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謝珞珞喊完，頭腦是發懵的。
她擡起頭來，一瞬間，忽然就看到了餘澤。
餘澤站在車流外，川流不息的車啊，一團一團的尾煙。路邊的燈忽閃一下，幾片枯葉，掉落在了地面。
周圍看熱鬧的人，都紛紛散去。
薛姿容也有些發怵了，拉着小團夥，邊看邊逃離。
晚風吹着。
謝珞珞聽到耳邊的車鳴笛聲，像是突然失真了。這個世界一瞬間就剩下了餘澤，變成黑白的畫面。車來車往，人來人往。一輛輛車從對面的馬路上穿過，一下子就看不到哥哥了。
“哥……”
餘澤的臉上，還帶着對她的焦急與關懷。
似乎是還沒來得及卸下。
謝珞珞忽然感覺到心髒就像是被一下子撕裂了，鮮血湧出，紮的她渾身都在顫抖。
隋空送餘澤去了飯局。
餘澤叮囑了他不要帶珞珞喝羊肉湯，隋空便把謝珞珞給帶回了家，陳茹抱着孩子回娘家了，家裏就隋空和謝珞珞兩個人。
進門後隋空什麽都沒說，謝珞珞小臉慘白，抓着書包去書房寫作業了。
隋空把陳茹提前洗幹淨的菜往鍋裏一炒，開了油煙機，廚房裏轟轟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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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的時候，隋空就沉悶地吃着飯，謝珞珞坐在他對面。頭頂上的鐘表在一點一點往前走，電視也開着。新聞聯播播送完，天氣預報的曲兒在房間裏悠揚蕩漾。
謝珞珞吃着吃着飯。
忽然，放下了筷子。
隋空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忽然眼圈紅了。
她紅着眼眶，往嘴裏扒了一口飯，嚼了兩下，胸口開始一起一伏。然後又吃了口飯，胸口起伏地更劇烈了。
眼淚更是控制不住，嘩啦嘩啦往下淌。
一碗飯，三口飯，吃得七零八落。隋空心裏也火，“啪！”的下子，摔了筷子。
“謝珞珞。”
“你跟我過來。”
家裏沒有別人，隋空把珞珞帶到了小客房，還是暑假的時候讓珞珞住的那間。謝珞珞低着頭，跟着隋空走了進去。
隋空忽然指了指地上放着的毯子，
“跪下。”
這些年，謝珞珞也是隋空看着長大的，餘澤忙的時候，都是隋空在帶。小時候的小姑娘總是跟在空哥哥屁股後面，一口一個甜甜的“胖哥哥”。
謝珞珞屈膝，緩慢地跪在了地攤上。
隋空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臉上瞬間起了愠色，
“你知道，你下午說的是什麽嗎！！！”
“啊？！！！”
謝珞珞：“……”
隋空壓不住火了，點着了的炸/藥，瞬間噼裏啪啦往外湧着怒氣。他是真的氣急了，餘澤這些年為了珞珞到底付出了多少，她下午說的那些話，是多麽的傷人啊！
“你哥為了你啊，什麽都搭上了，你想坐班車，你哥給你花錢去班車，你想上曙天中學，你個給你跑前跑後去辦上學。你想吃那個什麽慕斯蛋糕，你哥為了你，大太陽天去買那個蛋糕，花了三四百！都熱到中暑了！他怕你凍着，特地給你織了圍脖！給你戴着。你倒好！你倒好！你下午那都說了些什麽！”
謝珞珞擡起頭來。
聽到“慕斯蛋糕”四個字，在學校裏受到的那些嘲諷，瞬間又席卷在了腦海中。
她也哭了起來，小臉倔強，哭着喊道，
“我沒讓他給我買蛋糕！我沒讓他給我買！”
隋空：“那你就把那蛋糕給扔啦？？？”
謝珞珞一愣。
眼淚都跟着停了下來。
“什麽……什麽扔了……”
隋空站起身，指着地面，瞠目，
“你以為我們沒看到！嗯？你那天下午把那個蛋糕抱到百貨大樓後面垃圾場，直接給扔了進去！你以為我們什麽都不知是吧？啊？”
“還鬼鬼祟祟，生怕別人看到。你哥給你的東西就那麽嫌棄？你嫌棄你哥是吧？珞珞，你哥把你從小拉扯到大啊！你嫌棄誰也不能嫌棄他啊！”
謝珞珞：“我、我……你們，是，怎麽，知道的。你跟蹤我？”
隋空氣笑了，
