家了。”
那個讓人傷心的城市。
有着她和心愛之人的回憶。
那晚的生日蛋糕和他迷人的喪心,或許會成為她一輩子永久的回憶。
反正她已經是星樂公司簽約的專屬詞曲創作人,團隊多她一個也不礙事兒。
夏适希和艾月兒、秦銘來到城內,走在高高的天橋上,天橋下就是來往的車流。
夏适希望着天橋之下那仿佛沒有生命般機械地穿梭的車流,它們在眼前“倏”地一下便過去。
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在如此地奔波,車流裏載着一個又一個人,也載着一個又一個希望和夢想。
可最後,他們又能得到什麽?
她得不到崔頌,崔頌也得不到愛情。到最後,難道我們都是要被困在別人制造的囚籠裏嗎?
夏适希思考着這個問題抑郁而不得出,身下車流的聲音出奇得大,仿佛要把她帶到穿梭的時空裏,一瞬間,她竟産生了墜橋而下的感覺。
幸好艾月兒的聲音已把她拉了回來:
“适希,我們去唱歌吧,你還記不記得你欠我一次KTV?”
夏适希一愣,而後想起了上次本來想要去和艾月兒唱歌,卻收到了崔頌想要給她過生日的電話。她先是望了望秦銘,想争得他的允許。
“好吧,那就給你們放一晚上假。”
秦銘難得地放寬了要求,沉默片刻後說。
“多謝經紀人大人。”
艾月兒笑着。
KTV的這個點沒什麽人,三人一踏入大廳,白色星星點點的燈光閃爍着、旋轉着照在地上,十分安靜。
包廂裏彌漫着香煙的味道,三人把包扔在沙發上,就開始點起歌來。
秦銘是不唱歌的,就抱着臂坐在沙發上,看着兩個少女唱。
“你先來點。”
艾月兒笑着把麥克風遞給夏适希,夏适希也不客氣,接過麥克風,就走到點歌機前。
幾乎是毫無猶豫地,少女的手指在點歌機前敲出了一首歌名。
熟悉的前奏響起,她握緊了麥克風,深吸一口氣便唱了起來。
“多少人走着,卻困在原地
多少人活着,卻如同死去
多少人愛着,卻好似分離
多少人笑着,卻滿含淚滴”[1]
這是她最愛的一首歌,這首歌陪伴了她很多年,多少個無人的夜晚,這首歌的歌詞撓着她的心,讓她掙紮着自問活着與夢想的意義。即使聽了很久,卻仿佛永遠意猶未盡,每一次去KTV,她都要點這首歌。
實際上,她的狀态也才剛開始進入。
“誰知道我們該去向何處
誰明白生命已變為何物
是否找個借口繼續茍活
或是展翅高飛保持憤怒”
少女的聲音十分好聽,升調的高音也輕而易舉地唱上去了。但唱完這四句詞,她的聲音就已經有些哽咽,胸中所有擠壓的悲傷與憤怒,隐隐要噴湧而出。崔頌、崔芸、夏成,學校的老師……所有反對她的人,都是她本該最親近的人,可她還在一步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走着。
旋律流淌在包廂,包廂燈光環繞閃爍,照耀在熒屏上、沙發上……秦銘抱着臂沉默,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間奏結束,少女的聲音再次轉為低沉——
“多少次榮耀,卻感覺屈辱
多少次狂喜,卻倍受痛楚
多少次幸福,卻心如刀絞
多少次燦爛,卻失魂落魄”
另一個女聲的合唱卻加了進來,夏适希意外地發現,艾月兒也在跟着唱,她的眼眸隐隐閃爍着,有晶瑩的東西,隐隐呼之欲出。
是的,艾月兒畢竟是專業歌手,她一開口,就把整個包廂的氣氛都帶入了歌曲裏。艾月兒究竟是被夏适希的歌聲感染,還是她自己的心裏,也有那個無法言說、掩埋已久的傷?
夏适希心中剎那間閃過一道疑惑。然而來不及再問,來不及再想,最後的副歌已經來臨——
“誰知道我們該夢歸何處
誰明白尊嚴已淪為何物
是否找個理由随波逐流
或是勇敢前行掙脫牢籠”
這段飛速跳進的副歌來得猝不及防,它逼着你向前走,讓你被迫忘卻那些沉重的思想負擔,只顧向前。不管有多少冷眼嘲笑,只顧向前!
少女們單薄卻堅韌的聲音會和成一體,最後定格成一句——
“我該如何存在?”
一曲結束,夏适希和艾月兒卻還意猶未盡地站定着。夏适希的模樣失魂落魄,艾月兒的眼神空洞,再也不像往常那樣帶着笑。
在樂壇裏摸爬滾打多年,一定比夏适希這個一半在樂壇裏,一半在普通人的世界裏的人,辛苦得多吧。
夏适希心想。
她喘着氣,眼神死死地盯着地面,纖細的手指緊握着麥克風,掌心都滲出了汗。
不是“該”。
夏适希咬文嚼字地想,而是“要”。
我要如何存在。
兩個人的歌聲讓整個包廂的氛圍變得沉重感,她沒有看見,與她隔着一堵堵牆那外面的世界,因冬風的刮起變得冷酷,遠方殘留的夕陽,仿佛火焰般燃燒起來,燃燒得不是熱烈,而是絕望。
半年的時間彈指而過。
這半年的時間裏,夏适希跟在艾月兒和秦銘身邊,領略了樂壇的很多風光。
而艾月兒的新專輯制作也已提上日程,就要發售了。在這忙碌的日程中,夏适希似乎已經漸漸把崔頌淡忘,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已經變成另一種方式,永遠地存在在她心裏。
某天,一行人在SH做采訪,半路上,夏适希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像往常一樣漫不經心地掏出手機,看着來電顯示時,卻頓了一下沉默了。
秦銘偏頭看了一眼她的屏幕,又轉過臉:
“……接吧,至少也聽聽,是什麽事。”
夏适希本來想挂掉電話,可鈴聲卻仿佛不罷休似的接着響着,夏适希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是隐約預感到了什麽要發生一樣,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通話鍵。
“喂。”
她抿抿唇,用這幾年最冷淡的語氣說。
可電話那頭的人卻沒有計較她這次的态度。
聽筒裏,崔芸的聲音壓抑着悲傷:
“夏适希,你崔頌哥哥的妻子去世了。”
[1]本章的歌詞都為引用,下幾段同,引自歌曲《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