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餘澤是知道謝家的。

很多很多年前,在餘澤還在上學的時候,謝家還在臨城。當時臨城的政府已經初具壟斷勢力規模,而背後最大的資産靠山便是臨城謝家。

只是後來珞珞五歲那年,謝家長子謝遠行出了車禍,夫妻雙雙身亡。謝家自此之後,逐漸淡出了臨城這一帶。

餘澤早些年很多次聯系謝家人,為了珞珞的戶口,珞珞的上學,謝家人永遠都只是一句冰冷的“再說”,然後就沒有再說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消失了這麽多年的謝家,對珞珞不管不問這麽多年的謝家人,會在十多年後突然又出現。

謝遠峥旁邊,坐着的女人,是謝珞珞的姑母。

當年在醫院門口,不小心踢翻了謝珞珞父母的那個女子。

餘澤坐了下來,一時間竟然找不到該如何開口。

仿佛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謝家這些年再一次把家族生意做大,但是是在海外開拓的。謝遠峥說,他們也是今年才把重心轉移回國內,暫時在上海。

“老爺子冬天的時候,走了。”謝遠峥說道,

“遺産的劃分,有百分之二十五是大哥那一支的。”

“謝氏的百分之二十五,不是個小數字。這份遺産必須由大哥本人的子女或者配偶本人才能夠支配,換句話說,現在這份遺産這份股,只有謝珞珞可以掌控。”

餘澤聽明白了,

“你們這是,想把珞珞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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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拿走,遺産股份?”

謝遠峥微微皺眉,

“倒也不是為了股份。”

“珞珞快成年了,也是想把她,給認祖歸宗。”

“那你們,當年為什麽還要把她給扔掉!”餘澤忍不住脫口而出。

桌子對面兩個人,瞬間陷入了沉默。

謝遠峥組織了一下語言,

“當年,原因很複雜。”

“大哥的死,父親的腦中風,加上當時我們幾支都是靠着大哥的産業支撐下去,大哥大嫂那麽一走,一下子全亂了。”

餘澤:“那這些年呢!這麽多年,我每年都要給你們打那麽多次電話!你們為什麽都不接!!!”

謝遠峥:“抱歉,餘先生,這裏面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

餘澤被噎的有些不會說話了,可能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到了分割遺産的時候,什麽人都就想了起來。

資本家不愧是資本家,面對問題,總是能精準拿捏住對方的軟肋。

餘澤是害怕失去珞珞的,自己養了這麽多年,就算養只小狗也都養出了感情。況且珞珞不是小動物,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這些年也都沒結婚沒有自己的孩子,就是一心一意為了珞珞。比親生的還要親生!

突然要過來搶走,他能不難受嗎!

餘澤在腦海中飛快想着,想謝家會怎麽來跟他搶孩子,他想到了高考戶籍,想到了辦戶口,想到了可能會打官司,甚至拿隋空那一屁股債來威脅他,拿木雕廠以及南安老板的生意來威脅。餘澤想了一下,這些他都可以應付得了!

然而謝遠峥卻并沒有提這些。

旁邊的謝文榮也就是珞珞的親姑姑,忽然從精致的皮包裏,拿出一份牛皮紙袋盛放的照片。

桌子旋轉,推到了餘澤面前。

餘澤拿過照片,低頭掃了幾眼。

都是他和謝珞珞的照片,看起來應該都是偷偷抓拍。照片底部的日期從去年就開始了,他和謝珞珞去北京,謝珞珞高一的開學,謝珞珞在學校裏,葉子衍來家裏的那天晚上,他和謝珞珞在葉家小區的門口。

最後定格在了今年暑假伊始,謝珞珞去北京前,跟他在高鐵站門口的擁抱。

拍的角度很微妙,謝珞珞的胳膊環繞住餘澤的肩膀,兩個人鼻尖抵着鼻尖。女孩柔軟的身子緊緊貼着男人的胸膛。如果不仔細看,會誤認為他們正在接吻。

而謝珞珞的那雙大大的眼睛裏,無論如何,都忽略不掉滿當當的愛意。

那絕對不是,一個女孩,看親生哥哥的眼神。

餘澤捏着那些照片,手都有些顫抖,他頭一次發現原來在外人眼中,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堕落到這麽不倫不類,并且還是那樣的明顯。他又翻了翻前面幾張照片,謝珞珞在學校的時候,穿的都是他的白襯衣。