“還跟蹤你！你哥有那個時間嗎！那天下午你哥熱到中暑，吐了三四回。我帶他去醫院打針。打針知道吧？你哥躺在醫院裏，吊了兩瓶水！打了三天針！我送他過去的時候，路過你們學校，看到的！”
“你以為我們想看？你以為我們願意讓你哥傷心？你哥把那個蛋糕拿了回去，那個蛋糕很貴，他不舍得就這麽扔了。你哥胃不好，就把那個蛋糕整整吃了三天！”
“謝珞珞！當初餘澤為了你上學那事兒，都去跪着求他母親了！求他母親了！！！你到底想做什麽！嗯？是不是你要讓餘澤死，他也會死給你看？”
謝珞珞的心髒就像是被利劍穿透，被人撕拉着。委屈、難受、痛苦，紛紛鑿着她的胸口。
那些被同學們欺負的絕望，也紛紛湧出了心頭，當聽到餘澤為了她上學跪了那一剎那，她就像是被撕裂了的人兒，所有的悲傷與難過，全部撲了出來。
“我也不想上學了！我也不想上學了！”
“我每天，都在被同學欺負！我不想被同學欺負！我每天都被他們罵。他們罵我是死人的小孩，沒爹生沒娘養的野種！我不是沒爹生沒娘養的野種！我不是我不是！”
“我不開心，上學一點兒都不開心！我不想讓我哥這樣，我不想這樣啊……隋空哥哥，我不想這樣。可是我不開心，他們罵我，他們嘲諷我。老師也不喜歡我！他們罵我窮，罵我沒人要！”
“隋空哥哥，我哥為什麽要下跪啊，他為什麽要下跪。我不要哥哥下跪，我不要哥哥這樣。我只要哥哥一個人，我不想上學了，我只要哥哥我只要哥哥……”
到最後，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出來的話，都亂無章序。
隋空坐回了椅子上。
那些富家子弟幹部子弟，不做人。
他不是不清楚啊……
謝珞珞哭了半天，忽然就撲在了地上，小姑娘肩膀一起一伏，咳嗽起來。
哭天搶地。
那個時候，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了，她哥為了她下跪，她哥為了讓她上學，都下跪了。
她卻說了那樣的話，那個時候站在馬路兩側，餘澤的嘴唇在顫抖，眼睛裏都是疼痛。
謝珞珞一輩子，都要忘不掉那一刻的眼神，與感覺。
隋空連忙把小丫頭抱了起來，拉開門，去了客廳。
他把謝珞珞放在沙發上，順着氣，給她喂了點兒水。
隋空沒什麽大智慧，但終歸是把高中給念完了。他也沒什麽大道理，可謝珞珞被同學欺負了，那些小孩子的自尊心。
他知道這些青春期的問題，不比成年人世界裏的法則要簡陋。謝珞珞是他們看着長大的，他們不能讓她長歪了，是他們在常年的忙碌中，忽略了小姑娘心靈上的傷痕。
餘澤也是不容易的。
隋空抹了把眼睛，找了找聲音。謝珞珞哭了半天，不哭了，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眼眶紅紅的，肩膀一抽一抽。
“珞珞。”隋空摸着謝珞珞的後腦勺。
小姑娘點了點頭。
隋空：“你知道，你哥為什麽，一定要讓你上學，上最好的學校麽？”
謝珞珞搖了搖頭。
隋空：“你卿卿姐，他們一家子，沒文化。”
“當年你卿卿姐那病，其實是可以，治好了的。”
隋空：“就是一家子都沒文化，我姨他們一家子都沒文化，迷信，給卿卿姐吃錯了藥，耽誤了治療。才毀了一個人，悔恨終身啊……”
“你哥就是想讓你多讀書，讀很多書，有文化有知識。不讀書的苦，我們這些底下人，實在是看的太多了。不讀書不行啊，人得多讀書。”
謝珞珞抽噎着，終于，小聲嗚嗚道，
“可是，學校好難受，那些同學罵我，捉弄我。隋空哥哥，我真的不想去學校了。”
隋空：“珞珞，你知道為什麽讀書要去學校麽？”
謝珞珞：“為什麽。”
隋空：“因為學校就是讀書的地方啊，的确，一個地方，必定會有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學校終歸是學校，學生去了學校，本分上就是去學習的。”
“你好好學習，好好努力，考他個全班第一年級第一，你看到時候，會不會有人還笑話你！”
謝珞珞：“我考年級第一，就不會有人，欺負我了麽？”
