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終章-致我最愛的人】
【終章-致我最愛的人】
2015年,夏。
今年的夏天,臨城格外的熱。
也有着下不完的雨,一整個六月份,臨城都浸泡在濕漉漉的雨水中。
餘澤的身體在老房子內停放了半天。
他還是辦了葬禮,隋空和成安幾個人合夥操辦的。他們好多年沒幹這個了,自發在餘水喪葬的大堂內,将桌子椅子全部搬開。
騰出位置,鋪了草墊子。
地上還有很多針管、棉棒,都是餘澤最後的時候,用到的。
餘澤躺在那裏,很瘦一團,用黃色的絲絨布包裹,旁邊放了兩個圓圓的麻墊。
他沒有什麽親人,也沒有兒女。隋空問了問謝珞珞,雖然謝珞珞已經回了謝家,但終究還是餘澤養大的。
叫了餘澤那麽多年的,哥哥。
謝珞珞點了點頭,頭上綁着白布裹頭,這一次,她終于穿上了白色的喪服。
天陰的很厲害,風在吹着。
秦婉也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焦鵬從上海趕了回來,看到餘澤的遺體那一刻,忽然就跪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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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的眼淚,嘩嘩地流。
遺體的火化,是隋空開車去的。來接他們的車子還是當年他們捐給火化場。餘水喪葬關門後,貼着那些喪葬gg的面包車,就被閑置到了火化場裏。
拉過那麽多離世人,也開不出錦水鎮這個小地方。
謝珞珞沒跟着去。
面包車晃晃悠悠,開在平穩的水泥路上,天空大團大團灰蒙蒙的雲。
車後備箱的門一關,咔——
哥哥就這樣走了。
秦婉在撕心裂肺地哭,焦鵬扶着母親,就連一并過來的謝輕延都忍不住用鏡腿抹了下眼角。
謝珞珞站在那裏,任憑濕漉漉的風吹在臉上。
眼眶裏都是幹澀的。
原本計劃着下午就辦了送別儀式,臨城的錦水鎮有着傳統,誰家有人去世,後輩們都要去田地裏的小路上,跪下來,給逝者送喪。
過去餘澤經常用稻草稭稈紮的小馬,就是用作送別儀式上用來燒的。
餘澤不在了。
謝珞珞将一把把稭稈,去除了上面的葉子,用麻繩一道道捆了起來。
小時候,餘澤坐在院子裏,每有喪葬,餘澤就會紮小馬,然後把送過來的逝世人生前穿的衣服也給縫在馬背上,再用木杆紮出來四條腿,一個小馬就做好了。
謝珞珞看着看着,就長大了。
也學會了。
餘澤的遺物都放在樓上的房間裏,他去世的那天清晨,謝珞珞爬起身,看到哥哥平靜地閉上了雙眼,嘴角還帶着淡淡的笑。
應該是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沒有什麽痛苦。
謝珞珞還伸出手,摸了摸哥哥的臉。
遺物沒多少,基本上都會随着下葬。在遺物盒子裏,謝珞珞看到了哥哥以前經常戴的眼睛,還有縫來縫去用舊了的手帕。
還有那個,那年冬天,那讓謝輕延給他的那顆柿子幹。
隋空說,餘澤最後在醫院的時候,回來後,都一直把那個柿子幹帶在身上。
落葉要歸根,隋空抱着餘澤的骨灰盒,回到了餘水喪葬。
天空忽然就下起了瓢潑的大雨,送別儀式只能放到明天上午。
隋空把餘澤的骨灰盒,放在了布置好的靈堂。挂上大大的“奠”字、挽聯。守靈的圓麻墊,還有明天下葬後要辦的席。明天會來很多很多人,就連好些年都不在臨城的王嬸都趕了回來,幫着做飯炒菜。
隋空坐在靈堂裏,對面是謝珞珞。秦婉和焦鵬去隔壁休息一會兒,靈堂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隋空看了看門外嘩啦嘩啦下落的雨,雨水沿着屋檐,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着。
濺起一圈圈的水花。
“大概是你哥,還是想着你的。”
“所以才讓老天爺下了這麽場大雨,讓我們明天再辦。”
從餘澤去世的那一刻開始,謝珞珞就沒有掉一滴眼淚。隋空也有好久沒有見過謝珞珞了,他忽然發現,謝珞珞真的長大了。今天的葬禮,基本上內場都是她在着手操辦。