餘澤不是傻子。

他很明顯,清楚了謝家人,想要表達的是什麽。

“謝女士……”

謝文榮看了眼謝遠峥,謝遠峥一擡手,開口說道,

“我就直說了,餘先生。”

“珞珞喜歡你這件事,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餘澤的語序有些亂了,

“我,我沒想過,沒想過,我……”

他是真的,沒往那邊考慮的過。

謝遠峥:“可餘先生,謝珞珞喜歡你的這件事,或許除了你之外,全世界都快看明白了。”

“也是,她那麽大的小女孩,剛進入情窦初開、對感情最朦胧的年紀。身邊有一個從小把她寵愛到大的哥哥,還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餘先生你長的也不算差,甚至可以說在那個年紀的小女生眼中,就是荷爾蒙的體現。”

“她們沒辦法不動心,謝家人對感情還是很執着的,這一點我大哥尤為明顯。”

餘澤:“可是,我,我,我真的,從來沒想過……”

謝遠峥:“你沒想,但是小姑娘卻不會跟你一樣,那麽有自制力。”

謝遠峥:“被一個小自己十五歲的少女這般熾烈地喜歡着,餘先生,其實你的內心是極為震撼的吧。”

“自己親手養大的女孩。”

餘澤瞬間低下去頭,盤子光亮,倒映着他的臉龐。

謝遠峥:“這麽說,我們謝家也不是古董家族,年歲雖久遠,但思想是比較開明的。”

“餘先生,我并不反對謝珞珞找一個比她大十多歲甚至二十歲年齡的男人,作為未來的伴侶,我們真的不是古板大家族。尊重年輕人的喜好。”

“只是餘先生,恕我直言,您是坐過牢吧?”

餘澤:“……”

謝遠峥:“坐過牢,殺過人,不管是什麽緣故,這些都是你檔案裏的案底。出獄後,你開的是喪葬店,這些年的确過的好一些了,木雕廠的生意越來越好。”

“但你扪心自問,你要是和珞珞在一起,你能給的起,珞珞更好的生活麽。”

餘澤還在謝珞珞喜歡他這件事裏混沌着,沒跟上思維,

“我沒想讓珞珞,跟着我,跟我一輩子……”

謝遠峥終于收起了溫文爾雅的微笑,換上嚴肅的臉,

“那你就更不應該繼續和珞珞糾纏下去。”

餘澤掐着手,

“我真沒……”

謝遠峥:“可珞珞不會這麽想!”

“珞珞身邊有那麽多優秀到青少年,如果她回歸謝家,我們還會給她提供更優質的青年,甚至大家族裏的繼承人,與她交往與她相處。但如果她繼續呆在你的身邊,她的眼中只會有你一個人,她看不到其餘的人!”

“餘先生,我不否認你對珞珞的養育之恩,我們絕對會拿重金回報。當然,如果就算你不同意把珞珞還回來,我們也不會起訴你,依舊尊重你的意願,與珞珞的意願。我相信珞珞是願意跟着你的,不論給不給她提供更優質的生活。”

“但你真的忍心看着你親手養大的孩子,就這麽一輩子跟着你過這種貧苦生活嗎?她本身可以是更優秀更光彩,可以去國外,可以念全世界排名Top前十的大學,可以成為頂尖物理學家數學學家,将自己的人生更大可能地散發光彩!然而就是因為她對你的那份扭曲了的愛,阻攔着她往前前進的道路。她越來越愛你,越來越無法離開你,最後什麽都沒有了,嫁給你,在這個小地方,過一輩子?”

“餘先生,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謝珞珞高一一整年都在妄想着清華北大不考,去考什麽重慶城市學院的殡葬專業!”

“你可以愛她,她也可以愛你。但你願意看着她就這麽為了你堕落,為了你放棄了大好人生?你繼續和她在一起,她只會越來越無法自拔!餘先生,珞珞是你養大的,你應該比任何人都希望,她的人生能夠光彩奪目吧!”

