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宋嫣從翠雲手中拿過镯子,套在寇蔻手腕處,一粒粒鮮紅珠子襯得如雪肌膚能反出光來,宋嫣心裏酸水止不住地往外冒,但一想到那潑辣無理的荀蘭在看到這镯子後的反應,她迫不及待想見到那場景。

寇蔻不知她心中所想,現在镯子也戴了,人也認了,不過還真是無趣極了。

寇蔻感覺自己仿佛是只籠中鳥,終于得到片刻放飛的機會,和他們多待一刻,好似渾身都爬了許多小蟲子。

寇蔻見沒她的什麽事兒,和夫婦兩人告了退,正準備回去,身後柳氏叫住了她。

宋嫣知道柳氏的意圖,極有眼力勁兒地叫上貼身婢女翠雲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宋安瞥瞥寇蔻,來到柳氏面前柔聲道,“膳房我命人溫着八寶燕窩,得空你去嘗嘗,我先去書房把事情處理妥當,待會兒咱們一道去全靈寺。”

宋府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全靈寺,今日恰是十五。

走時宋安還對寇蔻意有所指,“你母親若是有事吩咐你,你當同意的,在外許多年,權當是盡盡孝心罷。”

宋安說了些什麽,寇蔻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是見宋安臨走時都不忘低聲囑咐劉氏待會兒要吃些東西,寇蔻想到了寇淮,爹爹現在用膳都是孤零零一個人了,連一個陪他唠嗑的人兒都沒有。

宋安走後,柳氏清咳兩聲,柔和的杏眼看着寇蔻,這孩子是像她的,可惜哪有嫣兒貼心知冷知熱。

寇蔻用完早膳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感覺身上沒有先前那麽暖和了,她想趕緊回去裹被窩裏,喝杯熱茶。

無聊地撥弄着手腕上的珊瑚珠,心思亂飛,“母親留下我是有什麽事兒嗎?”

聽到“母親”二字,柳芫整從袖中取東西的手一頓,嫣兒私下從來都是喚她阿娘的,這樣一相對比,親生的又如何,到底是別人養大的。

不知怎的,腦海中走馬觀花般浮現寇蔻小時候的模樣,柳芫揉着隐隐作痛的額角。

終于将一張薄薄的婚書攤在她面前,“煙兒,這婚約打你還在胎裏時,就定下了,你回來了,是當履行這婚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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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芫沒說實話,婚約是在寇蔻走丢前定下的,不說的厲害些,她擔心這孩子不同意。

寇蔻聞言,漂亮的眼睛一垂。她盯着婚書上面的“宋煙、謝無虞”幾個字看了良久,最後終于将其中的彎彎繞繞弄明白,原來,他們把她尋回來,真正的目的是這個呀。

“謝無虞”,寇蔻在心裏默念幾遍,這幾個字念出來十分悅耳,想必人也是頂好的,寇蔻無聲地安慰自己,沒事,沒事兒,不就是嫁人嘛。

可她心裏還是有些隐隐的鈍痛,他們從未将她當做女兒吧,或者一丁點兒都不在乎她,否則怎麽她來到府上後,連問候都不曾有過。

不問她住的習不習慣,飯菜合不合胃口,有沒有什麽其他的需要,反而是想急匆匆把她嫁出去。

還有宋安那張冷冰冰的臉,從她進府以後,他從未對她笑過。

阿爹以前告訴她,做人是不能太貪心的,太貪心的話,老天爺一不高興,會收回恩賜。

不過,如果嫁過去,對方能讓她種種花兒,吃上合她口味的東西,讓她做一些她想做的,那就已經很好了。

既然他們不在乎她,那她也不親近他們便是,反正她對他們也沒什麽感情。

短短時辰內,寇蔻已經想了很多。動了動繡鞋裏僵冷的腳趾,朝柳氏彎着菱唇,“好的呀,母親安排就是了。”

柳氏怎麽也沒料到寇蔻是這個反應,怎接受的這般快?心裏有些疑惑,“你就不想知道對方是何許人?家住何方?年齡幾許?品性又如何?”

