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金秋九月,楚人有登高采菊的習俗。他阿父在家等他歸來,回來的時候沒見到母親,顧衍就知道是去采菊了。正說着,一位着素白深衣套淺綠禪衣的佳人緩步走進堂屋。那佳人面上未敷粉但皮膚依舊白皙,少量的茜草粉點在眼角附近,襯得她更是膚白如雪。未帶發飾,只是将如雲的烏發細細密密的绾在身後,看上去不足30歲。

顧衍的眉目間倒是與佳人有幾分相似。

“哎呀,吾兒歸矣。”這位佳人也就是顧衍的母親一進來,連眼神都沒有給顧憫一個就将顧衍攬在懷裏,“路上可是辛苦?怎麽這樣着急就來見你阿父,還是要好好休息才好。”

“詩書之事就連你阿舅都是八九歲才學的,不必對自己太過苛責。”

說完就打發他回去休息,“家老那裏也接到你被王上傳召的消息,恐怕近幾日都不會再來與你溫書。你大病未好,還是多做歇息吧!”家老就是負責教授族中子弟的德高望重之輩。貴婦沒有過問顧憫的意見,直接就把顧衍的後續安排了。

眼見得了許諾,顧衍輕快的将手放在面前的地板上微微俯身向大人行禮,“那兒子就先行告退了。”拿起自己的手杖,轉身就走。

“王上傳召阿衍,命他教習王太孫如此怎可荒廢學業?阿芷萬不可”

“孩子剛剛歸家,你就如此着急,也不怕他熬壞了身子。都聽聞慧極必傷,如今靈驗還是”

顧衍聽到自己爹勸阿母的聲音,敏銳的聽覺還聽見一陣衣袂糾纏的聲音。他臉上一紅,又加快了步伐,父親和母親關系太好也不好啊。

楚人倚重長女,他的美人媽嫁過來之前是楚國公室屈昭景三家裏的屈氏。出身大貴族的母親被宣太後賜婚到他家,倒是和父親和睦。男子稱氏不稱姓,女子稱姓不稱氏,所以她母親應該被尊一聲芈姬。楚國與中原不同,并不将婦人有才看作不詳,甚至允許夫人們參政,而貴族也以妻為助力,可以說妻子為哲婦才好。

到了哺食也就是晚飯時,因為少主從宮中回來所以食物也豐盛了些。顧衍跪坐在下首處,對着漆器裏裝着炙烤後的雛雞,然後又抽着鼻子精準無誤的找到蒸米糕。耳邊是悠長的樂歌聲,貴族用膳時聽樂是常态,只是秦地少有舞樂,多為征伐之聲,就算是他家也只能聽些簡單的絲竹而無鐘磬。

顧衍沒有怎麽去欣賞樂聲,而是對着一桌子的飯食發愁。

他不怎麽喜歡吃肉羹,現在的烤物也少有佐料,但肉食難得不可浪費。最後還是喝了肉羹,吃了炙雞。索性味道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想起自己第一次吃這些的時候那辛辣,酸甜的味道攪合在一起的感覺就難受。

用完膳食,美人母親關切了幾句和父親同樣的話,然後才說道,“今日我與你阿父商讨了一番,王上之令不可不從。只是王上恐還不知你目盲之事——”

“孩兒行動并無大礙,也無需多加照顧。”顧衍秒懂她的意思,“王上命我這一童子去教王太孫句讀,恐不喜那太孫,自不會多加關切。”所以他大概率是不會再見秦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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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安國君府上,還是于芷陽?”對秦王宮中事物更熟悉的顧憫問。因為這代表着秦王究竟真的不看重那個王太孫。安國君是現在的繼承人,膝下孩子衆多,但鬥争也非常激烈。而如果是在芷陽,那就是已經過世的悼太子的子孫,雖然遠離朝堂但對顧衍來說安全些。

他家已經有長子在外征戰,掙得爵位功名,無需次子也卷進朝堂之争裏。對于身為家主的顧憫來說,次子去芷陽更好。

顧衍搖搖頭,“只聽聞教導王太孫‘正’,其餘并無安排。只是請大人放心,我已奏明王上,請在鹹陽東郊自建學堂,不必進城。”說是學堂,以秦王的大手筆恐怕會直接分他一個裏。

“正”芈屈氏想了想,沒有從記憶裏得到一點點的答案,“我會去信給華陽夫人,請她多加照顧你。”安國君的正妻是出身楚國的華陽夫人,芈屈氏說起來還和她沾親帶故,這才想到去信請着幫忙照顧。

顧衍斂目俯身,“那就麻煩阿母了。”

“并不是難事。只是不知阿衍可學了《詩》?”這下用的卻是夏言了,夏言是現在的官方普通話,六國皆有自己的語言,但貴族們為了方便交流還需要學會一門外交語言,就是夏言。

“禀阿母,孩兒淺學了幾則。”顧衍做了個相當标準的拜禮,用的是夏語。

顧憫知道妻子的意思,接着說,“可學‘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言?”他語氣和緩,可顧衍卻面容沉色。美人父母是對他擅自上書王上不滿了。

堂中安靜,顧氏夫妻都不開口,仆從的呼吸都輕的微不可聞,顧衍俯身甚至能感覺到自家父母的灼灼視線。

他雙手觸席,“曾參病重,召見弟子以檢查其手足,啓予手,啓予足詩曰此言。曾子一生謹慎,唯恐傷及父母祖輩殷切期望。”就是說,要愛護自己,不讓父母擔心。

“謹而又謹,你既學《詩》自然知明哲以保身之理。”母親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

顧衍稽首,“‘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日後在都邑我定不敢妄行,讓親族父母擔憂。”

在冬季來臨之前,嬴政終于回到了曾經居住了幾十年的秦國都鹹陽。當寫着鹹陽二字的大篆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微微眯起眼睛,好像要從那兩個字裏看出日後秦國的輝煌。歷史已經改變,從斥候的通傳裏得知原本應該在他八歲時就薨了的秦昭襄王,他的曾祖父,現在身體還很硬朗。而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也告訴他,那些應該發生在他未出生前的事情大多都是近幾年才發生的。

不過就是歷史向後推移了嗎?他有自信在今生更快速的滅掉東方諸國。

在回到安國君府後,他的父親秦王孫子楚并沒有見他,只是叫母親趙姬和他一起去見華陽夫人。恐怕,是華陽夫人不願見他。

坐在分來的房間裏,周圍的青銅燭奴手臂上托着蠟燭,将室內照的通明。而侍者奚奴們戰戰兢兢的侍奉在左右,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雖然這個剛剛歸國的王太孫少言寡語,但目光淩厲看着有天人之像,他們不敢不謹慎侍奉。

沒有人會想着給不足十歲的孩子準備珍貴的書簡,嬴政實在被整天吃了睡的生活折磨的不輕,這讓他想起呂不韋和嫪毐妄圖把他養廢的那些日子。剛好趙姬從華陽夫人處回來,他眨巴眨巴眼睛,裝作稚嫩的問,“都說六歲啓蒙,孩兒此時還不識字是否不妥?不知”适時表現出羞澀,“阿父可會給政兒安排家老?”

作者有話要說:正和後文的政,不是錯別字。是眼盲的顧衍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教的人是始皇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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