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火燭搖曳,在虞承宣的背後投下深色陰影。
而那只繡鞋在這般昏暗的環境下,卻格外刺眼。
秦兆忽然記起,從前那人慣愛呆在他身旁,自己偶有心神不寧之時,一來二去便成了。初次交/歡後沈嬌又極為黏糊地纏在秦兆身邊,咬着他的耳朵,聲音甜膩,撒嬌要秦兆幫他穿鞋。許是做了一回真正的夫妻,秦兆怔住片刻,神色微微緩和,到底是低頭去找匆忙時掉落在地上的繡鞋。
秦兆當時撿起繡鞋,仔細看了許久,也是那時他記住了樣式。
婚後相處幾年,秦兆也知道沈嬌講究得很,往日鞋襪都要婢女整理得井井有條,只有在那種焦急時刻,才會随意落在地上。
想起這些,秦兆的神情微變,他似乎是要強闖進去,忽而被虞承宣攔住。
虞承宣敷衍道:“嬌嬌休息了。”
秦兆的話語卻是肯定,“他沒有。”
“沈嬌。”秦兆幾乎是咬着字念出這名字,他的聲音冷硬,穿透過雨幕,也傳進房內,“出來!”
廂房內的燭火都是一晃,隐隐約約地能看到隆起绻成一團的被鋪。
沈嬌聽到那聲叫喚的時候,也是愣住,他從床間起來,發絲散亂,方想要出去解釋,又不知想起什麽,他的鼻子發酸,不管不顧地将自己再次埋進被鋪中。
不能去看、也不能去想。
沈嬌卻是忍不住去回憶,他将腦袋埋在枕巾中,邊是壓低了聲音抽泣着,邊是想起那些年和秦兆的過往事。
他讨厭秦兆用這般語氣喊自己。
往日他便是聽着,也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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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聽到那人用這般生冷的語氣喊時,是洞房花燭夜,秦兆沒有着新郎服,而是一身官服、似乎才上朝回來,他冷着面孔,連腳步聲仿佛都因為恨意而沉重起來。
等到秦兆揭開紅紗,便是愣住許久,只攥着紅頭紗的手不斷收緊,冷冰冰地喊沈嬌的名字,如同今日一般。
當時,沈嬌歪頭,他很是不理解,扮癡着去問秦兆怎麽生氣了。
秦兆的呼吸逐漸急促,他的手指幾乎要将掌間的紅紗抓破,過了許久,他将紅紗抛至沈嬌面上,視線在次被紅色掩蓋時,沈嬌還未來得及反應,就看見秦兆走了。
後來,他才知道,那夜秦兆是去找人喝酒了。
至于是誰,那只有他的白月光,顧如霖罷。
沈嬌知道這消息的時候很是委屈,新婚夜那人沒有來,去找顧如霖,顯然是不給他面子,刻意地給他冷遇。
只是那時候,沈嬌沒有哭,現在卻委屈得不行。
秦兆深夜過來是為了什麽呢?
自己剛遇到刺殺,沈嬌心想,那人或許是替顧如霖做探子,看他死沒死吧。
要是自己在那場刺殺中死了,或許就真如秦兆的意了。
外面仍舊喧嚷,沈嬌哭累了,到底是擦了擦眼淚,覺得要找回面子來。
……
門“唰”地被完全推開,狂風呼嘯着,打的門板不斷作響,雨水肆意地順風吹刮進來,打在人的臉上。
門外二人對峙着,幾乎都要拔劍了,這時候,卻是都沒有料到沈嬌出來了。
沈嬌明顯是剛哭過一場的模樣,他的眼圈泛紅,眼角也是紅的,眼尾紅痣卻被襯得更加醒目,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在哭過之後更顯得可憐,他咬着下唇,在廂房內醞釀好久,見到此時的秦兆,卻像是一下子變成了啞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看秦兆,秦兆也靜靜地望着他的眼睛。
沈嬌翕動着嘴唇,他看秦兆是冒着大雨過來,那人渾身都淋濕,如今秦兆垂着的黑發在滴水,連眼睫仿佛也在落水,一瞬間讓他覺得,秦兆是不是也因為自己哭過。
但是很快的,他否定了自己這種想法,秦兆怎麽會為他哭?他甚至惡毒地猜想,那人是看到他沒死,惱火了。
虞承宣皺着眉頭,按下将要出鞘的佩劍,他脫下身上的衣物,又是罩到沈嬌身上,說道:“怎麽這麽急着又跑出來了,不是睡了?”
