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隋空說——
“餘澤,你他媽要是死了,珞珞絕對比你幫她上不了小學哭的還難看!”
一進入六月份,道路兩側的玉米地生長的愈發燦爛。
綠綠蔥蔥,整個世界都是明媚的。
餘澤最後一次接到派出所蘇姐的電話,蘇姐所在的派出所在臨城裏面,距離錦水鎮很近,那邊有個很知名的小學,在臨城都算數着了。
蘇姐:“最寬松的一次了,多出來十三個名額,現在都在擠破頭往裏面進!”
“我特地給你家珞珞留着,餘澤,只要你上午給珞珞辦了戶口,下午拿着戶口本就能給你把珞珞弄進那個小學去。機遇不可多求啊!”
“水哥,你當年幫我父親辦喪,我是真的感激你,所以這個名額我給你留着,留到報名截止的最後一天。但要是你還是給珞珞辦不了戶口,那……我也就沒辦法了。”
餘澤坐在門口,抽了整整一晚上的煙。
“餘水喪葬”匾額上四個大字,被太陽烤的油光發亮。
隋空開着車,看到餘澤往車後備箱搬了一大箱茅臺酒,還有好幾條中華煙。水果米啊面啊一放一大堆。那都是平日裏他們很難見到的好東西,稀罕玩意兒。
“水哥,你這是……要送禮?”
餘澤合上面包車的後備箱,轉回來跳到副駕駛上。
“嗯。”
隋空還在好奇着餘澤這是要給誰家送禮,難不成又是哪個可以幫珞珞辦戶口的大官?然而車開到了他們家門口,隋空瞬間吓住了。看了餘澤好幾眼,哆哆嗦嗦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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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家祖墳哪冒煙了?”
“……”
餘澤提着一堆禮,直徑走向了隋空表姐林卿鄰家的大門。
酒過三巡,餘澤紅着眼睛,跟林家父親,提出來他想要娶林卿的事情。
那一瞬間,整個屋子都靜了。
就連門口天天叫喚的大鵝,都擡着一只鵝掌,立在原地。
隋空以為自己沒睡醒,怎麽就是喝了個酒吃了個飯,世界就天旋地轉。林卿姐喜歡餘澤這事兒人盡皆知,但餘澤以前可真的沒對林卿姐有過多一眼的停留。
林家夫婦和隋家老倆口還在愣的時刻,從床上病怏怏下來坐在桌子前來見餘澤的林卿,忽然就一把手捂住了嘴巴。
眼淚嘩啦嘩啦就往下流。
她可想嫁給餘澤了!
林家的父母,一點兒意見都沒有。
餘澤說的飛快,仿佛這件事他早就開始着手辦。一頓飯的功夫,婚禮舉辦日期都給定了下來,世界如此不真實,但的的确确餘澤要娶林卿了。
離開林家的時候,天色都還亮堂着。
林父把餘澤送出了門。
“小餘,”林父雖然迷信,但他不糊塗。
餘澤那明擺着是要跟林卿結婚,有目的的。
林父:“你待我家好,這份情,我們老兩口一直記在心裏。”
“你跟我說說,你突然要娶卿卿,是不是因為你家那個小丫頭要上學的事情?”
餘澤嘴上不說,但心裏到底還是有些歉意。
他退後了一步,彎腰,鞠了鞠躬,
“對不起,伯父……”
“要是您不願意,林卿不願意。”
“我就不勉強了……”
林父連忙伸手,把餘澤給扶了起來。
“哎!道什麽歉!”
餘澤直起身。
林父炯炯有神看着他,半晌,吸了口老式煙鬥裏的煙,吹在空氣中。
“卿卿一直喜歡你。”
“她沒讀過書,身體……醫生說也就那麽幾年的事情了。”
“她有福了。”
“小餘,我們總感覺,就是對不起你啊……”
“你還那麽的,年輕。”
“……”
隔了兩天,餘澤就跟林卿去把證給領了。
當天下午,民政局系統錄入餘澤結婚的信息,餘澤揣着戶口本,讓隋空把珞珞從王嬸家裏接過來,接到錦水鎮的派出所。
謝珞珞還不知發生了什麽,還挺開心的。隋空開着車,也一臉歡喜,畢竟是自家表姐嫁出去了,全家這段時間都沉浸在喜洋洋之中。
二堂姐和表姐是兩家子,餘澤結婚這事兒,不犯沖。
“珞珞,你馬上就有學上咯!”隋空拍着方向盤,笑盈盈喊道。
謝珞珞瞪圓了雙眼,驚訝,
“真的嗎!”
