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天道不許他改變世界,又允許他自身開悟。有的時候,顧衍甚至覺得這是對他的懲罰。
他懷念自己曾經生活的時代,并且想為之努力,可他活躍的思想和對內在的修煉更本不可能被付諸實踐。黑暗從來不是阻擋他追求光明的障礙,真正阻擋他的是未知。
他可以用自身的殘缺換取百姓的富足,可他根本不能保證天道什麽時候會将這些改變收回。沒有人能承受由奢入簡的痛苦,顧衍也不忍心讓百姓去承受自己的私心——重新回到曾經的生活中去。
他在不知道天道存在的時候,将肥料傳授于民,付諸實踐。迎接他的就是雙目失明。這一次是他的眼睛可以抵消改變歷史的影響,下一次呢?當他的生命都不足以抵消時,是不是就輪到受益者去償還了?他不敢去想。
在開悟君民之間的關系後,他眼睛稍微可以視光,這大概是天道最後的仁慈。
而如今——
他順着模糊的色塊看向對面坐着的小人,他沒有開悟,他只是将自己的領悟教導于對面之人而已。
黑暗中,顧衍好像好像抓到了什麽。就像是漂浮在流水中的人忽然捉住了一根浮草,他不知道這根浮草能保護他多久,可這是他唯一的選擇,他只能緊緊攥在手裏。在此時,顧衍才意識到,當天道打壓他時,他從來沒有低頭過,即使自暴自棄地藏秘了所有想法,像真正的貴族生活了一整年後,他還是沒有真正的向命運,向那無形的東西低過頭。他一直都沒有放棄過施展自己的才華。
他擡頭‘看’向端坐對面的人,心中千百萬思緒就這樣在喉間滾動,只是猶豫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思來想去最後只留下眼神中的堅定和唇齒間的靜默。嬴政看不出自己的老師猶豫再三究竟想說些什麽,他不覺得自己剛剛的回答有什麽可讓老師糾結的,同樣思來想去沒有再張嘴,有才之人必有其異,這是他做了多年的王所得的經驗,他也相信等到顧延想說的時候他自然會說。
年齡相仿的師生二人就這樣各想各地,保持了難得的安靜。
雖然顧衍的身體只有十歲,但靈魂畢竟已經成年多時,冷靜下來後,再加上多年的思考,他很快就将其中關節想通。
對面的人是特殊的,教導他使其理解自己的思想恐怕是天道承認的。甚至,天道會承認自己學生對客觀世界所做出的改變。
而随着改變越來越貼近自己的想法,失明也會自然痊愈——目盲本就是天道對自己強行改變世界的懲罰,只要自己的學生将客觀世界改造的進度加快,跟上自己所做的改變,懲罰自然不存在了。
也就是說,嬴正是世界所承認的異數。
等等——
Advertisement
顧衍頓了頓,将目光投向正在看書簡的學生,“阿正,你我認識後我還不知你的名字如何書寫。”只是給王太孫教習禮儀文字,沒有必要下達文書,所以顧衍也沒有機會知道‘正’的具體字形。可現在,連姓帶名的讀起來倒是像那位千古一帝的名字。
更何況,天道都承認了他。
顧衍心生疑慮,便直接向學生本人求證。
“朕名,王政之政。”嬴政皺了皺眉頭,搞了半天自己的老師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怎麽寫?看來自己的确不被重視啊!
此時任何人都可以自稱朕,這個字在被秦始皇下令禁止旁人使用之前只是個普通自稱。
太陽行至中天,散發着灼目的光芒讓顧衍剛剛可以視光的眼睛有些不受控制的想要流淚,只是不知道那眼淚究竟是因為眼睛被光灼傷,還是因為瞳孔地震。
千古一帝!竟然是秦始皇嬴政!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猜測,但在嬴政沒有親口承認的時候他還是心存僥幸的。自春秋以來,因為人口的增長,重名的幾率幾乎是飙升,什麽白,正,旦,夕幾乎各國公室都要有好幾個,這也間接出現了很多新造字——為了區分人名。
他本來以為自己只是在教導一個和秦始皇名諱同音的公室子弟罷了,沒想到竟然是本人。
顧衍原本平靜的拿水杯的手都有點顫抖,強裝鎮定的将耳杯放下,“是我愚鈍了,以為阿政是正義之正。”不過他是嬴政才說得通啊,如此早慧,如此淩厲,只有他才會是千古第一帝啊!