沈嬌張開嘴唇,很難發出聲音,他哽咽片刻,才轉過頭,環着虞承宣的脖頸,帶着些涼意的呼吸噴到虞承宣的皮膚上。
“我睡不着了、出來找你。”
沈嬌說着擡起頭,露出一個強扯出來的微笑。
他們這樣的姿勢,乍一看很是親密,全然地落入秦兆的眼底。
秦兆的神色微動,他原本藏在身後的手掌收緊,将那個木匣死死地箍在手中。
然而面上,他卻還是不鹹不淡地說道:“沈嬌,你……”
他猶豫半晌,想說又難以說出口,這副樣子,卻是讓虞承宣大笑起來,說道:“沒什麽話,那就滾吧。”
虞承宣對于秦兆沒什麽好臉色,而後又對沈嬌說道:“這麽冷,怎麽只着襪便出來。”
沈嬌搖頭,虞承宣微微俯下身,他極為健壯,幾乎将沈嬌整個罩住,罩得密不透風,雨吹不過來,秦兆也很難看到沈嬌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秦兆只能看見,他趴在虞承宣肩膀,二人仿佛是在竊竊私語。
然而再看下去,他便是皺起眉,覺得沈嬌衣衫不整,顯然是匆匆過來,做出這般仿佛趕人的架勢。
因為答應了虞承宣不去見,所以沈嬌現在只好偷偷瞧着秦兆。
那人的目光灼灼,無法忽視。
秦兆死死地盯着他許久,才仿佛是咬着字說道:“沈嬌,這是佛門清淨之地。”
這話,便是說沈嬌根骨不靜、心有雜念,是存了別的心思才來得太昭寺。
沈嬌說道:“我知道呀。”
雖說沈嬌和虞承宣并沒有發生什麽,只是上藥罷了。
現下,他卻是故意湊近鎮北侯,做出一副極為親近的姿态給秦兆看,“我有什麽心思,也不該你來管。”
秦兆似乎是冷冷地嘲諷道:“是不由我管。像你這種玩意——”
他說了半句,後面便不說下去。
沈嬌的那雙桃花眼裏又盈着淚了。
秦兆好像從未有過如此口不擇言的時候,他怒氣沖沖地趕來,見到此情此景更是惱火,現下卻因為那眼神而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怒氣轉瞬間消失,變成了無法發洩的煩躁和不安。
沈嬌哽咽片刻,說道:“像我這種玩意,早就應該死掉,最好是死在你和顧如霖結親的時候……你們大婚、我死在牢獄裏。”
“只有這般,才能解你心頭之恨。”沈嬌反問道,“不是嗎,秦兆?”
秦兆磕磕絆絆地回答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嬌沒有理會,他低聲抽泣着,由鎮北侯安慰着。
秦兆站在雨裏,很是認真地說道:“我不會與顧如霖結親,你想多了。”
“誰要管你和誰結親!”沈嬌說道,“我最好這輩子都不要看見你!”
沈嬌不想再看見他。
秦兆細細地咀嚼着這句話,忽然像是變成了啞巴,他沉默許久,反倒是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匣子,原本,他想将這個拼好了的簪子再給沈嬌,現在卻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和離之後,二人再無關系,再無交集。歸根到底,是秦兆放不下。
而此生不見,怎麽可能?秦兆只當作沒聽見過這句話。
他難以平靜下來,卻又不肯随即離去。
本來,見到沈嬌平安已經是好事了,現下,鎮北侯在,秦兆又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匣子,交給沈嬌了……
秦兆猶豫了許久,才緩緩地開口說道:“沈嬌,那只發簪?”
沈嬌從小體弱,被皇帝寵着長大,從前被父皇賞賜的首飾珠寶更是數不勝數,秦兆此時提起來,他甚至記不得秦兆提起的,到底是哪一支發簪。
沈嬌的聲音仍然帶着哭腔,現下卻是理直氣壯地說道:“我不記得是哪只發簪落你那了。”
“我也不要它了。”
沈嬌說着,全然忘記了當日和離時,那只桃花簪子是他親手從木匣子裏拿出來摔碎的。
秦兆性情冷淡,卻是因此而無端地失落起來。
他握着小匣子,遲遲沒有說話,也沒有走。
那只簪子,對秦兆的意義,是不一般的。
那是他和沈嬌成婚時,他送的。
雖說這婚事,起初秦兆是不想的,但到了後來,卻是秦兆不想和離了。
這麽細細算來,到底很是滑稽。
然而這被秦兆修補的簪子在沈嬌眼裏,似乎不值一提的。
秦兆深吸了口氣,他的聲音很是幹澀,說道:“沈嬌……”
秦兆啞聲說道:“才過多久,你便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