隋空:“你就等着九月份背上書包去學校吧!哈哈!”
謝珞珞:“耶耶耶!”
到了派出所,警察給辦戶口辦的很利落,咔咔幾個印,餘珞珞的名字徹底寫在了餘澤的戶口本上。
隋空還指着餘澤,跟珞珞笑道,
“以後你就跟着你水哥哥……這以後怎麽叫了啊?”
餘澤擡了擡眼,
“先不改口了吧。”
隋空:“得!”
“珞珞,以後跟着你水哥姓‘餘’,好不好啊?”
謝珞珞當然願意跟着餘澤姓。
在她的世界裏,餘澤就是全天下。
“願意!”
“以後珞珞就叫‘餘珞珞’啦~”
然而到了晚上。
謝珞珞就開心不起來了。
她頭一次跟餘澤鬧了脾氣。
餘澤看着被甩上了的卧室門,還有摔在林卿身上的藥。
火差點兒沒控制的住。
林卿家裏還是有點兒封建的,覺得還沒辦婚禮,就算領了證,女兒還是要先回家住。
今天晚上,就是來餘澤家裏吃個飯。
可謝珞珞卻在聽到了餘澤居然和林卿結婚了,那一瞬間,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紅着眼睛,小臉皺成包子,嘴角往下撅着。
眼淚瞬間就洶湧往外冒。
“我不要你結婚!!!”
說完,一腳踹在了桌子腿上。
擺了整整一桌子的飯菜,掉下去了好幾盤。
都是餘澤晚上辛辛苦苦做的。
還有給林卿熬的藥,林卿身子到底是不行,藥得當飯吃。
那藥一下子就潑到了林卿身上,女人穿着藕粉色的連衣裙,露出光潔的皮膚。滾燙的藥潑上去,瞬間在纖細的胳膊上,燙出來好大一片紅印。
餘澤當場就火了,謝珞珞直接跑回屋子裏,摔上了門。門“砰!”的一下子,震得地面都在亂搖晃。
要不是有胖子和林卿攔着,餘澤可能就沖了進去。
“謝珞珞——你給我出來!!!”
餘澤是真的把珞珞當自己孩子了,所以才會在這種時刻這麽的動怒。胖子拉着餘澤的肩膀,好話好說勸道,
“唉!水哥!孩子,還是個孩子。”
“你得讓她有個,接受時間吧……”
第二天一早,餘澤敞開門準備出去開工。
忽然就看到謝珞珞背着小紅書包,手裏面還提着一大袋子玩具。
就站在門口,東看看西看看。
餘澤對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氣已經消了。的确,突然家裏多出來個人,小孩子認生,也的确得讓她慢慢接受。
可下一秒鐘,當餘澤看到了謝珞珞手裏買好的車票。
火氣又控制不住地竄上來了。
餘澤把門給關了,打了通電話讓隋胖子這兩天不要來找他。
謝珞珞吓得小臉慘白慘白,手都攥着衣服不敢動。
但還是硬着頭皮,眼睛裏全都是賭氣的倔。
餘澤給自己倒了杯水,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沒那麽恐怖。
“……”
“準備去哪兒。”
謝珞珞:“……”
“車站。”
餘澤:“誰給你買的票?”
謝珞珞:“隔壁凱凱哥哥。”
“凱凱哥哥說,你娶了後老婆,就不會對我好了。”
餘澤:“你有錢?”
謝珞珞:“凱凱哥哥帶我去鎮子上撿水瓶子,換的。”
餘澤瞬間氣笑了。
一口一個“凱凱哥哥”。
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離家出走?
他将手中的雞毛撣子“哐當——”一聲砸在了桌面上。
然後指着旁邊房間的門。
厲聲厲色道,
“今天就給我呆在這屋裏。”
“哪兒都不許去!!!”
謝珞珞瞬間扔了肩膀上的書包。
玩具嘩嘩啦啦都滾落到了地面上。
大步流星沖回了房間,甩上門。
餘澤捂着胸口,感覺到心跳都快飛上天。
胃生疼。
晚一點兒的時候,隋空載着林卿來到了餘家。
餘澤正在做飯,煮了細細的龍須面。
隋空姐弟倆一來,他也沒東西招待。拉出來電磁爐讓隋空給他姐熬藥,自己把挂面涼在冷水裏,拿上鑰匙去隔壁小餐店買了幾個涼菜。
澆了醬汁的鹵牛肉,切蒜豬耳朵,還有幾個小青菜,桌子瞬間鋪滿。餘澤給林卿拿了點兒紅棗茶,自己開了瓶啤酒,隋空喝茶,他開車不能喝酒。
“不叫珞珞出來吃飯?”隋空努努嘴,往隔壁門緊閉的房間一指。
餘澤:“慣她的。”
隋空放下筷子,站起身,去珞珞的房間敲了敲門,
“珞珞——珞珞?”
