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餘澤一把抓住了那玻璃片。

碎片的鋸齒鋒利,瞬間刺破了餘澤的手掌。

鮮血滋滋就往外冒了出來,成流滴落在了地毯上。謝珞珞猛地擡起了頭,震驚的看着餘澤。

餘澤力氣強硬,就是要把那碎片從謝珞珞手裏挖出來。

謝珞珞那倔脾氣也一下子就上來了,握着那玻璃碎片不放手,她也不管哥哥在流血了,盡管心髒就給被人用刀子在切割,她倔強地盯着那玻璃片,死死握住邊緣。

餘澤的眼眶越來越紅,手裏的血也越滴越多,仿佛那不是他的血,仿佛疼痛并不是在他身上。可那一瞬間,當他看到了謝珞珞的手指也開始被玻璃邊緣強壓出來血紅色那一刻。

“珞珞……”餘澤掉下了眼淚。

“珞珞,松手好嗎?”

“是哥對不起你,哥哥對不起你。你,松手,我們松手,好嗎?”

玻璃碎碴子終究是紮進了謝珞珞的皮膚中。

謝珞珞悶哼一聲。

餘澤忽然就感覺到胸腔一陣悶堵,上腹在絞痛着。他咬了咬牙,最終還是一下将那玻璃片給掰了過來。

哐當——

摔在了門口邊。

謝珞珞又一次被掀倒在地面,雙手扯着地毯。餘澤站在床的旁邊,大口大口呼吸。他聽到了女孩子的哭,聽到了空調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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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自己的心髒,在加速的跳動着。

他似乎想要說什麽,掌心的疼痛遲到地湧上了大腦。那一瞬間,他忽然就感覺到心髒跳的不正常,化療帶來的疼痛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沒來得及轉過身,去把謝珞珞抱在懷裏。

眩暈感沖擊着全身的神經。

餘澤慢慢跪了下去。

謝輕延接到酒店的電話,火速趕往了帆船基地。

同時來的還有救護車,明明幾個小時前他們才剛從醫院裏出來。

餘澤流了好多血,整個右手的手掌都被玻璃片給劃爛了,還有很多細微的小碎玻璃碴子紮在肉裏。謝珞珞雙眼空洞地看着那救護車,擔架車将餘澤擡了上去。

謝輕延臉色很不好,冷冽的看着謝珞珞。

謝珞珞跟随救護車,想要往上上,謝輕延吐了口氣,讓她別跟了。

餘澤那不是被玻璃片劃傷了的疼,那是癌症患者在接受化療後會出現的劇痛。他痛的迷迷糊糊,甚至都感覺不到外界的存在。

上救護車前,餘澤忽然睜開了眼。

目光短暫聚焦,看向了人群中哭成淚人的謝珞珞。

“珞珞……”

謝珞珞一愣,說什麽也都阻攔不住了地跑了過去。

抓着擔架車的床沿,

“哥……”

“哥,我、我……”

餘澤搖了搖頭,那是疼痛到昏厥前最後清醒的意識。

他擡起那只沒有被玻璃劃的手。

拇指指腹撚去謝珞珞臉上的眼淚。

“哥哥沒事……”

“哥哥就是,看到了血,疼的……”

謝珞珞的手掌心裏也嵌進去一些小碎碴,謝輕延命令醫生把謝珞珞和餘澤分開處理傷口。

餘澤被推到了看不到的地方。

小姑娘明顯是被吓着了,可能是那血也太紅了,她終于意識到了今晚自己究竟犯了多麽大的混。

謝輕延冷着臉,他已經好些年沒有動過這麽大的怒火。看着謝珞珞在那裏處理傷口,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厲聲道,

“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兒!”

“哪裏都不許去!”

謝珞珞什麽都沒說,就只是坐在那裏,哭。

謝輕延離開謝珞珞這邊,直奔餘澤那裏。

餘澤沒什麽大事兒,最疼的那一陣兒熬了過去,在剛剛最混亂的時候。在上海的醫院那會兒也會經常有疼痛,有時候痛的受不了了,會讓醫生給打止疼針。

可能是心裏太亂了,所以這次的疼痛反而沒有那麽催人折磨。謝輕延到來那一刻,就看到醫生站在門口,對着本子指指點點。

餘澤躺在病床上,右手手掌已經被包紮好。

人醒了,旁邊的儀器上顯示着心髒起伏什麽的,指數都很平穩。

“謝先生。”

醫生見到謝輕延推開門,側了側身,低聲說道,

“餘先生已經沒什麽事情了。”

謝輕延讓醫生出來說。

站在病房外,醫生臉色凝重,跟謝輕延嘆了口氣,

“情況不是很好。”

“還是得,盡快送回醫院去。”

謝輕延:“知道了。”

等醫生離開後,謝輕延就再一次進入到病房內。餘澤看着天花板,雙眼一片漆黑黑的空洞。

謝輕延頭一次感覺到這麽的無力,那畢竟是他的堂妹,流着一樣的血。那還是夏季最要好的朋友,謝輕延很欣賞餘澤,小時候他在臨城住過一段時間,都聽說過那個很厲害的少年。

他有那麽多的錢,有那麽多的權,卻救不了餘澤。

謝輕延坐了下來,靜默地看着餘澤。過了一會兒,他把醫生的意思跟餘澤轉達,

“最好早點兒回上海。”

