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陳武來到窗邊,将捏在手裏的草編兔子遞給寇蔻,而後朝寇蔻傻呵呵一笑,他這一笑,從鼻端延至下颌處的刀疤被拉長、放大,有些駭人。

“宋姑娘,這小玩意兒權當是卑職的賠禮,那日在驿站吓到姑娘,還請姑娘多多包涵。”

不過寇蔻早忘了那日她有多緊張害怕,接過草編兔子,指間點了點兔子的耳朵,兔子耳朵還抖了抖,活靈活現,還蠻可愛的。

寇蔻知曉禮尚往來的道理,陳武見寇蔻拿了草兔子,便打算轉身回去繼續幹活兒。

寇蔻看見他臉上的刀疤,眼珠靈活一轉,叫住了他,“哎,你等會兒,先別走。”說完蹬蹬蹬跑到妝奁盒旁,在裏面翻騰小一會兒,找到一小瓶面脂。

阿芙從張媽媽那裏尋了蜜餞兒,又提了午膳,回來見寇蔻沒好好躺在床上歇息,竟只着單薄的長袍站在妝奁盒旁。

遂放下食盒,嘴裏不停數落着,“姑娘,你身子還未大好,可不能瞎胡鬧。”

寇蔻見阿芙回來,把手裏的小瓶往她懷裏一扔,指了指還站在窗外的陳武,吩咐她,“喏,把這個給他塗些在他臉上的傷疤上,興許能祛疤呢。”

她記得當時在永安買這石榴面脂的時候,掌櫃說這面脂不但滋潤養顏,并且還有生肌祛疤的功效。

阿芙詫異道,“姑娘不是自個兒都舍不得用這面脂麽?說只有這一瓶了,怎麽今日這般大方?”

寇蔻努努嘴,用手比了個指甲蓋兒大小的手勢,“我又不是把這面脂全部給他,你去給他抹上,別用多了。”

見到陳武,寇蔻想起驿站那名好看的不像話的男子,又噠噠噠跑到窗邊,朝陳武露出一個友好的笑來,“是你家公子讓你來的麽?他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呢?”

陳武低聲解釋道,“宋姑娘,您和我家公子還真有緣,具體的,等您日後見了公子便明白了。”

他一個當屬下的,實在不該太多嘴。

周管事和陳武走時,寇蔻正鬧着不吃午膳,“哎呀,這青菜粥一點兒味兒也沒有,我要吃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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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公府,靜遠堂。

謝無虞端背靠太師椅,執筆在宣紙上寫着什麽,陳英立在桌案旁,專心致志磨着墨。

“那小厮說了什麽?”男子擱下筆,聲線清冷道。

陳英拱拱手,“他說公子不在盛京的這幾年,夫人總是隔三差五去丞相府,聖上賞賜給老爺的奇珍異物大多進了丞相府,不過,夫人似乎一直在找一樣東西,但并未尋到。”

謝無虞放下筆,捏了捏眉心,胸口處時不時傳來一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石榴幽香,擾人心緒。

想起剛才女子撲到自己身上、纏着他,哭天抹地喊他爹爹時的情景,大概是那時沾染上的。

他喜潔,更不喜身上沾惹其他人的味道,當下便歇了繼續追問的心思,吩咐陳英,“備水沐浴。”

陳英心裏納悶兒,公子自将軍離世後,一直在暗中調查真相,只要碰上和将軍相關的事,什麽都得靠邊站,今日,公子還真是奇怪。

若說謝無虞對謝啓有多深厚的感情,感情是有,不過不多,他本身是個涼血薄情的人,查找真相對于他而言,不過是僅存的責任感驅使罷了。

他始終記得幾年前,塞外軍營中的昏黃火光下,謝啓夜以繼日訓兵的場景。半生戎馬疆場,卻落得意外慘死的下場。

自此以後,謝無虞做了決定,國公府他守,真相他查。

周管事和陳武回來回話時,謝無虞正好沐浴完,此刻他只着一身墨色交領中衣,眉峰上還留有一粒粒晶瑩的水珠,日光透進來,好似覆了一層冰霜。

兩人一進屋,陳英正在給謝無虞擦拭頭發,陳武那張白生生的臉着實将陳英吓了一跳。

陳武恍若不覺,自顧自自地禀告情況,“屬下和周管事去宋府時,發現柳氏正站在屋外,只是不知她為何沒進去。”

還能如何,貪生怕死罷了。

謝無虞道,“繼續。”

陳武每說一個字,臉上的石榴面脂就撲簌簌落了一地。

他的臉常年外出辦事風吹日曬,太糙,面脂吸附不住。

面脂是石榴味兒的,很快,滿屋生香。

謝無虞剛把身上甜膩的香氣洗淨,現在又聞到這擾人的石榴味兒,他向來不過問下屬們的隐私。

可此刻他不得不開口。

端起茶盞裏的清茶飲了一口,“你臉上是什麽東西?”

陳武躬身道,“這是宋姑娘讓人給屬下抹上的,好像說這面脂可以祛疤?”但他也不知這面脂有沒有用。

謝無虞有些意外道,“她為何送你面脂?”

