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半途下起傾盆大雨。

雨水盡數打在了秦兆的身上,将他渾身都淋得濕透了,他看起來很是狼狽,神情卻極冷淡。

不知道是惱是憂。

太昭寺路途甚遠,雖說是皇家祈福之地,但佛家喜清幽,平日少有人,沈嬌若是在那裏遇襲,很難有生還的可能。

秦兆卻覺得,沈嬌能活下來,并且會在太昭寺等着自己。

那般決絕的和離之後,沈嬌是否真的會想要再見到自己,他也并不确定。

但他就是來了。

狂風暴雨交雜之下,秦兆趕路的速度也變慢了許多。

稍至半途,天已經黑下來,而眼下,距離沈嬌遇襲的消息傳來,也過去了一二個時辰。

秦兆忽然停下馬,看到面前交戰的痕跡。

雨水将血沖散。

但是死的人太多了,血腥味還始終萦繞在鼻尖,無法揮去。

而在那群人正中圍着的,已經被大刀砍爛了的轎子,顯然就是秦兆今早所看到的,沈嬌所乘的那架轎子。

沈嬌……真的還活着嗎?

秦兆叫馬停下,卻又遲遲不敢前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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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騎在馬上,聽暴雨落下聲音,如泣如訴,正如他不寧的心緒。

轎子都已經被砍成這副模樣了,按理說,沈嬌不可能活下來的。

秦兆閉上眼眸,他深吸了一口氣,他站在雨中,遲遲不去查看的緣由,就是不想見到那人已死的事實。

過了半晌,秦兆才睜開眼,他拿出自己随身攜帶着的那個匣子,沉思許久,才從馬上下去,挑開了那散落的轎子。

轎子裏、沒有人,更沒有血肉模糊的屍體。

秦兆不知為何,卻沒有松口氣,此時,他方才注意到,被雨水沖散了的血水沿路彙聚成溪流。

他一貫冷靜,情緒淡泊,現下卻不知道為何,越發不安起來。

秦兆騎着馬,沿路而去,卻是發現了一具侍衛的屍體。

那侍衛身上所攜帶着的牌子,秦兆是認得的,是皇太子府上的牌子。

沈嬌是從皇太子府上出發,那這人理應是被皇太子派來保護沈嬌的,現在這人也死在了不遠處,死狀凄慘,沈嬌,又該如何呢?

秦兆深吸了口氣,覺得還不能就此落下判斷,還是需要前往太昭寺一問究竟。

若是沈嬌在那裏,就好了。

他覺得自己的期望有些不符實際,也有些自欺欺人。

秦兆騎馬連夜趕抄太昭寺,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住持聽聞寺前敲鐘聲,起夜趕來開門。

“秦施主,有何貴幹?”

秦兆緊抿着唇,雨水順着他俊美的面龐滑落,他沉默許久,才開口問道:“沈嬌,在此嗎?”

住持笑道:“在的。沈施主傍晚便到,不過受了傷,鎮北侯殿下正與他上藥呢。”

那個人還活着。

“我想見他。”秦兆忽然說道,“請住持帶路。”

住持露出了一副煩惱的神情,說道:“哎,施主,這、這——”

“鎮北侯殿下不讓外人見啊!”

秦兆聽着,又是一陣沉默,不知為何,他的心中忽然五味雜陳。

他心想,自己,已經是外人了麽。

…….

太昭寺的布置不比皇府,饒是如此,屋內也燃着香熏,燒着暖爐,傍晚時分那場瓢潑大雨打濕石子路面,走路間也會濺起水珠,到了廂房後,即使燃着火爐,也是冷着的。

虞承宣也跟着進入了他的廂房。

屋外守着一衆衛兵,人影憧憧,火光搖晃下,那些影子都映照在窗紙上。

沈嬌有些累着了,但到底虞承宣在,雖說被那人救了,沈嬌還是覺得不妙,他的嘴唇翕動着,像是怕了——畢竟他和虞承宣多年未見,所有的記憶只有小時候,被父皇抱着看鎮北侯騎馬離開京城,駐守邊疆。

這麽多年過去,現下又生出這麽多變化。

現在這番重兵把守的樣子,倒叫沈嬌有些怕。

不說夢中被人活活燒死的情景,若是生出什麽誤會,外面那些士兵也能殺了他。

虞承宣卻是沒有二人多年未見的感覺,他在椅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擡眼望過來看向沈嬌。

虞承宣笑說:“嬌嬌長大了,和我也怪生分了。”

沈嬌說道:“鎮北侯身份尊貴……我、我又不敢。”

他的聲音小小的,如同低聲抱怨,叫虞承宣大笑起來,他拍了拍桌子,說道:“過來,嬌嬌。”

沈嬌一怔,稍後才走過去,他被人揉着腦袋,不由得眯起眼眸,說話好似嬌嗔,“我又不是小孩啦。”

虞承宣說道:“嬌嬌受傷了。”

沈嬌确實受傷了,他現下衣衫不整,露出的手臂處有着些許血痕,那是沿路逃跑時被草枝刮出的傷口,現在也未結痂。

虞承宣看起來有些心疼他,說道:“我給你上藥。”

沈嬌想了想,照做了,他撩/開衣袖,将傷處完全露出。

“這般嗎?”