餘澤點了點頭。

謝輕延:“我還以為,你可以……”

餘澤苦澀地笑了一下,

“可能現如今對于珞珞而言,我才是最傷害她的那個人了。”

謝輕延:“那往後。”

餘澤搖了下頭,

“以後,謝珞珞,可能真的,就得拜托你們了。”

“就告訴她,我真的不能再要她了。那小孩很聰明,但要是你跟她說的次數多了,時間久了,她也會就慢慢相信、這是真的。”

謝輕延心裏很不是滋味。

有種,在聽遺言的感覺。

但這可不就是,在聽“遺言”麽。也不知道還能再過多久,也不知道這一次的離別後,謝珞珞還會不會再見到餘澤。

所以……

謝輕延:“你真的,不再見見她?”

餘澤閉上眼睛,營養液沿着針管往身體裏緩緩輸入,

“你們,就看嚴實點兒她。”

“讓她好好的,珞珞其實沒那麽倔,強制看着她,她過段時間,就好了。”

“不要給她聯姻,你們豪門好像就喜歡玩這一套。她小時候就讨厭別人逼她。要讓她後面的路,都快快樂樂的。她不愛記仇,真的,她是個好孩子。”

謝輕延眼睛紅着出了病房。

助理來電,說飛機已經準備好了。餘澤趕過來的時候太急忙,坐的是客機,謝家是有私人飛機的。

謝輕延沿着長長的走廊,又走回了謝珞珞處理傷口的那間診室。

謝珞珞的手已經被包紮好,幾個保镖和護士在旁邊陪着她。謝輕延走了過去,蹲在謝珞珞的面前。

“珞珞。”

餘澤說,謝珞珞已經開始,動搖。

謝輕延心一橫,

“我剛從,你哥餘澤那裏,出來。”

謝珞珞雙眼一亮。

謝輕延:“你哥,已經走了。”

“他讓我給你,帶句話。”

“他沒辦法,接受你對他的愛。你們兩個過去上過一個戶口本,他一直一直,都拿你當親妹妹……”

“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比較好,至少要等到你成年了談戀愛結婚。可能是過去兩個人在一起時間太久了,誤導了你以為對餘澤的那種感情就是愛。人嘛,總是有錯覺的時候。”

“聽堂哥的話,也聽你哥的話,好嗎?”

謝珞珞在那裏呆呆地坐了好半天。

很久很久。

謝輕延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發。

小姑娘最終還是哭着,掉下了眼淚,她擡起頭來,情緒大開大合,最後落到了絕望。卻又想要伸出手去,最後一次去抓那根快要斷了的線。

“我還可以,再見一面,我哥嗎?”

她的表情實在是太絕望了。

一如十二年前,站在馬路邊,對着爸爸媽媽的身體大哭着。

謝輕延咬着牙,站起身,搖了搖頭。

爾後,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似的。

從口袋裏,摸出來兩顆柿子幹。

紫紅色的瓤,白花花的外皮,是木叉都曬幹了,留下一縷幹枯的葉片。

謝輕延把柿子幹,放到了謝珞珞的手中。

然後什麽都沒說,轉頭看了眼已經到達的助理,輕輕一點頭,

“帶小姐回去。”

謝珞珞捏着柿子幹。

她想起來,很小很小的時候,到了秋天,家裏的柿子樹上,就會有大片大片的紅彤彤柿子,在上面搖晃着。

餘澤跟她說過,這兩個柿子,是今年最後的兩顆柿子了。

往後,或許這棵柿子樹,不會再結出果子。

餘澤站在病房的窗戶上,淩晨五點鐘,路邊的燈都熄滅。

天空上霧蒙蒙的深紫色,雪花彌漫在道路旁。他一夜都沒睡,看着謝家的車來了過來,停在花壇旁。

謝珞珞穿着羽絨服,上了車。

車開離了醫院。

餘澤已經收拾好行李,沒什麽要帶的,本來過來的就很匆忙,藥吃完了,明天還會有新的折磨。

謝輕延輕輕敲了敲病房的門,

“走吧,餘哥。”

餘澤戴好帽子。

謝輕延的助理在前面開着車,謝輕延和餘澤兩個人坐在後面。隋空已經回家了,隋空還有孩子,陳茹還是懷了二胎,響應國家政策,隋空得陪着他老婆。

“焦先生,找的醫生,都挺好的。”沉默了一會兒,謝輕延先開了口,打破深夜裏的寂靜,

“我倒是沒想到,焦先生還認識這麽多的胃癌專家。”

餘澤思緒放遠,

“是我媽找的。”

謝輕延擡了擡眉,

“你母親,不是……?”

