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衣擺就這樣撩啊撩的,眼見幾人要進客棧,可她還沒看見傘下那男子究竟是何模樣呢,寇蔻一急,抱着花盆的一只手不知不覺間已經松開。
在距離男子還有一步遠的地方,花盆直直地墜落下去。
寇蔻驚呼出聲,“當心!”
“哐啷”一聲脆響,花盆瞬間四分五裂,雨幕沖散盆裏的泥,一路蜿蜒流淌到男子黑色錦靴下,寇蔻的緊揪的心也随着稀釋的泥水松開,幸虧沒砸中。
可男子并未擡頭,只略微頓了片刻,長腿一邁,行雲流水地跨過碎花盆進了客棧,身旁撐傘的黑衣男子擡頭看了一眼窗口的寇蔻,警告意味十足。
寇蔻剛才魂兒都快被吓飛了,她還以為要背上人命,現下蒼白着一張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撐傘男子鼻息暗嗤一聲,緊随其後。
阿芙推門進來時,寇蔻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發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阿芙一笑,放下菜托和烘烤過的衣裳,“姑娘怎地發起愣來,可是還想着老爺?”
寇蔻搖搖頭,想起剛才目露兇狠之色、臉帶刀疤的男子,心裏就忐忑不安,抿着唇瓣道,“阿芙,我好像闖禍了。”
在屋裏能闖什麽禍呢?阿芙并未在意,見有細雨從半開的窗外飄進來,寇蔻帷帽也取了下來,露出一張白生生的俏臉,阿芙忙去關上窗,嘴裏唠叨着,“姑娘,窗怎地也不關上?”
她找掌櫃娘子借了一雙幹淨的素色繡鞋,把繡鞋放在床前,“姑娘,快起來吃些東西,明日咱們才能趕路。”
繡鞋有些大,不合腳,寇蔻趿拉着來到桌前,喝了幾口粥後,便吃不下了,心裏還惦記着剛才那事,随口一問,“剛才驿站是有其他人來住店麽?”
阿芙把烤幹的衣裳疊好放在她床頭,“奴婢在後廚給姑娘烤衣裳,這可不知。”
入夜,寇蔻躺在床上,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毫無睡意,直到肚子裏傳來一陣陣空鳴,白日裏她未曾吃過幾口粥,她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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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在她隔壁應是睡着了,走時她将烤幹的衣裳放在她床邊,寇蔻起身穿上衣裳,執起桌上的燭燈,推開房門往外走去。
房門外,光輝滿室,剛從微芒中出來,寇蔻等眼睛适應了一會兒,才抻着腦袋往樓下看去。
寇蔻眼睛一縮,刀疤男!是白日遇見的那幾人!不過今日傘下的那男子依舊被幾人擋住,看不清臉。
最重要的是,寇蔻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他們還點了一大桌子的菜,濃郁的飯菜香填滿了整個客棧。寇蔻摸了摸癟癟的肚子,差點讓人一命嗚呼這事兒,怎麽也得當面道歉才顯誠意吧?
寇蔻執燈向樓下走去,刀疤男注意到樓梯處的響動,擡眼望去。
女子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柄燭燈,未經打理的黑發烏壓壓地将她整個人包裹住,也遮住了她的大半臉,只餘小巧精致的鼻尖露在外面。
她正一步一頓地下樓,另一側的陳英嘲諷一笑,又是一個試圖打公子注意的女子,這手段未免也太過拙劣。
鞋子太大,寇蔻下樓并不方便,若走得太快了的話,就怕不服帖的繡鞋掉下去。
最後終于來到幾人面前。
最前面的刀疤男,眼神又冷又兇,寇蔻緊緊握着燭燈,掌心沁出一層薄汗。
鼓着膽子,向幾人行了一個歉禮,聲音帶着一絲顫意,“幾位公子,方才花盆掉落差些砸中你們,倍感抱歉。”
陳英這才得以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子,他也不由得有些驚訝,回想盛京城內的世家貴女,顏色怕是都不及眼前女子分毫,眉如翠羽,丹唇懸珠,容色嬌豔非凡。
陳英回過神,不為她的容顏而收斂氣勢,依舊冷冷開口,“姑娘已道完歉,怎還不走?”
