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2014年春天,謝珞珞拿到了全國計算機編程大賽高中組的金牌,加上年前全國數學奧賽的金牌,順利申請到了美國斯坦福大學的計算機科學專業。

她只用了三個月,就迅速構建出來一套對于編程的高效學習方法。

謝輕延問她去美國的時候想要用專機還是乘國際航空公司。謝珞珞咬着筷子,沉思了片刻,說想要坐正常的客機,不想用謝家的專機送往。

“從哪兒出發?”謝輕延又問。

這幾乎半年多的時間,謝珞珞就住在了謝輕延家裏,所有的信息都更改回謝家謝遠行之女,穿的用的也都逐漸走向有錢人家小孩的風格。

她很沉着,平靜地接受了餘澤退出她的生活這件事,在那天雪夜後,謝珞珞就像是突然之間長大了,連倔強地脾氣都收到了不知道哪裏去。

謝輕延有時候看着謝珞珞的這個模樣,忍不住多想兩下,這要是謝珞珞真的一直在謝家長大,那麽謝家的這些家業,他們下面幾支,連點兒皮毛恐怕都争搶不到。

謝珞珞低着頭,半晌,輕聲道,

“可以從上海走麽。”

謝輕延:“……”

夏末。

離開臨城的前一天,一中的同學們自發為謝珞珞和葉子衍舉辦了一場歡送會。葉子衍也申請到了美國的學校,但不是斯坦福,葉子衍的家境畢竟還沒有謝珞珞的家庭那般優秀。

八月中旬,臨城的中小學都還沒開學,大家就去了沿海的四星級酒店。不少同學都喝了酒,買了一個大大的蛋糕。有人給謝珞珞送了一塊蛋糕,謝珞珞搖搖手,說自己不吃。

聞景徹底淡出了夏季的生活,和文影成雙成對,但好像也只是處在暧昧的關系,好像從未宣布過文影就是他的女朋友。

他和夏季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空氣中總會彌漫着淡淡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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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珞珞拿着手機,獨自一個人躲在包廂的角落內。餘澤的手機號碼永遠都頂置在她的通訊錄裏,可那個號碼,再也不會打通了。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因為在這半年裏無數個日日夜夜,她想哥哥的時候,都會去打一遍。

一遍又一遍聽着那句“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鬼使神差,借着酒勁兒,謝珞珞撥通了隋空的號碼。

隋空的電話還照常,接起的那一刻,謝珞珞聽到“咔噠”一聲,小孩的哭叫,女人的抱怨,随之都湧入耳郭之中。

謝珞珞張了張嘴。

隋空一愣,捂着手機走出了房間,站到了陽臺上,

“怎麽了,珞珞?”

謝珞珞遲鈍了很長一段時間,酒精燒着她的大腦。

對面是同學們的歡歌笑語,拿着蛋糕一齊砸着葉子衍。

謝珞珞吸了吸鼻子,好半天,才開口,

“沒什麽。”

隋空:“最近……學習還好?”

謝珞珞點點頭,“嗯。”

餘澤走後,隋空也不太跟謝珞珞有什麽聯絡,主要是謝珞珞不再去聯系他,很多關于謝珞珞的消息,還是從成安或者陳茹口裏知道的,臨城一中高二那個謝珞珞,又得了什麽什麽獎。

謝珞珞也算是隋空看着長大,看着小姑娘終于越來越優秀,隋空心裏很疼,但也為她欣慰自豪。

隋空:“好好照顧好自己,要是想吃什麽,隋空哥哥可以給你買了送過去……”

謝珞珞:“謝謝隋空哥。”

“我不缺。”

隋空:“……”

謝珞珞抹了把眼淚,最終就着夜色,将那句話,說了出來,

“隋空哥哥。”

“我明天,就要離開臨城了。”

“去美國,申請到了美國的大學,提前一年。”

隋空沉默了片刻,溫柔地笑着,

“那很好啊。”

“你這麽有出息,很好,很好。”

謝珞珞:“周四,從上海飛。”

“從上海虹橋機場,飛美國。”

“下午兩點的航班。”

“珞珞。”隋空忽然嘆了口氣,猶猶豫豫了半天,像是不知道怎麽繼續往下說。

再明顯不過的意思了。

“上海……哎!好的來了!”