隋空：“那肯定的！老師都喜歡聰明的小孩！你一下子考了全班第一，讓那些欺負你的同學都被你狠狠甩在身後，做你的後尾車。到時候他們就只能仰望你！因為你學習好啊！你上學就是學習的，你學習好，他們自然就會對你好了！”
“珞珞，人這一生，總會碰到無數磨難，不是所有的磨難只有逃避才能夠避開的。你要想讓人尊重你，不能只靠着家庭背景。你要學會自己堅強，你要去自身努力、自身強大起來。用自己的力量讓周圍人對你刮目相看，這樣才是真正的強大，才會得到永不熄滅的尊重。”
“你哥這輩子過得很苦，他只想讓你健健康康成長。我們的珞珞也長大了，你也要學會用你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你哥哥。”
謝珞珞：“可是，可是。”
“其實我每次聽到有人說哥哥的時候，我也好難過，我不知道怎麽讓他們閉嘴。我沒想那麽說哥哥，我沒想讓哥哥傷心。”
隋空：“那就好好學習。”
“沖他個年級第一！”
“讓所有人都看到——你哥餘澤，能把你養的這麽好，他也很厲害！”
“他能教出來這麽好的孩子，他比那些教育局市政府房地産大商什麽什麽的，都厲害！”
吃完晚飯，隋空把謝珞珞給送回了家。
餘澤得到很晚很晚才回來的，他喝了一些酒，卻意外沒醉。胸口悶悶疼，餘澤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看到家裏的等關掉了，才默默上樓。
推開門。
餘澤感覺到家裏有什麽不一樣，屋子裏整整齊齊，就連平日裏那堆放在筐子裏的舊衣服都給洗了。
他去了趟陽臺，發現衣服洗的幹幹淨淨，一件一件挂在陽臺的撐子上。
衣角還嘀嗒着水。
餘澤一愣。
廚房也給拖了地，垃圾也給倒了。他喝酒喝得有點兒暈，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最後走到餐桌前，看到玻璃杯裏泡好了的蜂蜜水。
下面壓了一張紙條。
餘澤将那紙條打開來。
謝珞珞那很具有少年英氣的滂沱筆跡停留在紙條上。
上面只有一句話：
【哥哥，我會好好學習、努力學習。我會用我的實力，讓瞧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
餘澤把那紙條揉了揉，攥在掌心。
陽臺上，小姑娘撿回來的圍脖，也都被洗幹淨了，挂在晾衣架上。
餘澤找了幾根線，把那圍脖給好好地縫補好。家裏有一臺很老套的吹幹機，餘澤拿着吹幹機，把圍脖也給吹幹了。
他在謝珞珞的門口徘徊了半天，差不多快到十二點那會兒，才悄悄推開門。
謝珞珞躺在床上，側躺着，背對着門口。
餘澤輕輕在床旁坐了下來。
将那個吹幹了的圍脖，放在桌子上。
他懂謝珞珞的意思，也明白大概今晚隋空跟她說了些什麽。他只是有時候覺得自己沒什麽能耐，沒能給珞珞一個更好的環境，讓她跟着自己受苦了。
坐了有一會兒，餘澤終于站起身，他還是沒忍住，伸出手來，撫摸了一下小姑娘的頭發。
謝珞珞其實沒睡。
從餘澤進門的那一刻，她的神經就緊繃着。
她不知道哥哥看沒看到那張紙條，她也不清楚哥哥看到了，會不會理解她想要表達的。她等不到哥哥，她不願意睜開眼。
她忽然，就不敢去面對哥哥了。
她想着隋空哥哥跟她說的，哥哥跪在地上求人，就是為了能讓她有學上，還有那天哥哥冒着熱天去給她買蛋糕。一想到這些，謝珞珞就好想好想哭。她強忍着淚水，才不讓自己的眼淚崩潰。
似乎只有好好學習，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能讓這一樁樁無法磨滅的痛，能夠得到歲月的原諒。
這份緊繃着的淚水，直到餘澤那溫暖寬厚的手掌貼着她的額頭輕輕撫摸，謝珞珞忽然就支撐不住了。她差一點兒就要哭出來了。哥哥的手真的好溫暖，她覺得下午的時候自己為什麽要那樣說？那可是她的哥哥啊。
從五歲那年起，就一直帶着她、扶養她長大的哥哥。
多少年的歲歲月月，花開花落。餘澤抱着她，看那天邊雲卷雲舒的晚霞，看稻花在田野間，搖擺着穗兒，唱着回家的歌謠。