火盆裏,燒着一張張枯黃的紙錢。
隋空燒着紙錢,絮絮叨叨說了些瑣事兒,謝珞珞一直沉默地聽着,火苗快要滅了,她再添上一些紙。
“你哥,還給你留了些東西。”隋空突然擡頭,手裏的紙往盆子裏一塞,站了起來。
謝珞珞看着他。
隋空拍了拍掌心,去了趟隔壁房間裏。回來的時候手裏抱着一個小木盒。這個木盒子謝珞珞從來沒見過,看起來好像有些年歲了。
隋空把木盒放在了謝珞珞的面前。
很漂亮的一個盒子。
即便歲月悠久,像是上個世紀富貴人家小姐的珠寶盒,但還是能夠看得出,做工十分精美,被保護的很好很好。
餘澤生前一直在和骨灰盒打交道,謝珞珞還是第一次,見到哥哥還有這麽好看的手工木盒。
“這些東西是餘澤離開醫院後,抱給我的。”
“說是給你留的東西,要我在他走之後,交給你。”
隋空打開了木盒。
盒子不大,裏面整整齊齊疊放着一些小東西。隋空拿了起來,給謝珞珞一張張看,
“上面這些,都是你從小到大,每年的照片。”
“你哥每年都會存一張,這些是他珍藏的東西。”
“這個做父母後,就會理解你哥這個舉動,珞珞,你一直是你哥最珍貴的寶貝,就跟我家崽崽是我的心頭肉,她從小到大生長過的每一點一滴做家長的都會記錄下來。”
“還有你小時候,穿過的蓬蓬裙,掉了一塊布料。”
“餘澤也給存着了。”
“他媽媽秦婉,以前穿旗袍不要了的布料布頭,他也存在了這裏。”
盒子下面,還有着一片片花花綠綠的衣服布料。
都是很小一塊,卻能看得出存的人有多麽珍貴。
餘澤這輩子除了謝珞珞,另一個執念,就是他媽。
這些謝珞珞,都知道。
再往下,是好些存折,銀行卡。
隋空一張張拿着銀行卡,有建行的,臨城銀行的,還有更往前用到的紅色存折本本。隋空說,都是過去餘澤一點點攢下的。
“存折不能用了,就換銀行卡,現在又流行電子的。你哥存了接近100w,都是留給你的。”
“他說他可能看不到,看不到你出嫁了。”
“這張是,那年他被打斷了腿,大家給他湊錢。他以前帶着你去琴行看木雕的生意,看到了你會彈鋼琴,餘澤這些年,就一直想着總得給你買一架鋼琴。”
“後來你回到了謝家,謝家有鋼琴,你哥上網查了查他在上海看到的你在謝家的那家鋼琴,好幾千萬。他覺得,這樣也挺好。”
“就是這筆錢,就不需要了,還是留着,放到了你的嫁妝裏。”
謝珞珞一張張接過,隋空說一張,她就拿過來一張。
表情呆呆的。
忽然,就看到了底下,黑色的一張卡片。
那不是銀行卡,上面點綴着星星斑斑,銀色的刻痕,大大地烙印着“VIP”三個字母。
隋空看到了那張卡片,也是一愣。
謝珞珞死死盯着那張卡片。
Summer。
Summer蛋糕店的,會員卡片。
隋空忽然就捂了一下嘴。
眼淚在眼眶中漫延。
是啊,這就是那張,買慕斯蛋糕的蛋糕卡。
時間太久遠了,卡片辦了之後,餘澤就再也沒用過。
好像用不到了,又不舍得扔,就一并給放在了這裏面。
那是餘澤第一次買那麽貴的蛋糕,然後一點點把它給吃掉。隋空就止不住想起來那個時候天氣忽然很熱,餘澤提着那個跑了很多地方才買來的慕斯蛋糕,都快要中暑了,穿着白襯衣,喝了瓶藿香正氣水。
歇都不歇,急急忙忙又去把蛋糕給珞珞送了過去。
那件事,其實餘澤,難過了很久。
謝珞珞好像也是從那天起,開始長大了。
只是沒想到還能再想起來那些事。
隋空抹了抹眼淚,把那張蛋糕卡放下。
最後是兩張往返的機票,目的地是美國舊金山。隋空很麻木地告訴謝珞珞,餘澤去美國看過她。
“那個時候,餘澤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很想再看看你,很想再聽聽你的聲音。他看到你過得很好,他回來的時候,都是笑着的。”
“珞珞,你不要怪你哥,他其實真的很想你,在醫院化療吐得那麽厲害,你轉給謝輕延的那些生活視頻,謝輕延發給他,他看了,就沒那麽難受了。你別怪你哥那個時候瞞着你,珞珞,你別怪他,你真的,不要怪他。”
“他還說,今年八月十五,想要去我們家,一起過的……”
第二天,天氣晴了。
餘水喪葬後面就是一片連綿的山,山與錦水鎮之間還有着很寬大的農田田地。
從中蜿蜒出一道小路,用于下面的人上山。珞珞剛來的那年,這條小路還是土路,一下雨就坑坑窪窪,餘澤以前經常背着她穿過這些泥濘的土。