“出來吃飯吧?”
“你哥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醬牛肉。”
“……”
好半天都沒聲音。
隋空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坐回到飯桌上。
餘澤找了兩個幹淨的碗,一個碗裏盛上面條和澆頭,另一個裏每一樣菜都夾了一些,鹵牛肉又給放了香菜,珞珞不吃香菜,他便把香菜剔幹淨了,再放到碗裏。
轉身放在一旁,用盤子蓋在上面。
“吃!”餘澤坐回到桌子前,拿起筷子。
林卿吃的很少,一頓飯基本上都在隋胖子幹。餘澤喝了點兒酒,有些沉悶。幾個人說了一下婚事,隋空突然問,
“那水哥,你都要結婚了,這幾天的活……”
餘澤早就安排好了。
“你家裏,肯定也忌諱這事兒。”
餘澤手按在膝蓋上,看着林卿,說。
“這兩個月,就得麻煩成安他們了。”
“你也別跟着去——”餘澤喊隋空。
隋空夾着鹵牛肉,呼嚕呼嚕吃面條。
隋空:“得嘞——我不去我不去,我姐結婚,我去給人拉骨灰啊!”
餘澤笑了起來。
隋空放下碗,打了個飽嗝。
又扭頭,拉着餘澤的衣服,
“那你跟成安他們,那幾戶人家的電話號碼——”
餘澤站起身,
“我這就給你去拿。”
“回頭你幫我帶給成安。”
“告訴他們多了的賬,送回來我處理。”
隋空:“哎!好的!”
餘澤轉身就往對面的店面走去,随手一帶門。
隋空低下頭來,想要繼續吃點兒涼菜。
“姐,你不再吃點兒?這面條挺好吃的,水哥下面條的手藝是真的絕……”
哐當——
隔壁卧室的大門,突然被人給踢開。
謝珞珞忽然拿着一把玩具槍,槍口瞄準了正坐在椅子上在消食的林卿。
噗!
一顆黃色的小圓塑料子/彈,
筆直筆直崩到了林卿纖弱的脖頸上。
“去死吧去死吧!”
……
隋空是第一次見餘澤發那麽大的火。
房間裏不斷傳來男人的呵斥聲,以及藤條抽斷了的聲音。
女孩子哇哇大哭,嘴裏面一個接連一個蹦出來“我讨厭哥哥”“我讨厭她”。哐當——下子,像是牆上挂着的什麽東西被撞了下來,砸在了地上。
玻璃碎了一地。
林卿想要去勸勸餘澤,被隋空攬住了,搖搖頭。玻璃砸碎的那一剎那,餘澤終于停下了手中的藤條。屋內就剩下小姑娘抽噎的聲音,喊着“疼”“疼”“疼……”
隋空站了起來,走到那緊閉的房間門前。
輕輕敲了敲。
“水哥啊?”
“沒事了啊!”
“卿卿姐沒事。”
餘澤忽然猛地拉開了門。
屋內一片濕漉漉的感覺,倒沒有弄亂。但床單是濕的,枕頭上趴着珞珞,珞珞整個人埋在枕頭上,紮起的辮子也散落開來。
地上橫着一根抽折了的藤條。
小姑娘一哭一哭的,肩膀一抖一抖。打哪兒了大家都清楚,雖然餘澤還是在開門前,用毛巾被給她遮了遮。
餘澤關了門,臉上露出倦意。
“……”
“對不起了。”
他沒讓珞珞出來道歉,小孩子拿着玩具槍打人,本身就是極為惡劣的事情。
做家長的要是不嚴加管教,後面會釀出不好的結果來!
餘澤低了低頭,摸出來一根煙。半晌,他下巴一擡,指着外面的院子,對隋空姐弟倆道,
“出去說。”
……
餘澤抽着煙,隋空也來了一根。
林卿精神狀态挺好的,坐在院子的躺椅裏,院子沒什麽風,六月份的傍晚也沒那麽熱,空氣清清涼涼,晚風剛剛好。
餘澤替珞珞道了歉,說是他管教不好。
林卿還是第一次見到謝珞珞。
那個讓她能夠嫁給餘澤的小丫頭。
其實林卿一開始就知道餘澤為什麽跟她結婚,她也挺開心自己這病秧子身體還能起點兒作用。
“小姑娘……挺依賴你的。”林卿淡淡一笑。
餘澤吸了口煙,沒吱聲。
隋空往後指了下樓上,坦言,
“呵,姐你是沒看到以前水哥是怎麽寵珞珞的,為了一個小丫頭,連東西南街的H社會都敢打!”