餘澤給她蓋好被子後，轉身離開了房間。謝珞珞聽到那門關了的“咔噠”聲，從被子裏爬起身，轉頭望了過去。
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圍脖。
被她踩碎了的地方，用暗紅的針線，縫補整齊。
那一刻，謝珞珞瞬間哭了起來，她把圍脖緊緊攥在掌心。是她對不起哥哥，是她太鬼迷心竅了。心髒在揪住了般的疼着，恨不得有那麽把刀子，能将她那段不堪的記憶給剜出來，永永遠遠磨滅在灰暗中。
餘澤去找了秦婉。
秦婉換了個情夫，繼續幫着年輕想上位的官員往上爬。
她聽說餘澤想讓她去幫謝珞珞跟宋老師說說話，還一愣。尋思了好半天，秦婉冷笑了兩聲，看着餘澤淡漠的臉，輕飄飄開口，
“沒想到你對那個野丫頭那麽上心。”
餘澤還去把隋空給打了一頓，隋空呲牙咧嘴被他打，心知肚明因為什麽事兒。
其實事後氣消了，隋空也有些後悔把那些事情告訴了珞珞。那些事情真的太沉重了，一個小姑娘，不該背負這些。
但也已經說了。
期中考試後的一個星期，周五放學的那個下午。
曙天中學公布了成績。
這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考試，考得堂堂正正，全年級排名。曙天中學是現如今臨城最好的初中，曙天中學的年級前十，将來就是整個臨城中考的前十。
謝珞珞以746分的成績，位居全年級第一。
直接甩出第二名十二分。
而第二名，才僅僅比第三名，高了一分。
曙天中學注重學生家長的背景，但更在乎學生的成績。這些來自高官家庭的小孩子們，除去傲慢與霸道，也的确更加的慕強。
謝珞珞幾乎是以碾壓的方式，坐上年級第一的寶座，她除了語文作文扣了兩分，閱讀理解扣了兩分之外，其餘科目全都是滿分。
可謂是降維打擊！
一瞬間，對于謝珞珞的風聲，徹底扭轉。
班主任也對謝珞珞刮目相看，因為年級第二第三名，都是市裏相當大的家庭背景下培養出來的小孩，教書這麽多年，都習慣了家境優越從小學着奧數英語王牌班的天之驕子少年奪取年級第一的位置。這還是宋老師這麽些年來第一次見到一個出身寒門的小女孩能輕松斬獲第一名，并且試卷每一個地方都答的十分精彩，完全挑不出任何錯誤來。
謝珞珞對于自己的成績沒有任何的意外，感覺就是應該考成這樣。只是終于可以不被人瞧不起了，就連薛姿容等人也都不再過來找茬，因為對面的人可是年級巨神謝珞珞。
那年的期末考試，謝珞珞依舊捧回來個年級第一，還是甩第二名十多分。班主任給她頒發了獎狀，謝珞珞帶着獎狀，喜氣洋洋地回到了家。
餘澤笑得把那快跟标準答案對齊的卷子看了一遍又一遍，隋空看着那數學英語卷子上的120分，羨慕的哈喇子都快流了下來，天知道他到底多麽驚嘆，餘澤當年上學那會兒就是個神仙，現在又出來個謝珞珞小神仙。怎麽，難道餘水喪葬的風水就那麽優秀嘛？
那年過年，隋空提議讓餘澤把謝珞珞帶回老家，這麽些年了，林卿也死了這麽多年，兩位老人也挺想念謝珞珞和餘澤兩個人。
這幾年過年，一直都是餘澤帶着謝珞珞，在餘水喪葬自己過。餘澤問了問謝珞珞，小姑娘一放假就開始瘋玩，也長大了，沒有了小時候的那些脾氣，想起來過去林爺爺對自己其實也挺不錯的。
她也不想，那麽冷清地過年了。
“好啊。”
餘澤牽着謝珞珞的手，去林卿父母家，合上隋空一家子，過了個熱熱鬧鬧的春節。
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正在激烈地進行着。
吃年夜飯的時候，小姑娘趴在炕頭上，看着電視機裏王濛在冰面上飛奔奪冠，隋空家裏的小孩也會說話了。謝珞珞拍着掌為中國短道速滑隊叫好，隋萌萌也跟着呱啦呱啦拍手，炕頭上一片小孩子樂呵呵的笑。
結束了這兵荒馬亂的一年。
餘澤喝了些酒，耳朵有些紅，他搖晃着酒杯，輕輕問謝珞珞。
新的一年，有沒有什麽新的願望呢？
謝珞珞端着果汁杯，站了起來。
當了那一屋子大人小孩的面。
豪氣地說道——
“珞珞希望新的一年，大家身體都健健康康。”