寇蔻搓了搓腕上的珊瑚珠子,滿不在乎道,“既然是打小就定下的婚約,想必那人在母親眼裏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女兒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柳氏一噎,這孩子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呢?罷了,她這樣想的話也好,省得麻煩。

遂擺了擺手,讓她退下。

……

回到清佳院,寇蔻就忙不疊地邊走邊甩了腳上沁涼的繡鞋,赤腳往床上奔去,受不了了,東西沒吃飽,現在渾身還冷的慌。

上床後将軟衾往身上一裹,被子裏沒有什麽熱度,寇蔻此刻只覺得自己頭昏腦漲的,甕聲甕氣對阿芙道,“阿芙,你去給我找個湯婆子吧,我腳凍得慌。”

因着寇蔻此刻将自己捂在被子裏,吐字本就不甚清晰,阿芙也沒覺得什麽不妥,畢竟,姑娘的身子底本就差了些。

等阿芙找張媽媽尋來湯婆子時,寇蔻已經睡得迷迷糊糊,阿芙将裹着棉布的湯婆子塞進寇蔻腳底,棉布裹的厚實,不會太燙。

阿芙見寇蔻整個人埋在被衾裏,腦袋都看不見,擔心她呼吸不暢,伸手将被衾往外扯了扯,哪知甫一碰到寇蔻的臉頰,灼熱的體溫燙的她驚呼出聲。

姑娘這是發了高熱!

忙伸手将寇蔻搖醒,可別燒糊塗了,焦急道,“姑娘,姑娘,快醒醒,咱別睡了,您發了高熱,再睡下去可不行。”

寇蔻呵呵一笑,有些傻氣,因發着高熱,雙頰赤紅一片,一雙黑眸也亮的驚人。

現在可不是欣賞美色的時候,阿芙去臉盆架旁用帕子蘸了些冷水,搭在寇蔻額頭,心疼道,“姑娘先忍着,奴婢去找大夫。”

寇蔻含含糊糊應了一聲,早就燒的雲裏霧裏,阿芙走後,她又閉上眼沉沉睡去。

夢裏,盛夏的夜晚,阿爹和她一起在樹下納涼,喝着她釀的石榴酒……

阿芙先去前院找了張媽媽,張媽媽一聽說寇蔻起了高熱,忙放下手裏的活計,一邊帶着阿芙往醫館走,一邊嘆息道,“府裏是有府醫的,但今日老爺夫人去全靈寺,府醫也一路随行。”

大街上人來人往,阿芙腳步走得急了些,不小心撞到路人。

慌裏慌張地道了歉,便又跟上前面的張媽媽。

陳武擰着兩道粗眉,這不是那什麽宋姑娘身邊的貼身婢女?眯眼看了一眼她去的方向。

醫館?

……

國公府靜遠堂,地錦爬滿了耳房旁的牆面,成了青牆,蔥蔥郁郁,盛夏漸至,平添幾分涼意。

謝無虞把寫好的信交給陳英,“告訴他,我應了。”

陳英垂在身側的手朝陳武勾了勾,招呼杵在屋內的陳武一同離開,陳武此刻卻愁眉不展,像個被釘了釘子的木樁子,一動也不動。

謝無虞将毛筆在筆洗中洗淨後挂回筆架,随手拾起書案旁的白布巾擦淨手。

這才向杵在下首的陳武發問,“何事?”

陳武一股腦兒将剛才在宋府門房那裏打探來的消息抖落出來。

“公子,屬下聽說,那宋姑娘快要病死了。”

謝無虞負手而立,擡眸看向隔扇窗外蔥綠地錦,琥珀色瞳孔散發的光芒和那地錦一樣清涼。

謝無虞很少關注身他人他事,但想到若是宋煙真的病死,就失去了一個好用的擋箭牌。

“宋府府醫不在?”