餘澤用雙手,捂住了臉。

照片停留在桌面上。

夏天的風微微吹拂,蕩漾着窗外的花。

其實在去赴宴之前,餘澤是做好了準備的。

他很清楚,謝家人此行前來,能來見他,百分之九十九是來要謝珞珞。他不怕,他做好了準備。戶口可以讓隋空幫忙,錢方面的他一直都不會虧待珞珞,要是敢拿木雕廠來做文章,他能跟他們拼命。甚至即便是打官司,他也相信,養育之恩不會讓他多麽狼狽地輸掉。

所有的狀況都想到了,所有所有。

唯獨,沒想到,珞珞的心思。

也沒想到,謝家人,恰恰拿捏了他的這塊軟肋。

他知道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嚴重了,他開始懷疑這些年他是不是根本沒能把珞珞教好。餘澤一想到謝珞珞喜歡他,他就開始頭疼。就連這麽些年珞珞每天都要抱着枕頭過來,趴在他身上、一定要摟着哥哥睡,他都覺得,是那麽的紮眼。

從什麽時候,這些東西開始變了質的?

餘澤想把自己給掐死。

他覺得自己真他媽失敗,教個孩子都能給教歪了。他還給滕俊華打了個電話,問了問珞珞在班裏的事情,特地提起來葉子衍。那小子絕對是喜歡珞珞的,他甚至有些希冀着滕俊華能翻幾頁珞珞在學校裏談戀愛,跟哪個哪個小男孩有什麽緋聞,這樣只少能證明,珞珞的感情沒有變得畸形了。

滕俊華在電話裏沉默了很久。

“餘澤。”班主任說道,

“什麽珞珞有沒有談戀愛的……”

“你是真不知道,這姑娘,到底喜歡誰?”

這直接,把餘澤給問住了。

餘澤:“滕老師這是,什麽意思……”

明明寒假裏聚餐時,還什麽都沒說到。

滕俊華:“高一下學期的期中表彰大會,讓年級前三名上臺介紹學習經驗。”

“謝珞珞什麽都沒介紹。”

“她拿着話筒,當着全校師生,三千多號人的面。”

“說,她愛你。”

“希望追她的人,傳她緋聞的人,都不要再想了,或者再胡說八道了。”

餘澤把頭給低了下去,手機攥在手裏,按鍵聲音都快要被放大到讓人耳聾。

滕俊華:“餘澤,我不是說什麽。”

“謝珞珞那個狀況,你我都懂。”

“她就算談戀愛談出花樣,學習上也不會有什麽大的問題。所以我們也沒辦法對她這種孩子管。”

“但我說句老實話啊,餘澤。”

“就算是為了将來,為了小孩子的人生大事。”

“你一個大她十五歲的男人,你以前的确很厲害,可坐牢這事兒,終歸是你發生過的。你看你那一屆的同學們,有幾個,是過成你現在的模樣的?”

“沒說你不努力,但也的确是可惜了,所以你還忍心,讓珞珞也可惜了麽……”

如果說餘澤身上有無數片铠甲,他願意為留下來謝珞珞而戰鬥,為了那一聲“哥哥”去對抗全世界想要搶走珞珞的人。

那麽謝珞珞那一句“我愛餘澤”,則絕對是阿克疏斯的腳踝,唯一一處沒有浸泡到冥河水的地方。

當特洛伊戰争來臨時,被那毒箭一擊射中。

一槍斃命。

八月份到來的時候,餘澤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隋空都有些急了,問他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幹什麽都老是走神兒。

餘澤把這事兒一個人藏在心裏,忍不住要說出來的時候,就想到了這是謝珞珞的隐私。望着隋空焦急的眼神,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了句“沒事”。