“哥哥的事業也能蒸蒸日上，哥哥身體永遠健壯。珞珞的成績更上一層樓，将來2015年高考，考到最頂尖的學府。”
“讓我哥這輩子——以我為自豪！”
謝珞珞喊完，頭腦是發懵的。
她擡起頭來，一瞬間，忽然就看到了餘澤。
餘澤站在車流外，川流不息的車啊，一團一團的尾煙。路邊的燈忽閃一下，幾片枯葉，掉落在了地面。
周圍看熱鬧的人，都紛紛散去。
薛姿容也有些發怵了，拉着小團夥，邊看邊逃離。
晚風吹着。
謝珞珞聽到耳邊的車鳴笛聲，像是突然失真了。這個世界一瞬間就剩下了餘澤，變成黑白的畫面。車來車往，人來人往。一輛輛車從對面的馬路上穿過，一下子就看不到哥哥了。
“哥……”
餘澤的臉上，還帶着對她的焦急與關懷。
似乎是還沒來得及卸下。
謝珞珞忽然感覺到心髒就像是被一下子撕裂了，鮮血湧出，紮的她渾身都在顫抖。
隋空送餘澤去了飯局。
餘澤叮囑了他不要帶珞珞喝羊肉湯，隋空便把謝珞珞給帶回了家，陳茹抱着孩子回娘家了，家裏就隋空和謝珞珞兩個人。
進門後隋空什麽都沒說，謝珞珞小臉慘白，抓着書包去書房寫作業了。
隋空把陳茹提前洗幹淨的菜往鍋裏一炒，開了油煙機，廚房裏轟轟聲的。
晚飯的時候，隋空就沉悶地吃着飯，謝珞珞坐在他對面。頭頂上的鐘表在一點一點往前走，電視也開着。新聞聯播播送完，天氣預報的曲兒在房間裏悠揚蕩漾。
謝珞珞吃着吃着飯。
忽然，放下了筷子。
隋空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忽然眼圈紅了。
她紅着眼眶，往嘴裏扒了一口飯，嚼了兩下，胸口開始一起一伏。然後又吃了口飯，胸口起伏地更劇烈了。
眼淚更是控制不住，嘩啦嘩啦往下淌。
一碗飯，三口飯，吃得七零八落。隋空心裏也火，“啪！”的下子，摔了筷子。
“謝珞珞。”
“你跟我過來。”
家裏沒有別人，隋空把珞珞帶到了小客房，還是暑假的時候讓珞珞住的那間。謝珞珞低着頭，跟着隋空走了進去。
隋空忽然指了指地上放着的毯子，
“跪下。”
這些年，謝珞珞也是隋空看着長大的，餘澤忙的時候，都是隋空在帶。小時候的小姑娘總是跟在空哥哥屁股後面，一口一個甜甜的“胖哥哥”。
謝珞珞屈膝，緩慢地跪在了地攤上。
隋空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臉上瞬間起了愠色，
“你知道，你下午說的是什麽嗎！！！”
“啊？！！！”
謝珞珞：“……”
隋空壓不住火了，點着了的炸/藥，瞬間噼裏啪啦往外湧着怒氣。他是真的氣急了，餘澤這些年為了珞珞到底付出了多少，她下午說的那些話，是多麽的傷人啊！
“你哥為了你啊，什麽都搭上了，你想坐班車，你哥給你花錢去班車，你想上曙天中學，你個給你跑前跑後去辦上學。你想吃那個什麽慕斯蛋糕，你哥為了你，大太陽天去買那個蛋糕，花了三四百！都熱到中暑了！他怕你凍着，特地給你織了圍脖！給你戴着。你倒好！你倒好！你下午那都說了些什麽！”
謝珞珞擡起頭來。
聽到“慕斯蛋糕”四個字，在學校裏受到的那些嘲諷，瞬間又席卷在了腦海中。
她也哭了起來，小臉倔強，哭着喊道，
“我沒讓他給我買蛋糕！我沒讓他給我買！”
隋空：“那你就把那蛋糕給扔啦？？？”
謝珞珞一愣。
眼淚都跟着停了下來。
“什麽……什麽扔了……”
隋空站起身，指着地面，瞠目，
“你以為我們沒看到！嗯？你那天下午把那個蛋糕抱到百貨大樓後面垃圾場，直接給扔了進去！你以為我們什麽都不知是吧？啊？”
“還鬼鬼祟祟，生怕別人看到。你哥給你的東西就那麽嫌棄？你嫌棄你哥是吧？珞珞，你哥把你從小拉扯到大啊！你嫌棄誰也不能嫌棄他啊！”
謝珞珞：“我、我……你們，是，怎麽，知道的。你跟蹤我？”
隋空氣笑了，
“還跟蹤你！你哥有那個時間嗎！那天下午你哥熱到中暑，吐了三四回。我帶他去醫院打針。打針知道吧？你哥躺在醫院裏，吊了兩瓶水！打了三天針！我送他過去的時候，路過你們學校，看到的！”
“你以為我們想看？你以為我們願意讓你哥傷心？你哥把那個蛋糕拿了回去，那個蛋糕很貴，他不舍得就這麽扔了。你哥胃不好，就把那個蛋糕整整吃了三天！”