電話裏傳來一嗓子小孩子劇烈的嚎啕大哭聲,隋空的聲音瞬間減小,被用掌心捂住了對話口。

謝珞珞掉着眼淚,聽到隋空跟對面說了好些句話,然後再次松開掌心,聲音變回正常,多了很多的嘈雜。

“珞珞,隋空哥哥這裏還有點兒事情,小弟弟沒了尿不濕,空哥哥得現在就去買。”

“那你好好的,記得到了美國,跟空哥哥報平安。好好學習,在國外不要貪玩,注意好自己的身體,天氣冷了一定要多穿點兒衣服,知道了嗎?”

“空哥哥先挂了,嗯,拜拜。”

歡送會結束後,謝輕延開着車來到酒店門口。謝珞珞還沒出來,男人降落下車窗,老遠就看到了跟少年糾纏在一起的少女。

謝輕延眯了眯眼,看了很長時間,才點燃一支煙。

謝珞珞上了車。

謝輕延問謝珞珞,都準備好了嗎?

謝珞珞偏着頭,身上還帶着淡淡的酒氣,默不作聲。

上海虹橋國際機場。

行李辦好了托運。

謝家人在上海的居多,所以謝珞珞的三叔四叔姑母幾個,都過來送送她。

葉子衍和謝珞珞一起的。

謝遠峥叮囑了一句,

“在美國,就好好學習,缺什麽,吩咐下面的人就行。”

“有幾個導師都聯系過我,希望能收你進實驗室。你自己斟酌,我們大人也不幹涉你的喜好。”

“在美國照顧好自己,懂嗎?”

謝珞珞抱着書包,點了點頭。

距離登機時間,還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葉子衍對她伸出了手,

“走吧。”

“再不過安檢,就要來不及了。”

“想家的話,你們家不就一句話的問題,你的哥哥你叔叔他們,就會一個專機飛過來?”

謝家幾個長輩常年全世界飛來飛去,區區飛一個美國,真的不算什麽。

況且謝家還給斯坦福捐了個樓,計算機科學學院的院長都是老交情朋友。

謝珞珞站起身。

轉過頭,往飛機場大廳的入口處,望了一眼。

要是過了安檢,就再也看不到外面了。再有什麽想見的人,就真的看不到了。

謝家的人,對着她揮了揮手。

每往前走兩步,謝珞珞就忍不住回回頭。大家都以為,謝珞珞是舍不得家人,葉子衍也跟着回頭,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做着最後的道別。

天氣很好,夏末的上海,空氣依舊炎熱,機場裏的冷風,吹不開那炎熱的痕跡。

排隊往安檢口進入。

放下書包,把手機充電寶電腦等東西都往外拿的那一刻,書包都過去了,電子産品也全都檢查合格。謝珞珞捏着機票和護照,前面的人已經通過完安檢。

“下一個——”

謝珞珞站上安檢檢查的方塊。

檢測儀貼上她的身體。

謝珞珞忽然說了聲“抱歉”,看着那即将就要看不到了的外面,穿好鞋子,瘋了般往回跑去。

身後的安檢員,都愣住了,喊了聲“女士”,都摸不着頭腦。

“哎——這位小姐,你的包——”

謝珞珞狂奔出安檢處,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謝家人還在原地,正在跟葉子衍的父母進行着交流。

是謝輕延先看到了跑出來的謝珞珞。

“珞珞——!”

