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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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靜遠堂內,謝無虞聽了周管事的回禀,手中摩挲着黃蠟石雕刻的核桃,回複他,“将人安排在書茶居,還是老位置,你親自去宋府門口接她。”

寇蔻收拾妥當出來時,頭上戴了帷帽,為避免聲張,她還特地吩咐讓阿芙不要跟着一起,可當她在府門口看到明晃晃站在外面的周管事時,心裏一下慌了起來。

真是要死了,私下會面也敢大張旗鼓,被她那未謀面的未婚夫抓住,可是要浸豬籠的,她還不想被浸豬籠。

遂如旋風般跑到周管事面前,左顧右盼,低聲催促周管事,“老伯,快走吧,快走吧。”

周管事被她這謹慎小心、急切的模樣弄得困惑不解,但還是按照她的吩咐,引了她進入馬車,向書茶居而去。

身後剛準備出府采買的兩名婢女看着寇蔻上了馬車後,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名快步跟了上去,另一名立刻去了往松嫣院。

宋嫣正在書前作畫兒,聽到婢女的話,眉毛往上一挑,猩紅的嘴唇勾起一抹弧度,“哦,你說,她鬼鬼祟祟上了一架馬車?”

那婢女狠狠地點了點頭,“是這樣的,姑娘,小鈴正跟着那架馬車。”

宋嫣扔下作畫的筆,揉了揉手腕,随手從桌案上的瓷罐中抓出幾粒金瓜子,抛給她,“行了,有什麽需要我會知會你,先下去吧。”

冷笑一聲,轉身朝拂塵院走去。

周管事将人領到書茶居二樓雅室,自己随便在一樓找了個位置坐下,等着謝無虞的吩咐。

書茶居是盛京最大的聽書、品茶之地,無論是皇權貴胄,亦或是平民百姓皆可在此叫上一壺清茶,細細聽說書先生說書。

一樓熱鬧喧嚣,說書先生惟妙惟肖地學着戲文中的人物,很是生動有趣,若放在平日裏,寇蔻指定坐下來細細評賞,結束後說不定還要追着說書先生問東問西。

可現下,寇蔻站在二樓靠窗的一間雅室外面,心口噗通噗通跳個不停,見了面該說什麽呢?寇蔻敲敲自己的腦袋,不管那麽多了,進去再說。

寇蔻輕輕推了推雅室的門,發現門才開了一絲縫隙,這門也不知是什麽做的,又厚又沉的,遂又稍微用力才将這門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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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後,身後的門自動合上,一下将外面的喧鬧隔絕。

屋內香幾上的香爐中燃着淡淡的香,屋子正中央擺着一道半透明山水屏風,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屏風後面端坐着的人影。

寇蔻不敢冒然闖進去,正猶豫着呢,屏風後的人發了話。

“姑娘進來便可。”

進去後,寇蔻仗着有帷帽的遮擋,大着膽子看向圓桌對面的男子,謝無虞今日穿了一件松霜綠圓領袍,露出白色交領,外罩一件雲峰白褙子,再配上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整個人顯得莊嚴不可侵犯。

寇蔻适應性極快,片刻的怔愣後,便提起韶粉裙裾,坐在謝無虞對面,頓時,兩人距離拉近不少,謝無虞又聞到溫熱的石榴香。

伸手給她倒了一盞茶,琥珀色瞳孔清亮,溫和道,“不知姑娘約在下見面是有何要事?”

寇蔻盯正着他骨節分明的手出神,一聽這話,臉氣得一紅,這人自己做了什麽還需要他來提醒麽?長得倒是一副好皮相,可怎麽做出這種事?

寇蔻一生氣,語氣也不自覺地兇了一點,“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謝無虞倒不覺得她語氣有多兇,只覺得她就像是個鬧脾氣小貓兒,不知怎麽惹到了,需要順順毛。

謝無虞也不生氣,順着她的話道,“姑娘這是何意?可是在下哪裏惹姑娘不快了?”

謝無虞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迷茫之色,不知哪裏得罪了寇蔻。

不知怎麽回事,寇蔻見後,竟然從這張臉上看到了一絲委屈,好似她才是那個做了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寇蔻看他這樣,也不想打擊他的自尊,朝屋內周圍看了一圈兒。

謝無虞看出她的心思,寬慰她,“放心,這屋內沒有其他人,我們的談話也不會被別人聽見。”

寇蔻站起來,隔着桌子,半彎下腰,隔着帷帽,紅唇若隐若現,此刻一張一合對謝無虞神秘兮兮道,“你不要再給我送東西了,我已經和人訂了親,你再這樣做,我未婚夫知曉了,我怕是要被浸豬籠的。”

隔着帷帽,謝無虞看不清此刻寇蔻的神情,但他能想象出寇蔻在說出這番話時,臉上鮮活生動的神情。

這,謝無虞無言,他屬實沒料到,她還不知曉自己的身份,并且把他當成她的愛慕者。

謝無虞配合着她彎腰的姿勢,微微仰頭,兩人間的距離更近了些。

他學着寇蔻說話的語氣,壓低嗓音,“姑娘且放心,此事不會為姑娘帶來麻煩。”

幹淨清冽、帶有陌生男子的溫熱氣息包圍着寇蔻,寇蔻察這才反應過來,她們兩人間的距離如此近,忙慌亂地站起身,臉上剛降下去的溫度此刻又升騰起來。

藏在寬袖裏的手握緊又松開,寇蔻大着聲音虛張聲勢道,“反正你以後不要再讓人送東西來了,我們也別見面了。”

謝無虞正要将真相告訴她,讓她不必擔心,無論是送禮、亦或是見面,都合情合理。

……

這時,雅室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

寇蔻像受驚的貓般,猛地掀了頭上的帷帽,露出一張嬌豔無雙的臉來,鼓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謝無虞,眼裏無聲控訴他。

似乎在說他不是說不會有人來嗎?現在這是怎麽回事?