“謝珞珞！當初餘澤為了你上學那事兒，都去跪着求他母親了！求他母親了！！！你到底想做什麽！嗯？是不是你要讓餘澤死，他也會死給你看？”
謝珞珞的心髒就像是被利劍穿透，被人撕拉着。委屈、難受、痛苦，紛紛鑿着她的胸口。
那些被同學們欺負的絕望，也紛紛湧出了心頭，當聽到餘澤為了她上學跪了那一剎那，她就像是被撕裂了的人兒，所有的悲傷與難過，全部撲了出來。
“我也不想上學了！我也不想上學了！”
“我每天，都在被同學欺負！我不想被同學欺負！我每天都被他們罵。他們罵我是死人的小孩，沒爹生沒娘養的野種！我不是沒爹生沒娘養的野種！我不是我不是！”
“我不開心，上學一點兒都不開心！我不想讓我哥這樣，我不想這樣啊……隋空哥哥，我不想這樣。可是我不開心，他們罵我，他們嘲諷我。老師也不喜歡我！他們罵我窮，罵我沒人要！”
“隋空哥哥，我哥為什麽要下跪啊，他為什麽要下跪。我不要哥哥下跪，我不要哥哥這樣。我只要哥哥一個人，我不想上學了，我只要哥哥我只要哥哥……”
到最後，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出來的話，都亂無章序。
隋空坐回了椅子上。
那些富家子弟幹部子弟，不做人。
他不是不清楚啊……
謝珞珞哭了半天，忽然就撲在了地上，小姑娘肩膀一起一伏，咳嗽起來。
哭天搶地。
那個時候，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了，她哥為了她下跪，她哥為了讓她上學，都下跪了。
她卻說了那樣的話，那個時候站在馬路兩側，餘澤的嘴唇在顫抖，眼睛裏都是疼痛。
謝珞珞一輩子，都要忘不掉那一刻的眼神，與感覺。
隋空連忙把小丫頭抱了起來，拉開門，去了客廳。
他把謝珞珞放在沙發上，順着氣，給她喂了點兒水。
隋空沒什麽大智慧，但終歸是把高中給念完了。他也沒什麽大道理，可謝珞珞被同學欺負了，那些小孩子的自尊心。
他知道這些青春期的問題，不比成年人世界裏的法則要簡陋。謝珞珞是他們看着長大的，他們不能讓她長歪了，是他們在常年的忙碌中，忽略了小姑娘心靈上的傷痕。
餘澤也是不容易的。
隋空抹了把眼睛，找了找聲音。謝珞珞哭了半天，不哭了，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眼眶紅紅的，肩膀一抽一抽。
“珞珞。”隋空摸着謝珞珞的後腦勺。
小姑娘點了點頭。
隋空：“你知道，你哥為什麽，一定要讓你上學，上最好的學校麽？”
謝珞珞搖了搖頭。
隋空：“你卿卿姐，他們一家子，沒文化。”
“當年你卿卿姐那病，其實是可以，治好了的。”
隋空：“就是一家子都沒文化，我姨他們一家子都沒文化，迷信，給卿卿姐吃錯了藥，耽誤了治療。才毀了一個人，悔恨終身啊……”
“你哥就是想讓你多讀書，讀很多書，有文化有知識。不讀書的苦，我們這些底下人，實在是看的太多了。不讀書不行啊，人得多讀書。”
謝珞珞抽噎着，終于，小聲嗚嗚道，
“可是，學校好難受，那些同學罵我，捉弄我。隋空哥哥，我真的不想去學校了。”
隋空：“珞珞，你知道為什麽讀書要去學校麽？”
謝珞珞：“為什麽。”
隋空：“因為學校就是讀書的地方啊，的确，一個地方，必定會有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學校終歸是學校，學生去了學校，本分上就是去學習的。”
“你好好學習，好好努力，考他個全班第一年級第一，你看到時候，會不會有人還笑話你！”
謝珞珞：“我考年級第一，就不會有人，欺負我了麽？”
隋空：“那肯定的！老師都喜歡聰明的小孩！你一下子考了全班第一，讓那些欺負你的同學都被你狠狠甩在身後，做你的後尾車。到時候他們就只能仰望你！因為你學習好啊！你上學就是學習的，你學習好，他們自然就會對你好了！”