寇蔻肚子适時發出一連串的悶響,白淨的小臉覆上一層薄紅,嗫嚅道,“我在樓上看見你們上了一大桌子的菜,我可以拿碗盛一點嗎?放心,我吃的不多的。”
陳英皺眉正打算拒絕,這女子果真花樣百出,心思不可畏不重,他還想再說說什麽。
“過來吧。”
端坐在陳英身後的男子發了話,截斷他未說出口的話,聲音如汩汩流淌的山泉水,清冽溫和。
陳英默默給寇蔻讓開位置,寇蔻迫不及待朝他身後的男子望去。
這一瞧,便入了迷。
身穿月白衣裳的男子左手端着一小碗熱氣騰騰的的湯,雅致俊顏氤氲在熱氣中,右手捏着湯匙,慢口抿着。端着碗的手好似一塊上好的瓊玉,而捏湯匙的指骨也根根分明,似光滑無痕的翠竹枝節。
寇蔻的視線随着他手上動作起起落落,漸漸移到他那淡淡的、薄薄的、沾了湯水,略顯豔色的唇上。
她好餓。“咕嘟”一聲,寇蔻咽下喉中亂冒的口水。
男子被這異響驚動,擡頭看了一眼寇蔻,女子未作任何裝扮,素面朝天,一張俏生生的臉像個粉面團子,視線在掠過她殷紅唇瓣上的黑痣,和清澈見底的盈盈目光時,多停留了片刻。
見她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男子眨了眨顏色極淡的琥珀色雙眸,聲音清淺道,“這裏尚有幹淨的碗筷,姑娘不妨坐下來嘗嘗。”
真是個将矜貴和禮數刻在了骨子裏的男子,寇蔻在心裏評價。
不過,寇蔻驚訝于他的容顏也只是須臾,畢竟她覺得自個兒的容貌可不比這男子差,況且現在肚子還空着,哪裏有填飽肚皮重要呢?
聽到他的邀請,寇蔻道了謝後,便毫不客氣地和他相對而坐,執筷夾着離自己最近的那幾道菜,皓腕處的紅繩滑落,雪膚紅繩,豔極。
其實她很想夾男子面前那道色澤鮮豔的肉塊兒,但她做不出這般在外人面前失儀之事。
直到她的目光第五次落在那道菜上,自己碗中突然多了一塊鮮嫩的肉,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道菜。
寇蔻擡頭看他,眼眸晶亮帶着些赧意,定是剛才她表現得太明顯了。
謝無虞放下公筷,像是并未瞧見她的困窘,目光依舊清湛柔和,喝完碗底最後一口湯,“姑娘且自便,在下先行一步。”
說完起身向樓上走去,陳英忙上前替他披上披風。
等他一腳踏上樓梯後,身後才傳來一道含糊不清的聲音,“唔,好的、好的。”
反應卻是慢了些,謝無虞聽後微哂,一旁的陳英、陳武面面相觑,公子這就笑了?笑了!
二樓屋內,謝無虞沐浴後換了身月白色直裰,斜靠在床頭翻閱着一本古籍,俊雅容顏在燭光映照下如天邊皎月,小幾上的三足香爐正燃着清冽醒神的香。
陳武是個話多的,管不住嘴,“公子,您認識那姑娘啊?我剛看您對她笑了。”
不過也不怪公子,他滴乖乖,那姑娘一張白嫩小臉,水汪汪的大眼,望着你時,心立馬軟的一塌糊塗,誰見了想必連大氣都不敢出,唯恐驚擾了她吧。
陳英胳膊肘拐他一下,眼神狠狠瞪着他示意他不要多嘴。
謝無虞合上書,長指微屈,抵住額際,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我對将死之人也會笑。”
陳武無言張了張嘴,再也不敢漏出任何聲音,的确是這樣,公子對誰都會笑,取人性命時笑的尤其好看。
但下面一句話卻把兩人砸得暈頭轉向。
只聽謝無虞阖目道,“她是宋太師之女。”
陳英目露訝然,但很快又表示理解。對于當年宋太師的家事他也略有耳聞,據傳太師現在的女兒本是一介孤女,宋太師的親生女兒周歲過後,早就弄丢了。
陳英擡頭,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阖目的男子,只是不知公子為何斷定方才那女子就是宋太師的親生女兒。
謝無虞也是因着今日看見太師府上的張管事,又憑寇蔻唇上那顆痣,和她手腕處的墜飾才認出。幼時只及膝高的小姑娘未走失時,他曾見過一面。父親在世時,兩家定了親。
此事也是滿城皆知,本是天定良緣,可自謝啓去後,宋家便如那牆頭草,有意攀附太子,對幾年未曾露面的謝無虞更是瞧不上眼。眼下婚約在即,急急忙忙找回宋煙,其目的不言而喻。
陳武撓撓頭,滿臉疑惑,“她真的是宋姑娘?”他記得宋姑娘不長這樣吧?難道他記錯了?
陳英見陳武仍舊一副呆愣愣的樣子,不由得嘆了口氣。
而後觑了觑謝無虞,斟酌出聲,“不過兩人還真是天差地別,一個自恃清高,一個嬌俏明豔。”也不知公子中意哪位?
嬌俏明豔嗎?謝無虞腦中閃過女子紅豔豔的菱唇,很快,那抹紅消失于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