後來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土路被鋪平,變成了水泥路。
鎮子上有人去世,就都在這條路上,辦送別。
翠綠的玉米葉,在夏天的微風中,搖晃着淡淡的影子。風一吹,拂起一片片綠油油的綠色海浪。
再過兩個月,稻子就要熟了。
這一次,餘澤過去的那些同學,老師,終于都來了。
餘澤結婚的時候,大家都是二十三四歲,正值意氣風發、想要拼出來一把大事業的年紀,所以沒人去在乎那個坐了牢的老同學,也不會管他曾經是多麽的優秀。
十多年過去,人走的時候,突然都就來了。
也可能,是給敲響了一記警示鳴鐘。
喪樂緩緩地放着。
前面很多事情都是模糊的,謝珞珞看着隋空張嘴說了好多話,成安又說,秦婉在哭,過來吊唁的人跪在麻線墊子上,深深彎腰。
好多男人女人,都是不認識的。
滕俊華也來了,紅着眼睛,他對餘澤說,
“孩子,你走好了。”
“一路,走好。”
謝珞珞抱着餘澤的骨灰盒,一路上山,半山腰搭建了一個小小的土房子,隋空告訴珞珞,那是餘澤早就選好的,大概是從美國回來,徹底放棄治療,就料到了這一天。
已經有人,在那裏,把石板磚給搭建好。
謝珞珞坐在草叢裏,看着他們在做最後的堆土,還有好多人在說着什麽。身後一片片的柏樹,更遠處也有着幾個墓堆,已經長滿了青草,很多年了。
頂上的那個小土堆蓋子,草都長到了半米高。
要燒的紙,一捆一捆放在新建起來的土堆旁。
隋空把餘澤的那些遺物,都給放入了墓室裏。
“這瓶酒,你就帶下去喝吧。”隋空拆了瓶五糧液,眼眶通紅。
“雖然我們都知道水哥你不喝酒,但在那邊,你應該就沒什麽病痛了。”
“下輩子,暢快點兒。”
“都不那麽苦了!”
遺像也給放了進去,謝珞珞點了頭的。黑白照,還是放進去吧。
最後就是骨灰盒了。
隋空伸出手,艱難地伸向謝珞珞。
謝珞珞眼眶裏瞬間蓄滿了淚,但是還是沒哭,她站起身,把餘澤的骨灰盒抱了又抱。
這個下去了,
就是真的,再見了。
再也,見不到了。
她忽然又想到了餘澤,想起過去他抱着自己,坐在柿子樹下面,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
看春天的花開,夏天的大雨,秋天的蘆花,冬天的煙囪。
度過了那麽多個,一個又一年。
謝珞珞把骨灰盒遞給了隋空,轉頭,身子掩進了後面的柏樹叢中。
枯黃的紙錢,一張張燒進了火堆裏,紙屑沿着樹梢,消失在了更遠處的天邊。
綁了餘澤衣服的小馬,也一并給放到了火堆之中。
昨天鎮子上的管理人過來說,這兩年搞城建,燒小馬不能在公路上了。
小馬架在墓土堆前。
新添的泥土,都還是新鮮的,過不了兩年,就會長滿了青青綠草。
那火越燒越大。
餘澤的白襯衫,搭在馬背上,随着火苗,逐漸燃燒。
風在吹,無邊落木蕭蕭下。
最終那支撐的四根杆也被燒斷了,小馬“啪嗒”一聲,零落散開,徹底滾落到了煙火之中。
滾滾煙,白襯衫燒啊燒,燒成最後一縷灰,飄向了天空。
稻田裏的穗子在飄,柿子樹上的果實在搖。
又是一年夏天,青山綠水,一片蔥茏。
哥哥背着珞珞,要永遠永遠牽着珞珞的手。
走向,那遠方,那回家的路。
謝珞珞忽然捂着嘴。
壓着了那麽多天的淚水。
終于“哇”的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來。
烏篷點紗燈,岩上青石悄着新紋
喃喃細雨時,歸來燕子他不等人
五指方扣槳,蓑衣翁正系橋下繩
春雨輕斂去,繡花鞋落起唢吶聲
爆竹燃暗淡月彎彎
鑼鼓轉踏醒路長長
燭火晃,斑駁兒時廊旁誰家白牆
照濕誰家閨女臉龐
搖啊搖,十五搖過春分就是外婆橋
盼啊盼,阿嬷阿嬷地甜甜叫
吵啊吵,米花糖挂嘴角總是吃不飽
美啊美,小腳橋上翹啊翹
烏篷點紗燈,岩上青石悄着新紋
喃喃細雨時,歸來燕子它不等人
五指方扣槳,蓑衣翁正系橋下繩
春雨輕斂去,繡花鞋落起唢吶聲
步兒緩踩的淚潸潸
穿弄堂望去憶滿滿
石階上,轉身零落多少銀鈴啷啷
收起了多少晨與晚
搖啊搖,十五搖過秋分就是外婆橋
樂啊樂,阿嬷阿嬷地緊緊抱
跳啊跳,牛郎織女搖搖總是夠不着
眨啊眨,對着它們笑啊笑
搖啊搖,十五搖過春分就是外婆橋
盼啊盼,阿嬷阿嬷地甜甜叫
吵啊吵,米花糖挂嘴角總是吃不飽
美啊美,小腳橋上翹啊翹[1]
“珞珞。”
“哥哥——!”