沈嬌垂着眼眸,方才的拘謹被虞承宣的打趣消散了些,他看向自己的傷處,自己的黑發也落下來,斜側發垂落肩側。

光影交接下,他細長的眼睫撲閃着,投下一圈好看的陰影。

從虞承宣那處看去,沈嬌已經長成,不同兒時稚嫩,也越發漂亮,在人面前做出這般容易叫人想到別處的念頭,道是極易勾起人的妄念。

“鎮北侯?”

沈嬌輕輕喚他,聲音太小,仿佛纏/綿地從唇舌間吐出來不舍的呼喚,回蕩在虞承宣的耳畔。

虞承宣直到了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微微笑下,說道:“嬌嬌出落得真漂亮啊。”

那句“漂亮”在他的唇間繞了許久,變得極為低沉,加之他的笑容有些淡,倒是給人一種無端威脅的感覺,若非他生得正直,怕是換個人來說,沈嬌就要跑出去。

沈嬌看眼他,說道:“說上藥,你怎麽還不動手?”

沈嬌的眼神無辜又單純,望進虞承宣的眼裏,叫虞承宣失神片刻。

過了半晌,直到沈嬌伸出手,試探性地按了下虞承宣的手背。

他的手掌猛然被抓住。

虞承宣将他攥成拳頭的手掌包在掌心,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沈嬌心虛似的移開視線,這才聽到虞承宣聲音有些沙啞,說道:“聽說嬌嬌前些日子,感染了風寒。”

沈嬌聞言一驚,鎮北侯常年駐守在邊疆,他生病之事小之又小,更何況消息往來不通。

那麽他得傷寒之事,虞承宣又是怎麽知道的?

沈嬌想了片刻,想不通,很快又被傷口處傳來的痛意擾亂了思路。

虞承宣拿來一支上好的藥膏,邊是和沈嬌談心,邊是說道:“手拿過來。”

明明沈嬌的手掌已經被他抓住了,還要說這等話,好似是故意逗弄。

沈嬌說道:“已經在你手裏啦。”

虞承宣不心慌,而是笑了笑。

他從藥膏裏擠出些許藥,抹在沈嬌手臂上的傷處,一時間那裏冰冰涼涼,但卻有些刺激,叫沈嬌疼得抽氣起來。

“疼了?”

沈嬌不回答,只是咬着下唇。

虞承宣照舊給沈嬌上藥。

但确實是疼了,沈嬌的眼眶裏都打轉着淚,看起來可憐極了。

沒過多久,沈嬌就軟軟地出聲叫“殿下”。

他不是九皇子,知道二人身份懸殊,喊這稱謂,就仿佛提醒,也像是某種暗示。

沈嬌這才回過神來,重兵把守着他也怕,但是這怕要放在後頭,有鎮北侯在,顧如霖也不敢在太昭寺裏動手。

想到這裏,沈嬌不由得想,若是上輩子皇叔不是一生駐守在邊疆,他怎麽會被燒死呢?

上輩子他沒有等來皇叔,就很快入獄了,沒有人給他帶來虞承宣的消息,他也不知道鎮北侯做了什麽,但是這一世卻在太昭寺碰到了快馬加鞭趕來的皇叔,又被救下。

虞承宣似乎沒有說過,他為什麽要這般焦急趕來京城。

虞承宣說道:“嗯?”

沈嬌猶豫片刻,另一手也去扯着他的衣袖,仿佛撒嬌似的靠在虞承宣的肩膀上,他微微仰着頭,問道:“殿下,為何這麽着急趕來京城呀?”

虞承宣一怔。

沈嬌眼眸裏是滿心的信任和憧憬。

虞承宣假意咳嗽幾聲,掩蓋住心猿意馬,不動聲色地将那只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掌移開。

對于沈嬌的這個問題,他卻是沉默了許久才回答。

經歷過更多風雨的鎮北侯在此時難掩地露出失落的神色,他嘆了口氣,說道:“我做了個夢。”

“夢到若是再晚些趕來……”

虞承宣的語氣很是悲哀,“就要見不到嬌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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