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沈嬌縮在虞承宣的懷裏,半眯着眼眸,看上去仿佛漫不經心地聽着二人的争吵。

也許是鎮北侯懷裏太暖和,也許是那香囊散發着的香氣太有安神的效力,沈嬌便是被虞承宣抱着,就有些困倦了,因而虞承宣和秦兆你一眼我一語開始陰陽怪氣時,他甚至沒察覺出什麽不對勁,只迷迷糊糊地看着、聽着。

有些吵鬧。

直到稍後虞承宣喚他,沈嬌才擡起眼眸,悶悶應了聲。

虞承宣又在他臉頰處親了下,二人看起來極為親密。

秦兆看到這一幕,便是握緊了手掌,他起先還在與虞承宣争論,現下卻一言不發了。

沈嬌說道:“侯爺,你們太吵了呀。”

秦兆和虞承宣頓時都閉嘴了。

過了片刻,秦兆冷哼一聲,喚他沈嬌。

沈嬌沒有應答的意思,他輕輕瞥了眼站在附近的秦兆,說道:“我不認識這登徒子。”

沈嬌的話語懶散着,聽起來有幾分輕蔑的意味,他說道:“你別再攔路啦。就算長得像,我也不是你那亡妻。”

秦兆忽然開口,聲音極為沙啞,仿佛惱怒到了極致,又帶着容易聽出的失落,他說道:“沈嬌。總這麽騙我,很有意思?”

他面色極冷,看起來臉色鐵青,按住劍柄的手掌微微顫着,好似忍不住就要朝着虞承宣出劍。

沈嬌側過頭,他盯着秦兆,仿佛滿不在乎地說道:“我真不認識你呀。”

秦兆翕動着嘴唇,他緊緊地盯着沈嬌,遲遲才呼出一口渾濁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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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兆說道:“你從結親就開始騙我。”

沈嬌不回答,只是歪頭看着他。

秦兆咬牙切齒般說着,仿佛将多年來積攢的憤怒、和許久未見的思念盡數發洩,他看着沈嬌,神态再無從前相處時的淡然。

沈嬌聽不大懂,卻不知道從何生出一股耐心,聽着秦兆繼續講下去。

“結親時,你與我說,從此為夫妻,白頭偕老,恩愛到老。”秦兆深吸了口氣,又問,“現下,你是不再喜歡了?”

早在秦兆考中狀元面見先皇之時,他看見站在先皇身邊沐了一樹落下桃花的九皇子便傾心不已,只是他早熟,知道這番心思不能暴露。

沈嬌自小要什麽便有什麽,在宮中被寵慣長大,秦兆打聽來這點,又是有人告訴他九皇子嬌慣,喜歡的東西過了不久就丢了不再喜歡,他當時記住這點,找了借口想要毀婚,卻最終還是答應了。

秦兆說道:“早知如此……”他握緊了手掌,猶記得揭開紅蓋時的驚豔和歡心,但是秦兆當時的表現,卻是頓時繃緊了身體、落荒而逃。

秦兆怕自己過早地讓那人知道他的喜歡,也怕沈嬌知道他喜歡之後,揮揮衣袖将他甩開。

結親後無數個日夜裏秦兆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也是以最慘烈的方式發生的,沈嬌與他和離,與別人在一起,最後假死脫身,

他還不能有任何怨言。

秦兆聲音越發幹澀,他說的話都有些磕絆,不是平常那個冷靜刻板的丞相,此時的他,仿佛一個被心上人拒絕的少年。

“是這樣嗎,沈嬌?”

秦兆擡起眼,他看着沈嬌也望向自己。

看到秦兆現如今,和他們二人結親時全然不同的表現,沈嬌忽然生出一種自己贏了的感覺,看着秦兆吃癟,他說謊也說得起勁了,這聽起來倒像是報複。

沈嬌心想,當初他和秦兆結婚時,那人對自己擺的冷臉,現下他對秦兆如此,大抵也是應該的。

沈嬌笑道:“從沒有過!”

秦兆的呼吸窒住,他不肯相信。

沈嬌說道:“你說我騙你,你不相信你妻死了。與我有什麽幹系呀?”

“我又不是你的亡妻。”沈嬌道,“你這滿肚的怨火,沖我發做什麽!”

秦兆說道:“你與他喜好一致。”

沈嬌愣住片刻,喃喃道:“哪有?我又不喜歡你!”