(全文完)
[1]:出自歌曲《外婆橋》。(我聽的是任然唱的那個版本)
本來只想寫十五萬字左右,沒想要一下子寫了快要二十五萬。
第一次寫be,基本上後面從餘澤得病那一章開始,我就是邊哭邊碼字。
本來想寫平行世界甜甜的番外,後來一想,其實餘澤和謝珞珞原本有其餘模樣的人生,像是別的言情小甜餅那樣,成熟穩重科技新貴×天才嬌縱大小姐。他們兩個人的身世配置放在甜文裏,就是這個标準。會很甜。
但命運就是這麽不公,在這個世界裏,他們就是陰錯陽差,過成了這個模樣。
這麽一想,就感覺到這個世界的命運,更令人難受了。
所以就沒寫。
然後,謝珞珞後面會好好活着,不會像是很多be文那樣,雙死即he。她也不會變瘋癫,她就是很清醒地好好活下去,也會繼續讀書,繼續往前走。只是好像有些東西,再也回不來了。她的後面的情況會在《暗果》《輕夏》裏提到,肯定是很虐的。
至于肯定有人關心餘澤到底愛沒愛過謝珞珞,其實這個人物在我寫到後期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我只是一個用筆來講述他們故事的人,他們确實鮮活了過來,在這個世界某一處存在過的人。
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餘澤到底愛沒愛過謝珞珞。誠然他最愛的人肯定是珞珞,但在那十三年的相依為命中,到底愛情上的愛占了多少,我不好說。
但我覺得吧,如果,假如餘澤沒有得病,健健康康活着,他應該是最終會接受了珞珞的喜歡與愛。就比如在謝家人來認珞珞之後,餘澤願意為了珞珞,去重新參加成人高考,重新再一次拾起屬于他的夢想,想要成為更好的人。這大概就是,他會愛上她的證據。
只可惜,沒有如果了。
最後還是感謝大家一路的陪伴,真的很辛苦你們能看下來,我的虐點還是蠻高的,這文我後期都哭的不行了,虐點低的小夥伴們真的很難為你們的堅持追随。希望大家生活越來越好,學習美滿工作順利,藍藍在這裏給大家鞠躬啦。餘澤和謝珞珞的戲就此落幕,謝謝大家觀看~
最後這本文的接檔文應該是《清明雨下》,在作者專欄裏就可以看到。《清明雨下》的調調和這本差不多,講述校園暴力的。所以我不會馬上開,得寫兩本甜文緩緩hh。有興趣的小夥伴可以自行去瞅瞅~
再次鞠躬,感謝大家觀看!
同類型現實向題材現言預收《清明雨下》,求收藏~
【文案】
出獄那天,岑顧站在鐵門外,看着那烈日炎炎下,細長的黑色車,寂靜停在路邊的大樹下。
車玻璃處,落滿了煙灰。
郗岸坐在車裏,一支接着一支煙抽。警服襯衣解開兩顆紐扣,露出比十年前十九歲的他更為輪廓分明的下颚線。
“岑顧,”郗岸開着車,沉默了一路,帶她來到了他的家,
“你在裏面十年,”
“我等了你十年。”
過去那個那麽不善于言辭的少年,忽然開口說道,
“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我娶你。”
“向前看。”
那一刻,岑顧有那麽一絲錯覺,或許自己真的能放下十七歲、那堕落深淵徹底死去的自己。
“十七歲那年受過的傷,需要用一生來治愈,可誰又願意來救救我,救救困在十七歲的我。” ——岑顧
【注】:
1、1v1,sc。
2、女主親手殺了校園暴力過她的人,坐了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