陳武憤憤不平道,“那宋氏夫婦太不是人,屬下打聽到,宋姑娘昨兒夜裏等了夫婦倆整整一宿,這不,回去就病倒了。”

謝無虞輕飄飄看了向陳武,“那還不至于病死。”

陳武心裏一驚,果真自己心裏有什麽小九九都瞞不過公子,在心裏悄悄扇了自己幾個大嘴巴,讓你嘴賤。

謝無虞倒還不至于在這種事上怪罪于人,進入內室換了身月白色常服。

“走吧,帶上府醫一起去瞧瞧。”

盛京誰不知當年國公府和宋府定了親,現在他登門,倒也不用擔心惹人非議。

……

府醫是個年過花甲之齡的小老頭兒,曾是聖上的禦用醫師,後經人陷害差點被砍頭,是謝無虞幫他洗清冤屈,之後就一直待在國公府不願離開。

陳英去給人送信,一行三人驅車來到宋府。

快至午時,宋府府門外。

門房正昏昏欲睡,直到眼中映入一雙質地上乘的黑色雲履靴,門房精神一下上來,揉了揉眼睛,湊上前去看陳武手中象征身份的木牌,見來人竟是多年未曾露面的世子,趕忙告罪,将人請了進去。

入府後,庭院開闊,小巧流水,布置風格頗有江南一帶的特色,陳武向府裏的婢女打聽寇蔻的住處後,一路暢通無阻往清佳院而去。

越靠近清佳院,越能感受到清佳院與別處的庭院一作對比,那冷寒的溫度,陳武一個粗大漢都覺得冷,更別說嬌嬌弱弱的女兒家。

進入清佳院,院內空空蕩蕩,只有裸·露在外的濕泥,謝無虞不知怎地想起少女鮮豔明亮的容顏,和這簡陋暗淡的庭院是一點也不相配。

隔扇窗大開,屋內沒人。

謝無虞進屋後四下看了一眼,本不欲進入寇蔻寝卧,但想到不久後他們便會成親,便歇了男女大防這心思,留下陳武守在外間。

看了一眼府醫,朝他颔了颔首,“我先進去看看她到底如何。”

寝內窗戶緊閉,饒是關了窗,屋裏的溫度依舊一片冰涼,謝無虞皺了皺眉。

擡眼看見床上裹着銀白軟衾的人兒,腦袋藏在被子裏,只看得見散在被子外面的細軟漆發,剛走幾步,謝無虞差點被腳下的東西絆倒。

垂頭一看,一只小巧的繡花鞋橫在腳下,而另一只,謝無虞眼睛朝四周掃了一眼,正歪七八扭地躺在寝房門簾處。

謝無虞輕啧一聲,走過去,彎腰将繡鞋納入手中,繡鞋很小,一掌可握,讓人不禁聯想到繡鞋主人。

直到陳武驚訝的目光落在謝無虞身上,陳武覺得雖然公子撿鞋姿勢依舊不堕公子英姿,但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謝無虞看陳武努力憋笑的樣子,才明白此刻自己幹了什麽?幫人撿繡鞋,這還是頭一回。

起身将繡鞋提在指間,謝無虞淡淡地掃了一眼陳武,陳武立馬收腹挺胸,目光不再亂瞟。

将繡鞋整齊地放到腳踏上,謝無虞這才伸手掀開軟衾的一角,映入眼簾的是燒得緋紅的小臉,往日紅豔的菱唇此刻幹燥又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額上蓋着的帕子早被高熱烘幹,謝無虞伸手揭了帕子,冰涼的指間不小心觸到少女的額際,寇蔻還在夢中,這陡然的清涼讓她如沐甘泉,忙伸手死死抓住謝無虞的手往自己脖頸處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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