只是這句話落在秦兆耳朵裏,就成了破綻。

沈嬌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趕忙捂住了嘴,一雙桃花眼瞪着秦兆,水靈靈的,好似含情。

秦兆又說道:“他與你一般好看……眼尾有顆紅痣。”

沈嬌方要開口狡辯,就被虞承宣按住了手掌,于是他的嘴唇依舊被捂住,只能發出“嗚嗚”的悶哼聲。

虞承宣瞥了眼秦兆,說道:“他從小就長這樣。”

秦兆沉默許久,忽然冷笑了聲,說道:“既然鎮北侯說他是你的妻,怎麽許久不見你喚他姓名。”

秦兆銳利的視線掃過去,說道:“上次進宮,我便聽聞他喚陛下皇兄,現如今,陛下還有哪個皇弟活着?”

沈嬌不出聲,他想,上次是他太不注意了,一出聲就忘了分寸。

虞承宣說道:“你要知道這些幹嗎?”

鎮北侯放聲大笑,“我內人的事,與你秦丞相有何關系?”

秦兆想着辯論,但是虞承宣卻絲毫沒有與他較量的意思,而是直截了當地阻斷了秦兆的問話,駕着馬就要離開。

沈嬌松了口氣。

然而此時,一道銀光閃過,利刃出鞘。

眼下的情況,是沈嬌未能料到的。

秦兆一貫是冷靜的,當衆這般挑釁鎮北侯,要奪人/妻,太過草率了事。

秦兆不該……這般生氣的啊,沈嬌想到,這樣,反倒不像沈嬌記憶裏的秦兆了。

其實在沈嬌所不知道的地方,他離開的那數年間,秦兆也是變了許多。

沈嬌見到那劍攔住了去路,心也是跳得極快,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然而,讓他覺得古怪的是,這種緊張,不止是對

着虞承宣。

還有秦兆。

他恍惚間,居然有些擔心秦兆。

沈嬌猛然回過神來,他告訴自己,沒有什麽好擔心秦兆的,那人就算今日死在他面前,他也不該對看一眼,就算數年前,是秦兆将他從火場間救出來的、也為他被火燒傷,但他們從前幾年夫妻恩情,到底是恩怨抵過,再無交集了!

那把雪白的利劍橫在馬前,劍刃指着虞承宣,秦兆淡淡說道:“把他還給我。”

虞承宣禦馬停住,他冷哼一聲,好似氣急反笑,說道:“秦兆,我早就與你說——當日你與顧家勾連,害死沈嬌,你有何好說!”

秦兆一言不發,也未收劍。

忽然從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似有衆多人來。

馬還未到,人也未至,就有太監扯着嗓子喊道:“陛下駕到。”

秦兆這才收了劍,仍是面無表情的模樣,而虞承宣則從馬上帶着沈嬌下來。

沈琛現下當了皇帝,沈嬌四下看了看,覺得自己也是要行禮的。

沈琛駕着馬過來,停住在面前,秦兆和虞承宣這樣不顧場合的吵起來,為着是沈嬌,不僅不合禮法,對沈嬌的名聲也不好,因而沈琛聽人報告後便是火急火燎地趕來,見到情況還好——畢竟數年前,秦兆卻是提劍上門去鎮北侯府前挑釁,還殺了幾個仆從,當時虞承宣奪來沈嬌,正急着去北疆與人相處,也懶得計較。

現下卻不一樣了。

沈琛皺起眉,揮袖讓他們平身。

沈嬌直起身,見陛下似乎想說些什麽,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而後沈琛說道:“你還是跟着朕罷了。”

沈琛說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沈嬌,見沈嬌不動,他還走上前來,牽住沈嬌的手掌,将他帶走。

虞承宣和秦兆倒是互相看不慣,冷冷地又辯駁幾句,就跟在沈嬌身後。

沈嬌垂着眼眸,他忽然有些擔憂,畢竟此時被陛下帶走更不是一件好事了——此次春狩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本質目的為了沈琛選秀而舉辦,現下沈琛牽着他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他幾乎都可以感受到周圍貴女們投過來嫉妒厭惡的目光了。

沈嬌心想,今天過後,他倒是名聲要更差,先是與秦兆拉扯、又與鎮北侯有婚約,最後再被沈琛帶走,樁樁件件列出來,都是會叫人心生妒恨的。

此時,沈琛捏了捏他的手指,說道:“無事。”