陳武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見宋姑娘一人待在屋內有些無聊,便順手用蒲草給宋姑娘編了只草編兔子,宋姑娘送屬下面脂恐怕也是因為這個。”

可一旁的陳英心裏卻一緊,這,這主子的人什麽時候輪到他們下人來操心了,還擔心宋姑娘無聊,這是屬下該操心的嗎?果真是不長腦子。

陳英正打算跪下替陳武求情。

謝無虞摩挲着茶盞,聲音不辨喜怒,“倒不曾見你在我面前展示過這般手藝。”

再蠢的腦子在謝無虞身邊待幾年,也能得幾分教化,陳武一聽,恍然大悟,忙跪下請罪,“公子放心,屬下絕沒有觊觎宋姑娘的意思,屬下只是看到宋姑娘嬌憨可愛,想起了家中小妹。”

謝無虞略有耳聞,陳英陳武的确是有胞妹的。

妹妹麽?謝無虞驀地想起當年總跟在他身後糯叽叽喚他哥哥的小姑娘,早早地就葬身雪海……

陳武還跪在地上,見謝無虞良久都沒開口,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

恰對上謝無虞無波無瀾的雙眸,陳武一驚,又慌忙垂首。

謝無虞淡淡道,“起來回話,她身子如何了?”

陳武心裏這才松了一口氣,沒怪罪就好。

“宋姑娘喝了藥,看上去人精神多了,不過,我和周管事回府時,聽到宋姑娘說飯菜不合胃口。”

周管事極有眼色忙上前詢問謝無虞,“公子,要不老仆讓人做些吃食給宋姑娘送過去?”

謝無虞倒是不知宋煙竟然還挑食。

剛才陳武的一番話倒提醒了他,等接了她過府,将她當成妹妹待之即可,至于其他情分,他是一分也給不了。

“去吧,這些事你看着辦即可。”

周管事稍微琢磨一下,便明白該怎麽做了,做下人的,若是無論做什麽都需要主人事無巨細地去吩咐,那他這個管家也做到了頭了。

……

周管事帶着四名小厮前往宋府,兩名手中提着食盒,另外兩名手裏各捧一個朱漆托盤,裏面放着時下盛京貴女喜歡的绫羅綢緞、金釵玉飾,托盤上蓋着紅布。

在宋府前院幾人碰見了外出的宋嫣和林媽媽,林媽媽見這周管事陰魂不散地又帶人送東西來,綠豆眼一轉,轉身往宋安那裏去。

宋嫣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小厮手裏捧着的托盤,本來沒什麽起伏的心,在看到被風掀起來的紅綢布下,露出來的東西後,眼皮突突地跳了幾下。

那衣裳料子是宮裏從南邊新進的貢緞,最近她只看榮昌公主穿過這料子做的宮裝,穿在身上美輪美奂,神仙妃子般,聖上也沒外賜給什麽大臣,可現在國公府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将它給了宋煙。

宋嫣心裏極度不平衡。

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宋嫣幹巴巴道,“諸位是來給姐姐送東西的麽?咱們府上怎麽又會短了姐姐的吃穿用度呢?”

周管事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這老仆就不得而知了,老仆也不過是奉世子之命來送些東西給宋姑娘。”

說完朝宋嫣欠了欠身,然後帶着幾人往清佳院而去。

清佳院這邊,寇蔻草草喝了幾口粥後,就像阿芙撒嬌道,“好阿芙,我真的飽了,再吃下去,快要壓不住肚裏的苦藥了,待會兒會将藥吐出來的。”

清粥在寇蔻的一口一撒嬌下,早就變得冷冰冰,阿芙也不好再讓她吃,嘆息地搖了搖頭,“姑娘,這次就算了,下次切莫如此,身子不好不吃東西怎麽成。”

寇蔻嘴裏答應着,“知道啦,知道啦。”

視線在落到窗外院子時,眼睛一亮,那不是早間的那個老仆麽?他怎麽又來了?

看到他身後的小厮竟然提着食盒,寇蔻繞過屏風跑到門外迎接。

“老伯怎麽又來啦?”寇蔻不好意思道,話雖這麽說,眼珠子卻黏在小厮手中的食盒上。

周管事笑呵呵道,“公子派老仆來給姑娘送些吃食和用的,希望姑娘收下。”

寇蔻午膳喝了藥後只吃了些白粥,嘴裏早就淡出鳥兒來了,哪裏會拒絕。

生怕周管事反悔,忙不疊地喚屋裏的阿芙,“阿芙,快來把東西收下。”

東西收下後,周管事便帶着小厮離開,寇蔻提着食盒放到圓桌上,一層層打開,裏面的吃食雖都是清淡一類,但勝在顏色鮮豔,擺盤好看,讓人看了不禁食欲大增。

阿芙将托盤裏的東西一一往櫃子裏收納好,她沒想到這世子竟然這麽有心,連女兒家用的都一并想到,這下姑娘不用再穿櫃子裏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衣裳。

……

入夜,寇蔻躺在床上,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床帳頂部,想起白日那老伯又是送金釵玉飾,又是送吃的。

常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寇蔻心裏想不明白,那公子為何送這些過來?

糟糕?不會是圖她財吧?在她的印象中,阿爹的确很富有,當初阿爹花了大價錢才把她從永安縣令手中贖回來,那位公子再富有也大不過她阿爹吧?

不過,他今天送來這麽多東西,也不像是圖財的樣子,不圖財的話……

那就只有?

寇蔻鼓着眼睛,那就只有圖色了!

想到這兒,寇蔻小臉憋的通紅,他的樣貌頂頂好,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可母親說她已經和人有了婚約,可不能這樣做,她得想辦法見他一面,斷了他的念頭才好。

漸漸困意來襲,臨睡前,想着管它是什麽原因,還是得給爹爹修書一封,讓他多多提防才好。

第二日晨間,晨曦透過窗棂灑進屋內,在床幔上留下斑駁影子。

寇蔻一早便寫好信交給阿芙,蹦出一句,“我想再見見那位公子。”

阿芙沒鬧明白,姑娘怎麽突然想見世子了?但轉念一想,見見也是好的,感情還是得多培養才行。

等她把信找腳夫送出去後,才去尋了國公府的門房,說明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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