嬴政敏銳的感受到顧衍情緒的變化,心下一淩,顧衍認識他?不,看樣子他恐怕是知道‘嬴姓趙氏政’這個名字。為什麽被各種陰謀鍛煉了一輩子的大腦開始飛速工作,可他想不出任何和顧衍這樣的變化有關的陰謀詭計。
在第一次見面時,他懷疑顧衍和他都是重生之人。可觀其舉止,雖然禮儀完備可姿态随性,不像是被正統貴族教導成年的樣子,表情喜好更不似老者重生——他的心态至少還停留在青年時代。
最後,想起那夾雜着他從未了解的思想的經書,目盲但行止無虞,和早上他對着螞蟻說話的樣子,嬴政心裏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他窮盡一生追求仙人長生,智慧開新,能與蝼蟻言,這不就是徐福那個豎子口中的仙人嗎?只是仙人罹難,這才目盲以凡人軀停留人間,機緣所在成為自己的老師。
天命在朕!
嬴政忽然就驕傲起來,笑着看自己強裝鎮定的老師,心想既然仙人都知道自己的特殊那必是全力助他。這一世,他要創造比上一世更輝煌的成就。
思慮下,嬴政更是對顧衍恭讓禮敬。
然後他足足有一周都沒有再見顧衍。
顧衍的小院子雖然是華陽太後命人修建,可設計的稿子卻是他一筆一劃精雕細琢出來的。此時的工匠職業素質極高,更不要說宮廷裏少府的那些匠人了,幾乎是将顧衍的想法一一實現了。這裏的每一處的設置,都頗有些後世蘇州園林的風範,與此時流行的莊園院落風格大不相同。顧衍曾經帶着嬴政一步一步踏過院子的每一處角落,為他介紹其中的美好寓意。
就連花園裏的青磚路,顧衍都戲稱那磚鋪的像是人字,所以他們走在上面便是‘人上人’。
嬴政有的時候也感慨自己的老師有那麽多想法,看起來也頗喜歡享樂,可這幽靜院落卻少有仆從。至少,就那幾個奚奴根本趕不上一般人家的排場。他想起前些天第一次來時,顧衍那一副不用人陪自己就能天荒地老的樣子,就覺得自己的老師實乃奇人。
‘就是在仙人行列裏,他應該也算奇怪的了吧!’嬴政在心裏嘀咕着。
坐在書房裏,嬴政默寫着早就爛熟于心的《商君書》。此時書簡貴重,如果不去王室藏書庫,恐怕他是沒有機會再見前世看到的那樣多的書冊了。好在他記性不錯,大多書冊都能默寫,在顧衍不與他見面的時候他就會整理這些書簡。
至于回到朝堂?他不着急,總有機會的。
“先生何在?”顧衍不在,嬴政也不用裝的聽話乖巧,常居上位的氣勢充斥着整個書房。
越丫稽首,将額頭死死貼着地面,謹慎但鎮定的說,“少主巡視裏中,擇日而返。”只是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她的不平靜。
&ot;呵。&ot;
嬴政沒有說什麽,只是嗤笑一聲,越丫将頭埋的更深了。她在心裏祈禱,少主趕快回來吧!再不回來,您的學生就要把書院裏的所有仆從都吓死了!
因為書院所在是一片被秦王批下的空裏,只有顧衍、嬴政和些許仆從居住,書院建好了但周邊還是一片荒蕪。顧衍自從有了通過嬴政的手來為百姓提供更好的生活,這一念頭後就克制不了自己的想要實地考察一下周遭的環境,先前不理會是他除了教書了無所求,如今不一樣了!他當然要從手邊的地方管起,最好能将這片裏改作試驗田或者工廠——
正想着,顧衍停下了腳步。
“遠處發生什麽了?”顧衍隐約聽到喧嘩聲,用鸱鸮仗遙遙的指了指前方。在他的眼裏大小不一的黑點在晃動,好像是一堆人影。此時正是初春,周遭都翠綠一片,只有那邊人聲鼎沸,陰影成團,顧衍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韓徒跟在他的身後,聽到主人的問詢立刻手搭涼棚眯着眼睛看了看,仔細分辨後說“好似農人争執。”他說的比較委婉,因為看樣子說是鬥毆都不為過。此時鬥毆是常事,就是秦國這樣法律森嚴的國家都時有發生,其他諸國認為男孩不殺人的話就不算成年的地方更是不鮮,韓徒并沒有大驚小怪,只是問了一句,“少主,需要我去攔住他們嗎?”在哪個裏打架,裏長都要負責處理的。
“去問問。”顧衍平和的吩咐,絲毫沒有因為有人在自己的裏上打架生氣。此時農人集體鬥毆大抵是因為争水,争肥。
活着已經很艱難了,很少有人因其他事尋釁。更何況,秦律嚴苛若是無故争執是要罰錢的。這裏是空裏,這些農人的裏長既然沒有阻止,很大概率是因為生産所需。
果不其然,韓徒回來說是農人争水。
作者有話要說:“朕”這個稱呼在始皇禁止之前誰都可以用啦,現在始皇還沒稱帝,連顧衍都可以稱自己“朕”。所以,始皇大大這麽用也沒錯,不會暴露身份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