“珞珞，人這一生，總會碰到無數磨難，不是所有的磨難只有逃避才能夠避開的。你要想讓人尊重你，不能只靠着家庭背景。你要學會自己堅強，你要去自身努力、自身強大起來。用自己的力量讓周圍人對你刮目相看，這樣才是真正的強大，才會得到永不熄滅的尊重。”
“你哥這輩子過得很苦，他只想讓你健健康康成長。我們的珞珞也長大了，你也要學會用你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你哥哥。”
謝珞珞：“可是，可是。”
“其實我每次聽到有人說哥哥的時候，我也好難過，我不知道怎麽讓他們閉嘴。我沒想那麽說哥哥，我沒想讓哥哥傷心。”
隋空：“那就好好學習。”
“沖他個年級第一！”
“讓所有人都看到——你哥餘澤，能把你養的這麽好，他也很厲害！”
“他能教出來這麽好的孩子，他比那些教育局市政府房地産大商什麽什麽的，都厲害！”
吃完晚飯，隋空把謝珞珞給送回了家。
餘澤得到很晚很晚才回來的，他喝了一些酒，卻意外沒醉。胸口悶悶疼，餘澤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看到家裏的等關掉了，才默默上樓。
推開門。
餘澤感覺到家裏有什麽不一樣，屋子裏整整齊齊，就連平日裏那堆放在筐子裏的舊衣服都給洗了。
他去了趟陽臺，發現衣服洗的幹幹淨淨，一件一件挂在陽臺的撐子上。
衣角還嘀嗒着水。
餘澤一愣。
廚房也給拖了地，垃圾也給倒了。他喝酒喝得有點兒暈，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最後走到餐桌前，看到玻璃杯裏泡好了的蜂蜜水。
下面壓了一張紙條。
餘澤将那紙條打開來。
謝珞珞那很具有少年英氣的滂沱筆跡停留在紙條上。
上面只有一句話：
【哥哥，我會好好學習、努力學習。我會用我的實力，讓瞧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
餘澤把那紙條揉了揉，攥在掌心。
陽臺上，小姑娘撿回來的圍脖，也都被洗幹淨了，挂在晾衣架上。
餘澤找了幾根線，把那圍脖給好好地縫補好。家裏有一臺很老套的吹幹機，餘澤拿着吹幹機，把圍脖也給吹幹了。
他在謝珞珞的門口徘徊了半天，差不多快到十二點那會兒，才悄悄推開門。
謝珞珞躺在床上，側躺着，背對着門口。
餘澤輕輕在床旁坐了下來。
将那個吹幹了的圍脖，放在桌子上。
他懂謝珞珞的意思，也明白大概今晚隋空跟她說了些什麽。他只是有時候覺得自己沒什麽能耐，沒能給珞珞一個更好的環境，讓她跟着自己受苦了。
坐了有一會兒，餘澤終于站起身，他還是沒忍住，伸出手來，撫摸了一下小姑娘的頭發。
謝珞珞其實沒睡。
從餘澤進門的那一刻，她的神經就緊繃着。
她不知道哥哥看沒看到那張紙條，她也不清楚哥哥看到了，會不會理解她想要表達的。她等不到哥哥，她不願意睜開眼。
她忽然，就不敢去面對哥哥了。
她想着隋空哥哥跟她說的，哥哥跪在地上求人，就是為了能讓她有學上，還有那天哥哥冒着熱天去給她買蛋糕。一想到這些，謝珞珞就好想好想哭。她強忍着淚水，才不讓自己的眼淚崩潰。
似乎只有好好學習，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能讓這一樁樁無法磨滅的痛，能夠得到歲月的原諒。
這份緊繃着的淚水，直到餘澤那溫暖寬厚的手掌貼着她的額頭輕輕撫摸，謝珞珞忽然就支撐不住了。她差一點兒就要哭出來了。哥哥的手真的好溫暖，她覺得下午的時候自己為什麽要那樣說？那可是她的哥哥啊。
從五歲那年起，就一直帶着她、扶養她長大的哥哥。
多少年的歲歲月月，花開花落。餘澤抱着她，看那天邊雲卷雲舒的晚霞，看稻花在田野間，搖擺着穗兒，唱着回家的歌謠。
餘澤給她蓋好被子後，轉身離開了房間。謝珞珞聽到那門關了的“咔噠”聲，從被子裏爬起身，轉頭望了過去。
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圍脖。
被她踩碎了的地方，用暗紅的針線，縫補整齊。