見無人應他,外面的人似乎等不及了,吊兒郎當道,“啧,你不說話,我可就進來了啊。”

寇蔻聽說他要進來,着急了,這要是被人發現她私會陌生男子,她就完了,她不想被浸豬籠。

想起早年間,永安縣令威脅她時說的話,啪嗒啪嗒,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砸在地板上。

謝無虞見她一哭,半蹲下身,雙手輕輕握住她的肩,看着她通紅的鼻尖,低聲道,“哭甚?不用怕,先去屏風後面,有我在,他不會胡來。”

“你保證。”寇蔻打了一個哭嗝兒,并不相信他。

謝無虞無奈屈起三指,“在下發誓。”

寇蔻這才忙将帷帽戴好,躲到屏風後面蹲下,謝無虞坐在屏風前,将她小小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

寇蔻剛藏好,門便被推開。

來人一身暗紫長袍,身量不算高,氣質慵懶閑适,手握一柄折扇,指了指謝無虞。

“哎,我說你回來那麽多天鬼影都不露一個,這是在做什麽呢?”

謝無虞啜了一口茶,不想和他廢話,毫不猶豫地趕人,“有事?”

李允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哎,我說你不是吧,咱們那麽多年沒見,一見面你就要趕我走?”

謝無虞自上而下淡淡瞟向他,“你倒是一點也沒變。”

李允一噎,從前年少氣盛,事事要和謝無虞争個高低,身量、樣貌、才學……無一例外,謝無虞的身量一年比一年高,學問、樣貌也是一年比一年好,只有他,身量自幾年前再也沒變過。

這厮的嘴還和以前一樣,說話專門往人心窩子捅。

寇蔻躲在後面,捂着自己跳個不停的心,唯恐心跳聲音過大把外面的男子引進來。

李允見謝無虞始終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連喝茶的姿勢都沒變過,有些奇怪道,“我說你回來去見過那位了嗎?”

“見過,怎了?”

李允幸災樂禍道,“你不知道吧,雨瓷不知道什麽時候見過你,現在正吵着鬧着要那位下旨給你和她賜婚呢。”

謝無虞聽聞內心毫無波動,只覺得他吵鬧。

寇蔻聽到什麽下旨,賜婚之類的,沒料到對方來頭這麽大,她竟然還誤會他貪圖她的財,不是圖財那就是圖色喽?

甩掉腦海中亂七八糟的,蹲的太久,寇蔻腿都麻了,小心翼翼抻出一只腿兒,想緩緩,哪知這一挪動,屏風轟然向前面倒去。

謝無虞察覺到背後的動靜,立馬反手撐住屏風,憑着他驚人的臂力穩住屏風,屏風又穩穩當當立住。

李允大吃一驚,他沒想到謝無虞竟然在屋裏藏了個人,還是女人。

想通他為什麽急着趕自己走,又好氣又好笑道,“哎,我說順安你也有今日,竟然做起了金屋藏嬌之事,懂得憐香惜玉起來?”

話音一落,門外傳來一道響亮的女聲,“四哥、四哥,你可在?”

謝無虞冷冷地瞪了一眼李允,走至屏風後面,“你自己解決。”

寇蔻聽到外面還有人敲門後,一雙美目驚恐不安地看着進來的謝無虞,聲音哽咽道,“怎麽辦?我不想被浸豬籠,我還不想死。”

謝無虞擡手緩緩揭下寇蔻的帷帽,少女眼睛紅通通的,像被抹了一層胭脂,被水浸過的眸子星子一般。

謝無虞從她臉上移開視線,遞給她一張帕子,“先擦擦,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人看見你,你更不會被浸豬籠。”

謝無虞做什麽都慢條斯理、氣定神閑的,給人一種很強的信服力,寇蔻情緒很快被他安撫好。

擦完臉,看着手中濕噠噠的帕子,寇蔻感覺有些丢臉,臉一紅。

指着他手中揭下的帷帽,“我要帷帽。”

謝無虞将帷帽給她戴上,他高出她太多,寇蔻只到他胸口下方,從上往下看去,能看見她頭頂可愛的發旋兒,到底年歲還小,言語間透露出女兒家該有的嬌嗲。

“扔了吧。”謝無虞看着她手中濕噠噠的帕子,指了指她身後的炭盆。

寇蔻看了一眼手中的月白絲織帕,用料講究還繡着一叢翠竹。

寇蔻嘟囔道,“好貴的。”

謝無虞輕笑道,“無須在意,帕子有的是。”

……

終于,門被外面的女子推開。

寇蔻一緊張,往謝無虞身後躲去,看着面前挺拔的背影,心裏感嘆道,像爹爹呢。

李雨瓷一進屋,自動忽略李允,滿屋搜尋自己想看到的那個影子,卻一無所獲。

直到視線落在屏風後的颀長人影上,李允攔住她,“阿瓷,這裏面是哥哥的貴客,可不能輕易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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