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嬴政在來年開春時去見‘老師’的時候,已經是整整十歲了。前世的今年,他的父親贏子楚就已經為秦王,而他也已是太子。只是此世不同,不論政局如何他還只是個不受重視的王太孫而已。

當奚奴将他送至所謂書院時,他皺了皺眉頭。他知道自己的老師年歲不大,又不是正統秦人,可這書院未免太過偏僻,遠離中央這讓很多事都無法實現。

嬴政步履輕慢,腰間的玉佩紋絲不動,毫無從未學過禮節的樣子。他就像一個在貴族世界裏沉浸多年的老者,高高在上又禮節周正,進退有度。一路過來,除了将他引來的奚奴外并沒再見仆從侍者,只能自己去找那所謂先生。

不知走了多遠,繞過已從巨大的樹木,忽然出現一院圍牆,青磚齊齊的碼着,看樣子是新建的院落,他一擡頭就看到一間庭院。與他熟悉的院落不同,裏面引水為池,亭臺樓閣參差于花草樹木間,就連圍牆的開光漏窗都是有格式從來沒見過的花紋組成。

從漏窗裏向內看去,最近的樹下放着竹席,席前有一爐殘香,和半幅殘缺的棋局。如此随性,如此奇異,又這樣的美。

嬴政謹慎的穿過一叢迎春花,又越過不知多少亭臺和奇怪的草。直到一間在這花團錦簇間毫不起眼的屋子前,停駐了腳步。

像是書房的屋子開着窗,他沒有找到進去的門。當然,作為一個‘恭敬謹慎’的幼童,他也不可能冒然進到先生的書房。

因為那周圍的草實在長的太高,甚至鈎住了他的玉佩。嬴政不得不伸着小短手去解玉佩上的綢帶,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噠,噠,噠。

不似尋常腳步,更像是——

手杖觸地的聲音。

他皺着眉頭,自己的這位先生小小年紀就不良于行?不過他并沒有躲開,只是筆直的站着,準備随時行禮。他現在需要扮演的是一位敏感脆弱又希望給好不容易得來的老師一個好印象的孩童。

即使他的老師和他一樣大。

只聽‘吱’的一聲,視線的邊緣一扇木門被一只非常漂亮的手推開,看起來非常稚嫩可嬴政也不能否認那只手的美麗。即使他還看不到來人的身形,可一只手已經足夠。遍覽六國美人奇珍的秦皇知道,真正美的東西不必認識它的全然,只需一個邊角就能感到震撼。就像是真正的美玉不必開采,只需露出半角就能讓人神傷,只需撫摸片刻便會讓人心向往之。

他沒有依禮移開視線,恭敬垂眸,而是直勾勾的看着那扇門。

Advertisement

烏黑的手杖像是桃木所制,屋子裏點着士族喜歡的淡淡熏香。嬴政準備好了表情,微微躬身打算行禮,卻見進來的少年視線淡淡地掠過窗外,然後就像是沒看見他一樣坐到書房中間貯滿精碳的火盆邊,将手搭在盆邊,一邊垂下眼眸,将席子邊的書簡展開。

嬴政睜大了眼睛,看着少年一點一點摸着書簡上凹凸不平的痕跡。

這是個盲人?

少年從進屋開始就沒有再用手杖,就像是那只是身邊一個精致的擺設或者弄器,每走一步都翩翩有禮,又毫不遲疑。

他坐下,燒水,展開書簡,然後用筆刀在上面修改刻畫,行動舉止帶着從容不迫,和嬴政記憶裏那些古老氏族出身的貴族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比那些老古董更加賞心悅目。

他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一分,卻沒有發出聲音,就聽見這個美麗的少年淡淡的聲音在清風中響起:

“何人?”

嬴政迅速将玉佩和腰帶的連接處用手按住,然後使勁拽下。但除了将自己從那堆草裏解放出來外,他沒有任何動作。眼看着少年放下經卷,他沒有動。

嬴政倒是想知道這個古怪的目盲少年還能幹出什麽事。

一直低垂的眉眼終于擡起,清風過山崗,明月照大江。嬴政看到的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呢?幽深,又清透,像是初春的潭水,剛剛經歷了化凍,還帶着冬日的寒氣,又清又冷。

他來到窗邊,随意的擡腳站在放置在那裏的竹榻上,讓自己的腦袋高出窗橼。嬴政沒有動,即使少年探出窗外的動作幾乎讓他們呼吸糾纏,他的唇好像都要親吻到他的額頭。

兩人的身體年齡尚小,可從靈魂裏透露出的沉穩無時無刻不在彰顯着歲月的積澱。只是呼吸纏綿,不像是在試探窗外的人,反而像是親昵的吻。

兩人離得太近,嬴政擡頭就能看到少年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打出青色,也能看清陽光自樹蔭下穿過,又輕輕淺淺的随着他的動作映在他淺色的唇上。

清冷的旎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