餘澤:“都是些很老的專家。”

“我也沒想到,我媽當年,還是為了我爸的病,去找過很多很多的醫生。”

“那個時候,只在恨着她了。”

謝輕延:“原來如此。”

秦婉當年找過不少研究胃病的醫生,後來這些號碼在聯系焦鵬被打斷了的脊椎骨時,意外又用上了。

那天餘澤去探監,說的那聲“謝謝”,其實是指的這個。

謝輕延又往外看了會兒,車開出了醫院大門,開到了十字路口。

謝輕延突然想起了什麽,摸了摸口袋。

“這個,給你的。”

餘澤接了過來。

看到那扁扁的柿子幹,忽然一愣。

謝輕延:“珞珞拿走了一個。”

“說另一個,留給哥哥。”

謝輕延學着謝珞珞的語氣,娓娓道來,

“正好兩個了,我一個,哥哥一個。”

“珞珞給哥哥一個。”

餘澤眼睛一酸。

強忍着淚水,轉過頭去,看向窗外。

翻着魚肚白的地平線,一排排高樓大廈之間,已經隐約有了光亮。

再過不了多久,霞光就會沿着邊緣,透露而出。

光芒萬丈,将整個世界照亮。

新的一天,又一次開始了。

原來人世間還有這麽多的美好,出早攤的小販們推着車,賣力地往前走,用力地去生活着。

原來那些年對命運的悲嘆,都已經成了奢侈。

如果有機會,他也還想,認認真真再生活一次。

十字路口的綠燈亮了起來。

車轱辘緩緩往前滾動。

司機握着方向盤,準備變一個車道。

視線對上後視鏡。

忽然——

“謝總!”

司機扭頭,降下車窗,往車後面看去。擺動很大,像是沒看清楚,又不顧性命地往後伸了伸。

謝輕延擡眸,就在這時,手裏的手機也随之響了起來。

司機伸回來腦袋,轉身就跟謝輕延喊道,

“謝總!小姐——珞珞小姐她——”

謝輕延的另一個助理,在電話中,也在嘶吼着,

“謝總!珞珞小姐!!!”

“對不起謝總!對不起!是我們的職責疏忽,珞小姐突然跳車,朝着醫院的方向又往回跑了!”

“我們看到了她——她似乎,正在追您的車!!!”

餘澤也聽到了手機的吼聲,轉過頭去,從後車窗看去。

看到了謝珞珞,拼了命的追趕的身影。

這個點路上并沒有什麽車,大貨車也都開始休息。寂靜的道路,熄滅了的路燈。謝珞珞奔跑的身影,穿過一排排畫着白線的十字路口。

餘澤喊了聲——“珞珞!”

隔着厚重的玻璃窗,聲音被困在了狹小的車廂內,謝珞珞不斷往前跑着,長發在身後漂浮着。謝輕延急忙拿起手機,對着裏面的助理吼,

“你們還不把她攔住!啊?!!!我養你們是吃什麽的?連個人都看不好——”

五歲那年,謝珞珞追着餘澤的車,跑上高架橋,追着跑了很長很長時間。

謝珞珞的體育很不好,八百米從來沒及過格,中考體育糾結了半天,才選擇了其餘分數沒那麽高的項目。

小時候,餘澤經常帶着謝珞珞去錦水鎮旁邊的山上玩,山路崎岖,謝珞珞下山就會走不動了。

她會伸出小手,仰着髒兮兮的小臉,吧呀吧呀要哥哥抱。

那個八百米永遠都沒及格過的女孩,追着汽車,跑了整整一路。最後忽然在一個路口,紅燈閃,綠燈滅。

謝珞珞被紅燈,攔在了斑馬線後。

一輛大車經過,擦過了她的面前。

被迫讓她停了下來。

謝輕延的助理保镖們最終還是到了,他們抓着謝珞珞的胳膊,攔住了她的腰,羽絨服被蹭掉了,雪地靴蹬在西裝服上。散落了的長發,拼了命的掙紮。

那一刻的謝珞珞只是想要掙紮出去,她想要追上哥哥,是不是只要像小時候那樣,只要跟着後面跑,就能追上哥哥的車。她就可以追上了。

那棵柿子,在推搡中,從掌心掉落到了地上。

謝珞珞停下了掙紮,終是怔怔地看着那載着餘澤的車,越來越遠。

在地平線的那一頭,越來越遠。

“珞珞在醫院離開前,還問了我一句話。”謝輕突然延開口說道,

“她問,‘為什麽我已經聽話了,為什麽我不會再偷偷倒掉牛奶,再也不挑掉胡蘿蔔了,珞珞聽話了真的已經聽話了。’”

“‘為什麽,哥哥還是不要我了。’”

“‘說好了,要在一起一輩子。’”

謝珞珞哇哇大哭,問着謝輕延,

“為什麽,哥哥還是不要我了啊……”

那些年啊,日子過得真的很苦。

苦到窮的揭不開鍋。

餘澤總是會生氣,謝珞珞把胡蘿蔔偷偷挑掉,把訂來的牛奶,偷偷倒掉。

日出的霞光,最終還是照射而出。

照落在大地上,照亮了整個世界。

餘澤一把捂住臉。

手裏捏着那顆柿子幹。

淚水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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