謝珞珞不斷轉身,望着四周,像是在尋找着什麽,沒有聽到謝輕延的呼喊。

沒找到,拔腿往門口跑。

她都告訴了,她都提示的那麽明顯了。

她從上海走。

她從上海飛,飛的還是下午的飛機。

可為什麽,就是找不到。

謝珞珞一口氣跑到了門口,站在門外,陸陸續續有人推着小推車,進入到機場內。

也有剛下了飛機的,與家人們彙合,緊緊相擁的愛人。

機場、火車站,那都是見證了悲歡離合的地方。

她找不到餘澤,沒有看到餘澤的身影。過去每一次都遠行,就算只是簡簡單單去一趟隔壁青島參加比賽,餘澤都會開着車親自來送她。

給她整理着衣服,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

讓她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想家了,就給哥哥打電話。

“哥……”

謝珞珞慢慢蹲到了地上。

望着那川流不息的車,熙熙攘攘的人群。

沒有一個是餘澤。

沒有,一個,是那個,身影。

她流着眼淚,蹲在那裏,不斷地看向遠方。

忘記了自己是要離開的。

最終謝輕延和謝遠峥趕到。

他們本想着呵斥,本想着這都快要到點了,鬧這麽一出。然而站在機場門口,看到謝珞珞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迷茫地看着人群。透過那人來人往,似乎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到嘴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謝輕延走了過去,蹲下身。

從西服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

輕輕擦幹淨謝珞珞臉上的淚水。

“走吧。”

“飛機就快要起飛了。”

飛往美國的飛機,在上海的天空,劃過一道白色的尾痕。

焦鵬手指敲着方向盤,看了眼時刻表,開口道,

“兩點三十三分。”

“是這架飛機。”

餘澤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回醫院吧。”

車開離了機場。

“虹橋”兩個字,在湛藍的天空下,閃耀着光。

2014年秋,謝珞珞進入到了帕奇教授的實驗室,成為實驗室裏唯一一名本科一年級就跟着大牛做實驗的學生。

十二月份,餘澤的癌細胞轉移到肺部。

家裏的柿子樹今年徹底結不出果子,光禿禿的一片,掉落了一地的碎葉。

秦婉出獄,知道了餘澤的病,抱着餘澤哭了很久。

那個時候餘澤已經出現了渾身疼痛,經常疼得半夜不停地喊出聲,秦婉就拿着毛巾給他捂着身子,讓他緩解一下疼痛。

每天有好消息,也有不好的消息,病房裏很少有歡聲笑語,像極了過去在醫院門口蹲生意,聽到的撕心裂肺的苦。

2014過完,2015來臨。癌細胞擴散的很快,醫生說其實是真的到了最後了,差不多也就三四個月的時間。

餘澤躺在病床上,過完了2014年的冬天。

他說,他不想治下去了,實在是太痛苦了。

謝珞珞的2014年冬天,2015的春節,是在學校裏度過的,她沒有回來,跟着導師,拼了命做實驗。

餘澤說這句話時,很平靜,他說他想去一趟美國,悄悄地去看看珞珞,趁着身體還能行動,還沒有那麽疼。

因為他等不到珞珞回來了。

飛機飛往美國的那天,餘澤顯得異常的精神。

戴着帽子,穿着厚厚的羽絨服。飛機從上海起飛,飛過太平洋,降落到了舊金山的機場。

初春開始,新的一年的課程緊張進行着。謝珞珞和同門的師兄們開發了一個醫療系統,輸進去州證號碼,就可以捕捉該身份所有跟醫療方面的消費記錄。

然而這個項目還只是停留在幾個州,還不是很完善。謝珞珞是項目的主要負責人,兼顧着開發和測試。帕奇導師很喜歡這個又聰明又上進的小姑娘,問她對這個項目有什麽更深遠的想法嗎?