餘澤:“也得管。”
“今天這事兒,實在是對不起了。”
林卿:“沒事。”
“……”
林卿:“其實,還是有點兒羨慕。”
“我要是有這麽個疼我的哥哥,也就好了。”
隋空:“姐你還有我這個弟——”
林卿:“餘澤,珞珞是挂你名下的?”
餘澤一沉默。
随即撚着煙,煙嘴離開嘴角,
“嗯。”
林卿:“那這輩分兒……”
餘澤繼續抽着煙,說道,
“她肯定不想叫。”
“她有爸爸媽媽。”
“我這麽做,也只是給她上個戶口,讓她能讀書。”
林卿長長嘆了口氣,
“也行,也行。”
天色漸漸已晚。
隋空和林卿回去了,餘澤去隔壁小診所拿了點兒紅花油。
出診所的時候,剛巧碰上了棉線店的王嬸。
“哎小餘啊!”王嬸忽然一臉愧疚。
拉着餘澤的手,往他懷裏塞了一包她剛紡出來的布料。
餘澤一愣。
王嬸扭了扭頭,猶猶豫豫地道,
“實在是對不住了。”
餘澤:“……怎麽回事?”
王嬸:“我兒子,就小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跟珞珞說了那些不好的話。”
餘澤:“哪些?”
王嬸:“不就……說什麽你找了老婆,就不疼珞珞了。”
“老婆是親老婆,珞珞不是親珞珞……”
“……”
餘澤總算明白,珞珞突然鬧翻天的緣故。
他其實是有些難受的。
他為了珞珞上學結的婚,但是到頭來卻把珞珞給傷着了。
小孩子別看是小孩子,心裏明白着呢。
他沒怪王凱,七八歲大大男孩兒,能說出這些話也都是聽大人說的。
他也沒怪王嬸他們,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沒本事。
只能用結婚這種方式,來給珞珞鋪一條可以上學的路。
餘澤在門口又抽了一支煙,随即提着紅花油,上了樓。
走到樓梯口就聽到二樓的房間有微弱的抽噎聲,夾雜着奶音。餘澤看到他給珞珞留出來的晚飯也都沒動,不禁又是一陣的心疼。
咚咚咚——
餘澤敲了敲門。
裏面的抽噎聲頓時停了一下,爾後又開始嗚嗚咽咽哭。餘澤推開門,把熱好了的飯放在旁邊的小書桌上。
在床邊坐了下來。
謝珞珞整個人蒙在被子裏,鼓出一個小小的山丘。
餘澤忍不住一笑,小姑娘聽到他低沉的笑聲,微微拉開被角,露出一只大大的眼睛。
水汪汪看着他。
餘澤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腦袋。
謝珞珞又開始嗚嗚哭了起來,餘澤覺得這小丫頭哭着也惹人疼愛。他後悔下午打重了,那個時候怎麽就那麽生氣,一下子沒收住手?
“還疼麽?”餘澤問她。
謝珞珞抽噎着,蒙着被子,用力點點頭。
餘澤拍拍她的肩,
“哥哥拿了紅花油。”
“讓哥哥看看。”
其實打的并不重,餘澤到底還是收住了力道。但小姑娘細皮嫩肉的,稍微一用力就能給抽紅了。
謝珞珞扭扭捏捏,有種說不上來的不自在。可屁股也确實好疼,餘澤聲音一溫柔,她更是委屈巴巴的了。
被子動了兩三下,謝珞珞蒙着腦袋,鴨子般慢慢吞吞轉過身去。
餘澤掀開那蓋着的毛巾被。
留了好多條印子,餘澤心髒鑽了的疼。他把紅花油的瓶蓋給擰開,往掌心倒了些。
然後手掌揉搓,壓均勻了。
一雙手上鋪着厚厚的繭子,揉搓在女孩細嫩的肌膚上,傳來陣陣的顫栗。謝珞珞幾乎是一秒鐘就感覺到了那絲沉重的溫暖。
帶着很多很多的愧疚,以及無法抗拒的嚴厲。
她忽然就控制不住眼淚,淚水唰的下子就滾落了下來。她嗚嗚抽噎了一會兒,小手攥着被角。
擡起頭,皺皺巴巴地問道,
“哥哥……”
“你會不會,不要珞珞了?”
“……”
“你娶了新老婆,”
“會不會,就徹底丢掉珞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