那一刻，謝珞珞瞬間哭了起來，她把圍脖緊緊攥在掌心。是她對不起哥哥，是她太鬼迷心竅了。心髒在揪住了般的疼着，恨不得有那麽把刀子，能将她那段不堪的記憶給剜出來，永永遠遠磨滅在灰暗中。
餘澤去找了秦婉。
秦婉換了個情夫，繼續幫着年輕想上位的官員往上爬。
她聽說餘澤想讓她去幫謝珞珞跟宋老師說說話，還一愣。尋思了好半天，秦婉冷笑了兩聲，看着餘澤淡漠的臉，輕飄飄開口，
“沒想到你對那個野丫頭那麽上心。”
餘澤還去把隋空給打了一頓，隋空呲牙咧嘴被他打，心知肚明因為什麽事兒。
其實事後氣消了，隋空也有些後悔把那些事情告訴了珞珞。那些事情真的太沉重了，一個小姑娘，不該背負這些。
但也已經說了。
期中考試後的一個星期，周五放學的那個下午。
曙天中學公布了成績。
這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考試，考得堂堂正正，全年級排名。曙天中學是現如今臨城最好的初中，曙天中學的年級前十，将來就是整個臨城中考的前十。
謝珞珞以746分的成績，位居全年級第一。
直接甩出第二名十二分。
而第二名，才僅僅比第三名，高了一分。
曙天中學注重學生家長的背景，但更在乎學生的成績。這些來自高官家庭的小孩子們，除去傲慢與霸道，也的确更加的慕強。
謝珞珞幾乎是以碾壓的方式，坐上年級第一的寶座，她除了語文作文扣了兩分，閱讀理解扣了兩分之外，其餘科目全都是滿分。
可謂是降維打擊！
一瞬間，對于謝珞珞的風聲，徹底扭轉。
班主任也對謝珞珞刮目相看，因為年級第二第三名，都是市裏相當大的家庭背景下培養出來的小孩，教書這麽多年，都習慣了家境優越從小學着奧數英語王牌班的天之驕子少年奪取年級第一的位置。這還是宋老師這麽些年來第一次見到一個出身寒門的小女孩能輕松斬獲第一名，并且試卷每一個地方都答的十分精彩，完全挑不出任何錯誤來。
謝珞珞對于自己的成績沒有任何的意外，感覺就是應該考成這樣。只是終于可以不被人瞧不起了，就連薛姿容等人也都不再過來找茬，因為對面的人可是年級巨神謝珞珞。
那年的期末考試，謝珞珞依舊捧回來個年級第一，還是甩第二名十多分。班主任給她頒發了獎狀，謝珞珞帶着獎狀，喜氣洋洋地回到了家。
餘澤笑得把那快跟标準答案對齊的卷子看了一遍又一遍，隋空看着那數學英語卷子上的120分，羨慕的哈喇子都快流了下來，天知道他到底多麽驚嘆，餘澤當年上學那會兒就是個神仙，現在又出來個謝珞珞小神仙。怎麽，難道餘水喪葬的風水就那麽優秀嘛？
那年過年，隋空提議讓餘澤把謝珞珞帶回老家，這麽些年了，林卿也死了這麽多年，兩位老人也挺想念謝珞珞和餘澤兩個人。
這幾年過年，一直都是餘澤帶着謝珞珞，在餘水喪葬自己過。餘澤問了問謝珞珞，小姑娘一放假就開始瘋玩，也長大了，沒有了小時候的那些脾氣，想起來過去林爺爺對自己其實也挺不錯的。
她也不想，那麽冷清地過年了。
“好啊。”
餘澤牽着謝珞珞的手，去林卿父母家，合上隋空一家子，過了個熱熱鬧鬧的春節。
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正在激烈地進行着。
吃年夜飯的時候，小姑娘趴在炕頭上，看着電視機裏王濛在冰面上飛奔奪冠，隋空家裏的小孩也會說話了。謝珞珞拍着掌為中國短道速滑隊叫好，隋萌萌也跟着呱啦呱啦拍手，炕頭上一片小孩子樂呵呵的笑。
結束了這兵荒馬亂的一年。
餘澤喝了些酒，耳朵有些紅，他搖晃着酒杯，輕輕問謝珞珞。
新的一年，有沒有什麽新的願望呢？
謝珞珞端着果汁杯，站了起來。
當了那一屋子大人小孩的面。
豪氣地說道——
“珞珞希望新的一年，大家身體都健健康康。”
“哥哥的事業也能蒸蒸日上，哥哥身體永遠健壯。珞珞的成績更上一層樓，将來2015年高考，考到最頂尖的學府。”
“讓我哥這輩子——以我為自豪！”
看到這一章多花錢的給我流言，我發紅包。沒辦法修回原來的字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