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而嬴政此時已經走到他的身後,敏銳的聽到顧衍的低聲細語。拜托誰?他皺着眉頭,越丫已經去端水和書案了,周圍也沒有仆從。

繞到顧衍的側面,他一邊行禮一邊順着顧衍的目光看去,發現視線的終端竟然是一排螞蟻?他這位神奇的老師,竟然在拜托一群螞蟻什麽?

當顧衍和他分坐螞蟻隊列兩端的時候,嬴政還是沒有想明白他的老師究竟想要幹什麽。雖然他不需要學習句讀和秦文,可第一天教學就來看螞蟻,他還真的把自己當成一個王位的棄子教導?難道是此時還對自己毫無信心的華陽夫人授意的

顧氏自楚來,與華陽夫人親近,那麽自己這位老師背靠華陽夫人也是常理。

被宮廷政治鬥争淫/浸多年的大腦很快就将其中關系理順,當嬴政的表情已經恭謹讓人看不出錯。

顧衍卻笑了笑,“昨日你我共論移風易俗之事,今日我們以蝼蟻為例。”此時越丫也将糖糕和蜜水端了過來,安靜的放在顧衍和嬴政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阿正不如試試如何讓這些蝼蟻改道?”他輕輕的将案幾向嬴政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用案上的匕,蜜水,刀之物來達成目的。

君貴,臣輕,百姓為蝼蟻?嬴政挑了挑眉,看來顧衍也不是什麽正統的儒生嘛。他有信心不被儒生那套腐蝕,可難免厭煩。若是老師懂得變通,那以後他們說不定還能愉快合作。

邊想,邊用刀匕在螞蟻的隊列中間劃了一道鴻溝。為了防止螞蟻越過去,嬴政甚至将溝壑深挖。果不其然,螞蟻群在鴻溝面前止步,而嬴政得意的看向面容柔和的顧衍時,忽然想起顧衍看不見。

于是打算說的時候,卻發現螞蟻們已經一個搭一個的越過了鴻溝,他們甚至還拖着食物原路返回!

作為王公貴族,嬴政很少有和鄉下孩子一樣的玩耍經歷,就是在邯鄲都因為被拘禁而少有玩樂。雖然心裏經常視賤民為蝼蟻,可卻沒有真正的觀察過它們。

他覺得自己的帝王威嚴被一群螞蟻僭越了!

而顧衍輕笑着聽着周圍的響動,聽着自己的學生挖土溝,設置障礙,甚至碾死領頭的螞蟻

“以法拘之,以刑止之?”顧衍笑着用昨日嬴政的回答反問,然後不出意料的聽到對面惱羞成怒的聲音。

然後在他伸手去拿耳杯的時候,聽見阿正咬牙切齒的聲音,“那,還請先生賜教。”他一頓一頓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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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笑着将蜜水飲下,只留杯底然後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傾倒在旁邊,又掰了糕點随手一撒。嬴政就眼睜睜的看着他無論用什麽方法都無法改變方向的螞蟻隊伍很快就混亂了起來,然後大部分螞蟻就向着蜜水的方向進發。

“阿正,那些沒有改變道路的螞蟻在什麽方向?”顧衍又問道,嬴政牽着他的袖子将他的手放在沒有改變道路的螞蟻上,然後看着顧衍随意的碾死的那些螞蟻裏的‘少數派’。

“百姓想要的很簡單,食飽穿暖足以。”顧衍将杯子放回案幾,“至于反抗者,大多是想要回到曾經優渥生活的貴族,殺之即可。”

嬴政眼中精光閃爍,腦海裏浮現出前世他死後以靈魂的視角看到的那些推翻帝國的戰争他收斂情緒看向顧衍,深深俯身拜下,“請先生教我。”

顧衍卻搖搖頭,“阿正不必如此,你我年歲相仿何至于此呢?”他的學生生而知之,就是有點被這些貴族教壞了。他只是占了重活一世的便宜才顯得聰慧罷了,自己的學生是真聰明。

哪裏去找這種不用教寫字,不用教說話又一點就通的聽話小孩啊!

“在你心中,百姓為蝼蟻,可你也看到了蝼蟻也有自己的堅持。”顧衍其實不喜歡這樣的形容,每一個生命都是平等的,并無高低貴賤之分。可平等自由在這樣思想時人不能接受,顧衍只能在盡可能的範圍內讓大家過得好些。

對面的王宮子弟,顧衍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嬴政接着他說,“是故天下唯利是圖。”朝臣是為了家族,官爵,野望投靠于帝王;百姓為了衣食足而臣服于帝王。如果想要江山萬年永存,必以利賄之,以利誘之。

眼前的少年穿着青衣,目光平靜的毫無波瀾,琉璃似的眼瞳映着他此時的樣子。嬴政看着顧衍,前一世秦國的覆滅其實有他的責任,并非子孫之禍。朝臣野心橫生,他自信可壓制其數世而放任自流;秦政不以民生為主,征伐之事終有盡頭可他沒有更好的轉變方法,值得不斷征發刑徒,為軍隊創造建立功勳的機會。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一統天下後,秦的弊端。

尾大不掉,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不可挽回的了。

嬴政此時腦子裏已經有很多個賄民的法子,但這些想法都是一閃而過。因為眼前的人比他那些過很多年才能實施的計劃重要的多。

前世的時候,岐山顧氏真的有這樣的人嗎?平和,強大又蔑視王權。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話說出來大逆不道,甚至有僭越之嫌,可對着自己這個流着秦王血的孩子竟然如此随意的說了出來。藐視帝王,統治者當然不希望看到,可作為學生——擁有一個藐視王權的老師,代表着他能真正的學會如何做一個帝王。只有藐視它,你才能真正掌握它。

帝王之學,從來不是普通人應該知道的。

當年岐山周圍的氏族黔首都因為嫪毐作亂而被殺,難道是那個時候自己的命令把一位曠世奇才宰了?

“可賄民使民懶惰,于國不易。”嬴政敲了敲跪坐着的膝蓋,“貧民才可使他們不斷為國家創造價值。”吃飽了誰還想着努力,他可不想要怠惰的平民。

而這一次,顧衍卻沒有回答他。他好像想起了什麽,沉默了少許才笑着轉移了話題。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心裏的無力,可眼前卻不再是黑暗一片,反而有模糊的光影開始閃爍。要知道,自從上一次他打算以現代的标準教導王太孫的時候,眼睛就不可控的從好不容易恢複的一點光明堕入了黑暗。

這一次,他沒有領悟什麽,甚至對現狀有些失望。

可,光明卻又一次回到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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