到了八月七八號,北京的夏令營即将結束,謝珞珞給餘澤發來一張照片,上面是她站在一處湖泊旁。

柳樹被風微微吹起,天空湛藍萬裏無雲。

謝珞珞穿着吊帶裙,長發披散在肩膀上,笑得是那樣的青春肆意。

給她拍照的會是誰,餘澤用腳趾頭猜都能猜出來,這張照片拍的構圖一看就是專業練過,餘澤見到過去年的元旦聯歡,葉子衍拿着昂貴的專業相機,專門為謝珞珞拍照。

餘澤蹲在地上,猶豫了再猶豫,堪堪給珞珞回了一句話,

【很好看。】

他甚至,都沒注意到,這張照片上的天空,和北京城霧霾滿天飛的灰蒙蒙天,有什麽不對勁兒。

餘澤拿起來鴻門宴那天,謝遠峥離開前,給他遞過來的名片。

他一直放在口袋裏。

“謝先生。”

謝遠峥像是一點兒也不意外餘澤會打過來電話,也沒詢問這個打電話的人是誰,精準喊出了餘澤的名字。

“嗯。”

餘澤咬了咬牙,

“我讓你們,把珞珞帶回去。給她上戶口,讓她參加會考高考。讓她讀最好的大學。”

謝遠峥:“自然。”

餘澤:“但,我們也還是要尊重珞珞的意願。”

謝遠峥:“請講。”

餘澤:“珞珞後天就要結束夏令營訓練了,那個夏令營是封閉式,就在北京。你們去接她,你們去當着她的面,親自把這一切都告訴她。只要她自己願意,只要你們能說得動她——”

“我就同意。”

餘澤:“我也會跟着去,但只要她反抗一下。”

“我就說什麽,都會把她給搶回來。她往後的路,我依舊陪着她!”

謝遠峥沉默了片刻。

答應了餘澤的要求。

“好。”

餘澤沒想過要讓謝珞珞離開,他的腦子很亂。但還是給謝珞珞收拾了一下她的衣服她的東西。他不知道謝珞珞會不會跟着謝家人走,要是真的願意……

謝遠峥說,不需要餘澤那些東西,如果謝珞珞同意回來,那麽所有一切将給她準備最好的,最高檔的。過去那些,都不需要了。

餘澤去看了看秦婉,秦婉在監獄裏還行,沒什麽大問題。他出來後,站在馬路邊上。

十二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再一次見到陽光。

再一次,見到那能烤化了馬路的盛夏。

餘澤把手裏的工作暫且推給隋空,自己買了票,準備去北京。謝家人明确提出,去奧賽基地接謝珞珞的時候,不準餘澤出現。等他們跟珞珞說清楚後,謝珞珞做出了決定,餘澤才可以看她。

他們是害怕謝珞珞一看到餘澤,什麽都就不管不顧了。

北京這是餘澤第二次來,天很熱很熱,要比臨城沿海還要熱。這些年霧霾愈發嚴重,根本看不到湛藍的天空,霧蒙蒙的,總感覺呼吸一口氣,鼻子裏全都是灰塵。

到北京的當天晚上,餘澤吃了碗面條。也不知道是沒做熟還是路上太勞累了,他感覺到了肚子不舒服,一整晚都在上吐下瀉。到了淩晨四點多,才終于上床稍微眯了眯眼。

早上八點多,餘澤起床,換好衣服,正要去奧賽夏令營基地。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忽然叮鈴叮鈴響了起來。

餘澤一只手打着領帶,另一只手拿起手機,接通了電話,

“你好,謝先生……”

“餘澤!!!”電話對面的謝遠峥,卻是第一次失态,對着手機,瘋狂咆哮。

“餘澤!你現在在哪兒!!!”

不是文鄒鄒喊着“餘先生”,不是一副當家人泰若自然的端正,謝遠峥大概這輩子都沒有過如此的狼狽,是站在人山人海的家長堆裏,穿着悶熱的西服,對着電話失控了的怒吼。

餘澤一愣,打着領帶的手,都頓住了。

“我在……賓館。”

“謝先生,怎麽了,出什麽事了?珞珞呢——”

“你還問我!!!”謝遠峥發瘋道,

“謝珞珞根本就沒有來夏令營!她第一天報完到後,就跟着一個姓葉的小子跑了!”

“跑到重慶城市學院,什麽都打好招呼,一切都周密計劃,滴水不漏!重慶城市學院的殡葬管理專業,去那裏學了一個多月的如何擺弄死人!!!餘澤,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孩子啊!這就是你給我們謝家人還回來的好孩子!”

“給死人化妝穿衣服,拼屍塊,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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