謝珞珞敲着代碼,從容地回答着導師,

“希望可以有一天,也能做中國模式下的系統。”

“中國公民每個人都有一張身份證,功能要比美國的州證還要齊全,這個系統要是能開發好,對于國內很多社會大數據的收集整理就相當便捷。”

帕奇導師贊嘆道,

“這方面,中國确實做的十分棒。”

謝珞珞不禁想起了過去她的身份辦理的艱難。

咬了一口賽百味,把心裏冒出來的那份思念給壓了下去。

他們經常坐在一起讨論夢想。

帕奇導師說,他的夢想是将來能夠把全世界的牛奶都給消滅掉。

“因為我不喜歡喝牛奶。”

同門的師兄說道,

“我希望擁有比房子還要高的樂高模型。”

大家都沒有說跟學術上的正經夢想,謝珞珞也跟着笑了起來,開口道,

“我還是想做一個,種星星的人。”

帕奇導師問,什麽是種星星的人?

謝珞珞:“我哥那樣的。”

所有人都以為,她指的是謝家的長輩,雖然摸不着頭腦,但也點了點頭。

“那祝你,夢想成真。”

實驗室裏傳來一陣歡樂的笑聲,洋溢着青春的多彩斑斓。

回到上海,餘澤乘坐着高鐵,回到了臨城,回到了錦水鎮。

回到了餘水喪葬的老房子。

新的一年,萬物複蘇。

他忽然發現,家裏的那棵柿子樹,今年再一次,打出來新葉的嫩芽。

焦鵬和秦婉都跟着回來了,焦鵬還要工作,雇了一個護工幫着秦婉。金水鎮新建起社區醫院,裝修幹淨整潔,能進行一些簡單的醫療救治。

餘澤還想再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所以選擇了用最後的這段時間,到處走一走,不要那麽痛苦了,他每兩個周去鎮子的醫院打一針營養針,打完後身體瞬間有了活力,整個人都會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

營養針是謝家買的,從國外進口。

到了四月份,餘澤漸漸感覺到身體越來越不支,原本兩個周一打的營養針,打一次管兩個星期,慢慢、慢慢就變得沒那麽有效果,打的越來越頻繁,在床上躺着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他忽然跟秦婉說,他還想要,再去一次北京,看看。

秦婉明白,那是餘澤十五歲之前,一直夢寐以求的地方。

秦婉陪着餘澤,踏上了去北京的路。

依舊是趙來來接的他們。

去看了北大,去看了清華。北大校園裏有一只金黃白色相間的橘貓,餘澤還蹲下了身,給貓貓揉了揉毛。

看到了清華園裏的日晷,陽光照在那刻度上。看到了朱自清書上的荷塘月色。

像是忽然翻開了上個世紀的書,餘澤恍惚間感覺到自己仿佛瞬間穿越,穿越到平行的時空,一切都還沒有開始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裏,依舊是他們這些熟悉的人。

他似乎過得沒那麽苦了,秦婉沒有離開,父親沒有在他十五歲那年撒手人寰。他順順利利考入到第一中學,高中三年一路向前,做着他最優秀的天之驕子。

人人稱贊,人人敬佩。

然後畢了業進入到最高學府,開挂了的人生,金光燦燦,站在太陽底下,清華園标志性建築物前,扔起自己的博士帽子。

那個世界裏,珞珞也沒有認識他,珞珞是千金大小姐,過着最優越的人生,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光鮮亮麗,閃閃發光。

或許在平行世界裏,他們也會在某一點上,有着擦肩而過的交集。

也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認識。

原來其實人生是有那麽多種模樣。

可命運,偏偏給他們選擇了最苦的那一條。

從北京回來後,餘澤再也沒辦法下床。

院子裏那棵柿子樹,卻瘋了般的生長,抽出翠綠的枝條,葉片悠悠,茂密地長滿了整條樹幹。

他想起自己的三十歲,那年的夏天,帶着考了全市第一十五歲的謝珞珞,第一次來到北京城。

他将謝珞珞背在肩頭上,兩個人看升旗儀式。

當鮮紅的五星紅旗升起,當金燦燦的日出照亮整個大地,謝珞珞拍着激動的小手,說——

“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要和哥哥,永遠在一起。”

種星星的人——出自電影《人生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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