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趙姬摸摸嬴政的頭發,“阿母正要和吾兒說呢!”她最近在學秦言,不太熟練所以說的也慢,“秦王為你找了先生,是遠近聞名的才子。”
遠近聞名?那他上一世怎麽沒聽說過?
“是什麽樣的老師呢?”嬴政想要套趙姬的話,可惜趙姬也不太清楚,“只聽聞年歲與阿政相同,王上認為先教你句讀和秦言禮儀為要,而你在秦又無同齡友人,故而先擇年歲相仿又稍有學識之子與你。”
那就是伴讀了。
雖然話裏話外是為他考慮,可在嬴政看來這就是對他的不重視。只是現在也沒有辦法,徐徐圖之才是正道。
“孩兒知矣,定當勉勵學習。”嬴政低眉斂目,看上去與尋常孩童無異。至于心中怎麽想,就不是見識淺薄的趙姬可以看出來的了。
事實上,要是如今的秦王在這裏,恐怕都很難看出将情緒控制到極致的嬴政的真實狀态。
很快就到了年關。這一年,秦國少見的沒有任何軍事行動,去年秦國剛剛輕取周之王都,将這個綿延數百載的‘正統’王族徹底的剿滅,周赧王卒,秦國徹底确定了霸主地位。曾經諸國怕秦,但并不畏秦,只當是西北霸主罷了。但如今的舉動卻讓諸國驚懼,而秦也徹底走出西北,準備問鼎中原。
嬴政在心裏想着,上一世滅周是在秦昭王五十一年,時年他三歲。而這一次,同樣是秦昭王五十一年,但他九歲。
也就是說,這一世所有的事件都推遲了六年嗎?
奚奴侍者跪在門外,恭敬的垂手低頭,沒有少主人的傳喚他們是不被允許進入屋內的。外面北風蕭瑟,大雪甚至都飄到了穿廊裏,可仆人們依舊光着腳走在地上。嬴政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在他看來仆從屬于器物的一類,不需要投注過多的關注。
屋裏地龍燒的火熱,屋外寒風淩冽。
此時,一輛馬車伴着大雪緩緩地駛進了鹹陽城。
顧衍本不想坐馬車,他年歲尚小坐馬車太過招搖。可母親卻以家中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博士’為由,将她用的馬車分給了他。根本不顧他辯解自己只是個伴讀——說不定還要兼任保姆。楚國貴族好奢侈,行動舉止皆豪奢。到了秦國,芈姬倒是收斂了不少,可貴族該有的她是不可能讓兒子委屈。
上次去見秦王,顧憫竟然讓他坐牛車已經觸犯到了他美人媽的底線了。更不要提一路上帶的貴重禮品,都是給華陽夫人準備的。都是楚國人,互相幫襯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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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華陽夫人恐怕不這麽想。
“夫人正在安國君處,恐無暇見小先生。”管家拱手拜禮,謙恭的婉拒。事實上,這是顧衍遞拜帖後第三次來了。因着年齡小,被輕慢是在所難免的。
“夫人在長信侯夫人來信後便使工匠做宅邸,以供先生居所。”管家顯然是人精,知道不能開罪一個士,就算年紀再小也不行,為主人辯解,“只是實在俗事纏身啊。”
顧衍好脾氣的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是晚輩唐突冒犯,與華陽夫人無關。只是家母托付,不敢不聽長者言,才來送禮。”他的面上沒有表情,但讓人如沐春風。
“請務必送到。”
管家連忙點點頭,“自然,自然。”
等離開了安國君府,顧衍對着自己的仆人說,“還是盡快前往書院吧!”都城裏貴族權臣的攀比,鬥争實在讓他不喜。若不是王上傳召,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來這裏。
跟來的仆從是他六歲時母親命人伢子來家裏,讓他選的。一男一女,只比他虛長幾歲。女仆來自越,簡單的被稱為越丫,男仆自韓來,就直接稱為韓徒。
應話的是越丫,“奴已去了書院一趟,皆按少主所言建造,并無疏漏。少主若是想盡快搬去,奴明早就去将東西收拾好。”雖然比顧衍長幾歲,但也是十來歲的孩子,說話間也沒那麽拘束。
韓徒在外駕車,聽到越丫這麽說,就接話道,“可書院遠在郊野,王上雖分少主一裏,實為空裏。此時天寒地凍,這樣前往恐怕不妥。”
顧衍點點頭,算是贊同,“正月裏就在驿管裏歇息,開春前在動身也不遲。”剛好他還能編些教材給王太孫開蒙。雖然所有人都将他看作伴讀,但該做的事情還是一件都不能馬虎的。
夜晚,顧衍坐在榻上毫不猶豫的在竹簡上刻下教學宗旨。一排排,一行行的字準确無誤的躍然簡上。
是實際的,不是空談的。
是自由的,不是拘束的。
是
不,顧衍眼前好像又黑了一些。雖然在黑夜裏并不明顯,可五感相當敏銳的他還是察覺到了不同。落筆時有多果決,将那些字刮掉時就有多猶豫。他就好像剛剛失明一樣,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的摸過那些篆字。
又一寸一寸的,用刀将它們挂掉。
他沒準備好,這個時代也沒準備好。
與房間連接的廚房,越丫和韓徒席地而睡。顧衍吩咐他們不必吝惜炭火,将爐竈溫溫的點着以防兩人在沒有門的庖廚間凍死。當他停下筆刀時,只有北風呼嘯,炭火噼啪,還有仆人的清淺呼吸聲。
而他,坐在大雪紛飛中,靜默以對。
目盲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在黑夜裏也不必點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