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夢?
沈嬌心想,他想到自己遇見的,不也是個夢嗎?
沈嬌忽然感到莫名的幸運,他原以為自己在夢中遭遇的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能被埋藏在他的心中,現在虞承宣這般說出來,他仿佛是找到了依靠,一下子對着虞承宣親近起來。
沈嬌問道:“殿下夢見了什麽?”
虞承宣沉默片刻,似乎是不想開口。
沈嬌眼底的淚落下來,他輕聲說道:“我也做了夢。”
“我夢見我被燒死了!”
沈嬌想着,又記起夢裏面父皇和太子哥哥對自己不聞不顧、在牢獄裏百般受到欺淩的場景,他自小嬌養在宮中,養得天真不谙世事,堕入泥淖後,他遭受的待遇是此前從未想過的。
彼時他才知道吃苦的滋味。
夢中的景象就算是回憶起來,也讓他仿佛切身實地地再次置身那種痛苦中,渾渾噩噩地度日,連死都死得不甚明白。
沈嬌多話,又将此事按耐在心中多時,遲遲沒有找到能夠抱怨的人,憋得甚是苦悶。
眼下他終于找尋到了時機,便是迫不及待地雙手捉着虞承宣的手掌,說道:“我——”
虞承宣的眼神微動,鎮北侯一向不喜被人近身,若是別人,換做此時怕是已經被一劍斬了,但是被沈嬌如此依靠的時候,他居然從心底延伸出一種滿足之感。
眼下才上了藥,沈嬌的衣袖撩起,一小段白皙的手腕被火光照到、染上晶亮的光澤,他柔柔軟軟地貼近過來,一股幽香混合着藥的氣息萦繞在虞承宣的鼻尖。
沈嬌的嘴唇翕動着,卻是一時間發不出聲來,只能發出近似于哭泣的抽噎聲,仿佛是太過難過,他只能不斷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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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承宣看着他,知曉他心底難過。
下一刻,一件暖和的外裹披風落到了沈嬌的肩頭。
沈嬌眼角的淚被抹去,他看見虞承宣湊近來,親昵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好像逗他開心般。
虞承宣打趣說道:“藥擦好了,嬌嬌再哭下去,又要生病了。”
沈嬌的臉頰染上了淡淡的粉調,不知道是因為羞惱的,還是因為熱的。
他低下頭,握着虞承宣的手又是抓得更緊些,似乎是在低聲喃喃着什麽話語。
只不過因為聲音太小,很難聽清。
虞承宣又湊得更近,直到這時,他才完全聽清楚沈嬌到底在說什麽。
不過這樣的距離,着實是太過近了,即使是侯爺和皇子,也不該有這麽近的距離,更何況,沈嬌已經不是九皇子了,現在的他們,實際上沒有任何關系……
虞承宣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采。
他聽見沈嬌又小聲問道:“皇叔、我不想死……你能不能保護我呀?”
沈嬌的聲音帶着哽咽和驚懼,這聲音聽起來仿佛哭得要壞掉了,他驚疑不定,急需要人安慰,哪怕是一個虛無缥缈的承諾也好。
虞承宣在聽到那聲音的時候愣了許久。
在邊疆駐守多年,虞承宣看慣了生死,而且那僅僅是一個夢而已,按常理說,他不應該僅是因為一個夢就快馬加鞭趕回京城,他咋麽僅有的原因便是——那個人是沈嬌。
虞承宣看着沈嬌的眼睛,感受到那強烈的目光,沈嬌也擡起頭,看着虞承宣。
“好。”虞承宣擁着他,用極為鄭重的語氣說道,“有我在一日,我就會護着嬌嬌。”
沈嬌将腦袋埋進他的懷中,低聲地抽泣起來。
這幾日,實在發生太多變故了。
身為九皇子的時候,沈嬌一直被養在深宮,有父皇喜愛,皇兄照顧,饒是再多的陰謀詭計也糾纏不到他的身上,他一路順風順水的長大,這些天的遭遇,事實上如同巨石幾乎将他壓垮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
但是虞承宣說了他會保護自己,沈嬌心想,那便是好的,是可以相信的。
他相信鎮北侯的承諾。
屋外忽然又落下大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響起,窗紙上燭火搖晃。
沈嬌哽咽了許久,才将哭聲收住,他被抱到床上,那人半跪下來,捉着他的小腿查看。
虞承宣道:“原來嬌嬌這處也受了傷。”
沈嬌的小腿上被尖樹枝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低垂下眼眸,淚光仍若隐若現,聲音也照舊帶着哽咽,問道:“皇叔,以後會留疤嗎?”
虞承宣又在給他上藥,一只比沈嬌膚色稍深的手掌握住他纖細的小腿,掌心幾乎将他的腳踝圈住。
“不會。”虞承宣笑道,“就算留疤了,又有誰會嫌棄我們嬌嬌?”
沈嬌沉默片刻,說道:“……秦兆不喜歡我留疤。”
雖說駐守在邊疆,虞承宣也知道前些年,沈嬌鬧着要和一人結親的消息,虞承宣知道那人是秦兆。
正在擦藥的手掌停了停,虞承宣擡起頭,望向沈嬌的眼眸又暗沉了些。
不過——
沈嬌語氣一轉,他眨了眨眼睛,微笑起來,說道:“不過無妨。我與秦兆已經和離了。他不喜歡,又能怎樣。”
虞承宣呼出一口氣,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了許多,說道:“既然和離了,那嬌嬌便無需理會他。”
“嗯。”
沈嬌點了點頭。
藥帶着清涼的氣息,抹到腿上有些刺痛感。
沈嬌胡思亂想了一會,又說起來,“鎮北侯具體夢見了什麽?”
夢中沈嬌是如何死的,虞承宣似乎不想作答。
門外忽然響起聲音,有侍衛敲門問道:“鎮北侯殿下,有人要見,沈公子。”
虞承宣問道:“誰?”
門外那人聲音平靜,不卑不亢,道:“大理寺卿,秦兆。”
虞承宣看了眼沈嬌,說道:“不見。”
沈嬌卻是垂着眸子,猶豫半晌。
虞承宣問道:“嬌嬌,剛剛不還說過,和離了,就不見了嗎?”
沈嬌聽他這般說,也是輕聲說嗯,但是眼圈泛紅,仿佛又要哭。
敲門聲還在響。
沈嬌卻是偏過頭去,支支吾吾半晌,他對着虞承宣說道:“不見了、我不見他。”
虞承宣笑起來,說道:“好。”
虞承宣站起來,他方要去開門回絕,便聽到沈嬌在背後說道:“就、就與他說,我早就睡下了,不見人!”
虞承宣去打開門,見到一個俊秀的男子站在門外。
秦兆冒雨趕來,身上衣物盡數被雨水打濕,已是無比狼狽,他擡起眼,全然沒有理會鎮北侯身上久經沙場暴露的殺氣,他看起來格外惱怒,好似挑釁。
虞承宣說道:“嬌嬌睡了。”
這分明是假話。
剛剛在廂房裏二人交談的聲音不小,燭火也未歇,這說睡了,顯然是随意找出來敷衍的借口。
秦兆面無表情,他的目光順着打開的門縫向裏看去,瞧見床鋪邊掉落的一只繡鞋。
秦兆知道,那是沈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