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轟隆”一聲,孟夏最後一道驚雷劃過盛京城內太師府上空。
書房外一道激動的聲音響起,“老爺,有大姑娘的消息了。”來人滿身潮氣,也顧不得腳上的泥水會不會沾濕書房內鋪着的精致蓮紋毯,闊步向房內走去……
孟夏已過,仲夏漸至。
此時正值午後,地面升騰起的灼浪撲向永安城內一處二進宅門,在掠過枝繁葉茂的花草樹木後,便偃旗息鼓般地打了卷兒,消弭于無形。
白底粉緞繡鞋來來回回踩在松軟的泥土上,留下一串小巧玲珑的腳印。
寇蔻貓着纖腰,圓亮雙眸恨恨地盯着綠葉叢中石榴花苞上的一只小肉蟲,白皙手指撚着花針毫不留情地紮了上去。
一旁捧着托盤的阿芙見此,眼皮陡地一跳,視線趕忙落在托盤上的修剪器具上。
蹲的太久,寇蔻精巧的鼻尖沁出幾滴薄汗,她卻渾然不覺般,起身把花針放回托盤,換了柄花剪繼續動作。
剪斷最後一枝分叉的餘枝,随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白皙小臉漲得通紅,似扯了日暮時分天邊的雲霞過來,阿芙不由得看呆了,快忘了接下來的反應。
寇蔻見婢女阿芙一臉怔愣的模樣,以為她又開始害怕,嵌有黑痣的菱唇一彎,“阿芙膽子怎生得這般小?已經見過我紮過許多回蟲啦。”
阿芙端着托盤,頭歪向一邊不願看,“我的姑娘,也就您不犯惡心,再說,您這麽精心照料,明兒個一早,有些還不是照樣被蟲啃壞。”
寇蔻放下花剪,粉嫩圓潤的指甲輕輕刮過這些紅豔豔的石榴花瓣,“這麽好看的花兒,可不能讓蟲子害去了,既然看都看見了,當然得幫幫了,是也不是?”
似是表示再贊同不過,說完還重重地點點了頭。此刻她站在大片石榴花叢中,素手叉腰,滿意地看着滿院紅豔豔的石榴花,今歲又能吃上不少石榴。
“寇蔻。”熟悉的聲音自垂花門傳來。
“爹爹?”寇蔻回首望向垂花門,耳畔的紅色石榴籽耳墜,随着她回首的動作輕晃,輕盈又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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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身後是大片的石榴花叢,遠遠望去,臉含嬌色的人兒竟比那盛放的石榴花還熱烈幾分。
視線停留到阿爹身旁多出來的兩個人,目光一頓,寇蔻提起裙裾小步飛奔到寇淮身邊,扯了扯他的長袖,在他耳邊小聲道,“爹爹,這兩位是?”
寇淮拍拍她的手,露出一個慈愛的笑來,“乖女先回屋,爹爹和這兩位貴客有事相商。”
……
東廂房內。
寇蔻去了骨似地趴在小窗邊,右手握着噴花壺給窗下的花兒澆水,思緒卻早已神游天外,心中惴惴,那兩人是來幹什麽的呢?想起那兩人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莫不是來找她的?
一不留意,噴花壺裏的水一股腦兒全倒了上去。
“哎呀,澆多了。”寇蔻忙探出半個身子夠到窗外,俯身手忙腳亂地将海棠花瓣上多餘的水抖落下去。
花圃對面,兩道挑剔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寇蔻若有所感,疑惑擡首。
瞧見今日來找爹爹的那兩個人将她仔仔細細觑了一番後,方才步履悠閑地離去。待兩人走遠後,寇蔻忙不疊地跑到主屋寇淮的屋子。
屋內,寇淮正盯着案上的賬本出神,密密麻麻的字,他卻一個也看不進去,表情有些沉重,直到看到門外探頭探腦的寇蔻,方才收回思緒。
寇蔻見他發現她,索性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疑惑開口,“爹爹,剛才那兩人是誰?好沒有禮數。”想起那肆無忌憚、挑肥揀瘦的眼神她就覺得來氣,眼睛都快長頭頂去了。
“啪”一聲,寇淮将賬本扔回書案,沉着臉道,“妄議他人便是我教你的禮數?”
從小到大,爹爹可沒對她發過一次火,哪怕是她打碎了他的最喜愛的寶貝硯臺也沒舍得數落她一句,今天竟因為那兩個不知道什麽來路的人對她發火,寇蔻緊抿唇瓣一言不發,只餘淚花兒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轉兒。
寇淮最是見不得她哭,忙從衣兜裏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淚,哄道,“爹爹并非故意兇你,快莫哭了。”
寇蔻任由他在臉上抹來擦去,只是她皮膚太過嬌嫩,這樣一通胡亂擦過後,眼淚沒擦到哪兒,越發顯得寇蔻惹人憐惜。
寇淮深深嘆了口氣,放下帕子,“你這性子太容易吃虧,日後在外,切莫再輕易對別人使小性子,否則吃虧的還是你。”說完逼自己轉身,斂去眼中濕潤,邁着晃動的步子向裏屋走去。
寇蔻看着他腳下微微淩亂的步伐,想起之前種種,現如今爹爹又說這般話,心裏一顫,低聲問道,“爹爹說過,會養寇蔻一輩子,爹爹是不要寇蔻了嗎?”
寇淮聞言,腳下步子一頓,但很快,他又重新邁步向裏屋走去,出來時,手上多了個紅木匣子。
匣蓋纖塵不染,看得出平時常常打開,寇淮打開精巧的鎖扣,從裏面取出一根紅繩,紅繩上墜了一個質地極好的木質小馬駒。
寇蔻看着那小馬駒,心裏無端生出一股抗拒,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寇淮伸手輕輕握住寇蔻的細腕,将紅繩仔細地替她戴上,最後又把小馬駒調整到正前方。
低頭緩緩道,“寇蔻,這麽多年來,阿爹一直沒告訴你,你并非是阿爹的親囡囡,你是盛京宋太師府上的大姑娘,單名一個煙,今日那兩人是來帶你回你真正的家。”
話語一落,寇蔻的心似被一雙大手狠拽了一下,扯得生疼。
沉默半晌,喉嚨似堵着一團雪,噎的她腫痛不已。打小翻閱寇淮書房裏各種書籍,聰慧如她,寇淮說的如此清楚,她怎會不懂寇淮現下的意思,但心裏還抱着一分期待,“阿爹,我可不可以留下?我想和您待在一處。”
她哪裏也不想去,只想和阿爹待在一處。
寇淮閉目搖了搖頭,太師府想要一個人,豈是他一個富商能抗衡的,只是時隔十多年,早不尋晚不尋,偏偏這時候來要人,也不知為的是哪般?
寇蔻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他早就将她當成親生女兒,只望她日後能開開心心、健健康康足矣。
閉眼不願讓寇蔻看見眼中的傷懷,溫盛細雨囑咐,“此番離去,我們不知何時能重聚,切記阿爹的話,萬事以開心為上,但性子也切莫像往日那般,若寇蔻不開心了,回永安城看看爹爹和這滿院的石榴花,爹爹永遠在。”
“你也莫多想,盛京離永安不算遠,有空常來看望阿爹便好。我知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但太師乃是你親生父親,經年未見,定然十分念你,回去後,要像孝敬爹爹一樣孝敬他們,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