沈嬌偏過頭去看沈琛,見旁人都沒有見到,他也悄悄地握住沈琛的手掌。

沈琛就看着他的小動作,對他笑着,神情溫和,像是記憶中他兄長的模樣。

沈嬌“嗯”了聲,數年過去,曾經因為夢中沈琛将他趕出宮那件事情,他突然少了些對沈琛的芥蒂,也是因此才能挽着沈琛的手,甚至很是高興地被帶走。

大燕尚武,歷來春狩便是最為重視,尤其是此次鎮北侯回京,帶來北疆穩定消息,已是一樁美事。

只是第一日,走到圍獵路途中,忽然下起鵝毛大雪,因已是春季,下這麽大的雪極為罕見,沈琛就吩咐下去,将圍獵推遲了,先行擺設筵席給各門戶的世家貴族。

沈嬌知道此事,他跟着皇兄來到宴會,到了此時,沈琛便不能和他呆在一塊了,身為大燕新繼位的陛下,沈琛坐在高臺主座,被衆人簇擁。

沈嬌兀自找了個座位坐下。

宴席上大多數公侯子弟,大多數沈嬌見過,以前也都不愛搭理,不必賣誰面子,現在卻不行。

沈嬌如今回京城,并不能用從前的身份,也不能用從前的姓名,除了和沈琛、或是虞承宣二人相處時,其他時間,他都被以夫人稱呼。

剛才沈嬌處着實發生太多事故,他一下子脫引而出。大多數跟過來的世家公子一見沈嬌坐着獨自給自己斟酒,就立刻過來敬酒。

沈嬌沒有什麽推脫的理由,所幸他也不忌諱飲酒,才喝下一杯,就聽見有人打聽自己的身份、再到打聽沈琛的喜好。

沈嬌才笑,忽然,他面前擺放着的火燭劇烈搖晃起來,他見到面前來敬酒的公子臉上露出懼怕的神色,那人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沈嬌有些不明所以。

因為他是背對着的,所以他沒有見着來人。

來人的影子卻投落下來,映在簾幕上。

那公子自稱姓袁、家世非凡,祖父是先皇身邊的大将軍,卻在沈嬌身後那人走過來時吓得兩股戰戰,說道:“夫人、那我便不多聊了。”

沈嬌歪頭,見袁公子匆忙逃跑,他饒有所思時,猛地被人從身後抱住。

沈嬌身邊圍着的人,不知道何時如同鳥獸散去。

沈嬌驚訝地“啊”了一聲,稍後他轉過頭,見到是虞承宣,才松了口氣,抱怨道:“你要吓死我。”

虞承宣剛将小孩送回帳篷,叫侍女帶着,現下才匆匆趕來,他帶着醋意,說道:“我不是看夫人聊得歡麽?不敢打擾。”

虞承宣邊說着,邊落座,沈嬌本想坐他身邊,卻被拽住了手臂。虞承宣輕輕用力,就将他抓進了自己的懷裏。

“跑什麽?”虞承宣說着,将腦袋靠在沈嬌的肩膀處,口中呼出的熱氣觸及到沈嬌的脖頸,一時間極為暧昧。

沈嬌瞥了眼他,說道:“我不是看侯爺生氣了,才走的?你這般樣子,不敢呆你身邊。”

虞承宣說道:“我永遠不會對你生氣。”

沈嬌愣住片刻,他輕輕“嗯”了聲,才想着去給虞承宣倒酒,但是手腕又被虞承宣抓住了。

虞承宣說道:“今日不喝。醉了,嬌嬌要更怕我。你也不喝。”

沈嬌點頭:“好。”

應下好之後,沈嬌糾結了片刻,說道:“你今日、與秦兆所說。他與顧家勾結、害我,倒也不是……”

虞承宣說道:“哦?”

沈嬌嘆氣說道:“那日,我看着他殺了顧如霖。許是沒有勾結罷。”

虞承宣笑了笑,他揉揉沈嬌的黑發,說道:“打蛇打七寸。”

“嗯?”

虞承宣說道:“對他說這句,是因着秦丞相看起來,對此很有心結。他似乎很怕被告知,是他害死了你。”

沈嬌不大懂,他看着虞承宣露出莫測的笑容,卻是想到,虞承宣将軍出生,也不是不懂人心,只是秦兆的心結為什麽是此。

罷了。

沈嬌嘆了口氣,他擡起頭,突然望見了不遠處一人的身影。

秦兆的身邊圍着官員,他卻是獨自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好似不會醉。

忽然,秦兆仿佛是感受到了沈嬌的視線,他擡起頭,也看過來。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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