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沈嬌的聲音在狹窄的洞穴裏回蕩。

秦兆一時間怔住,他的嘴唇開合着,卻久久沒有發出聲音。

狂風驟雨中,雨聲嘈雜,風聲呼嘯,連木柴燃燒的噼啪聲都被掩蓋過去,而那句話卻沒有。

秦兆聽到那話的瞬間,他的心頭湧上了深重的悔意,再之後,便是恨意。

他恨許多人,也恨自己。

他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手掌攥緊,肩膀處的傷口因怒氣而有些崩開,滲出深色的血。

沈嬌垂着眼眸,似乎對他的反應不再關心了。

秦兆感到一陣煩悶,酸意上浮,他緊咬住牙關,卻因為憤怒而使得攥住的拳頭發出輕響。

他在意的并非那句沈嬌罵自己的話,而是之前的……那人說,他們在怎麽樣,也不可能重來了。

秦兆說道:“不許。”

他銳利的視線停駐在沈嬌的身上:“你憑什麽不要我了——”

“因為……我不再喜歡你了呀。”

沈嬌語畢,他在此時忽然感受到某些威脅的意味,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用餘光瞥向秦兆。

外面的天因為暴雨而徹底黑下去,眼下只有燃燒着的木柴散發着光和熱,而秦兆的側臉被陰影籠罩住,只能看見那冷硬的下颚線條。

他看起來很是難過,又像是氣急敗壞,仿佛被主人抛棄的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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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雷聲瞬時大作。

沈嬌顫抖了下,也是此時他看見秦兆站起來。

秦兆面無表情地看過來,他的身量其實很高,站起來時投下的影子被火光拉長,照到了岩壁上。

沈嬌忽然有些害怕,就好像那日在皇兄宮中園林,瞥見那桃花樹下的靴子時,他潛意識中覺得秦兆與以前相比好像變了,變得越發胡攪蠻纏。

但他卻還是嘴硬:“你過來幹什麽呀?走開。”

秦兆走到沈嬌身邊,停下腳步,他的神情莫測,也不出聲,只是靜靜看着沈嬌。

秦兆問道:“不喜歡我?”

問後,他又咬牙切齒道:“不行。”

沈嬌本能地後退一步,他撞到了岩壁上,已經退無可退,可是此時,他腳踝上拴着的鈴铛卻因動靜而發出聲響。

他們二人都沒說話,于是那清脆的鈴聲悠悠響在耳畔。

秦兆皺緊眉頭,他似乎是不敢置信,連身形都微微晃動一下。

而後他仿佛要來查看,猛地俯/身壓過來。

沈嬌方要逃脫,可是半步都沒能跑出去,反倒是被拖拽着腳踝拉過去。

這力道幾乎要将他的腳骨捏碎,他疼得叫出聲來,胡亂地踢踹着秦兆的手臂。

沈嬌直到此時,才知曉前幾次、乃至許久許久前的很多次,被秦兆抓住的時候,那人都是留手了的。

秦兆捉着他的腳踝,那兩只腳踝太過纖細,能被手掌輕易束縛住。

斷斷續續的泣聲響在洞穴中。

沈嬌咬着唇,呢喃道:“疼……”

秦兆聽了他求饒似的哭泣,終是松了手,改作捧着、再次查看。

被握出紅印的腳踝上,那紅繩極為醒目,而拴在紅繩上的鈴铛更加刺痛了秦兆的視線。

秦兆忽然感覺到一陣口幹舌燥,他是氣又氣過頭,連罵話都憋住了。

他試探般勾住紅繩,輕輕晃下。

鈴铛聲響,叫他維持理智的神經徹底崩裂了。

秦兆擡起頭,這般近的距離,叫沈嬌才發覺他的眼眸烏黑,好似一口終年不見光的古井。

井中潭水平穩沉靜,仿佛此時也沒有掀起什麽波瀾。

然而,下一瞬間,沈嬌的腰身被掐住,他猝不及防地看見那人湊近來,小心翼翼地吻過自己的嘴唇。

沈嬌瞪大了眼眸,他哭出來,平時就愛哭的人,在這時候就更愛哭了。

他極力地回避着,然而卻被死死箍住了腰身,他躲着躲着,反而離秦兆越近,仿佛主動鑽到那人的懷裏。

秦兆問他:“我走後,虞承宣與你帶上的?”

沈嬌被他急切地吻着,回答好似也說不出來,于是哭得越兇。

秦兆挑眉,面上流露出戾氣:“摘下來,不許帶。”

沈嬌才被放開,手腳都是綿軟的,視線都模糊一片。

沈嬌呢喃着:“不、不聽你的……”

秦兆順着他的面頰親下去,吻到脖頸處,便不再繼續。

秦兆埋在他的頸肩,叫沈嬌不得不揚着脖頸,秦兆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氣息,卻因為這氣息中混雜着別的味道,而更加焦躁。

沈嬌哭道:“你別湊近來……”

秦兆忽然道:“嬌氣。”

沈嬌以淚眼瞪他,喘//着氣回答:“你不要臉!”

秦兆的手摸上他的腳踝,在鈴铛懸挂處點過,三兩聲脆響後,秦兆冷聲罵:“你被人當成玩物,帶這種東西,連禮義廉恥皆不知,還要說我?”

沈嬌回道:“他才不是把我當玩物、我們拜過堂……呀!”

沈嬌繃緊了身體,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揪住了秦兆的衣領,因為猝不及防,他的面上都顯露出驚懼的神情。

他意識到外面暴雨交加,此處洞穴只他和秦兆二人,發生什麽,他好似都孤立無援。

“秦兆!”

沈嬌的聲音急促而驚恐。

秦兆看他又哭了,便沒再做下去,而是沉聲說道:“那些年,我做過很多關于你的夢。”

沈嬌眨着眼眸,他細長的眼睫上沾着晶瑩水珠,很是可憐。

秦兆悶聲道:“我很期待這些夢。雖然夢的最後,你都死了。那時我想,只要你活着就好。”

“當我以為你死了的時候。”他的面容依舊冷淡不改,但卻顯示出股陰鸷之感,“你跟虞承宣在北疆成親,還有個孩子。”

沈嬌卻胡思亂想着,秦兆好似從來沒對自己說過這般長的話。

秦兆頓了頓,說道:“現在我才明白,那遠遠不夠。”

沈嬌抽噎道:“那你要我怎麽辦……我早跟你說過和離了,旁人還說你還挂着一副亡妻像,惡心死了!”

秦兆沉默片刻,握住他的腳踝,語氣好似懇求,“那……那你可否準我把它摘下來?”

沈琛收到沈嬌遇襲,與秦兆一齊墜崖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手消息了。

傳話的将士告訴他,鎮北侯已經帶着人去找了。

沈琛掀開帳篷,外面狂風大作,暴雨如注,春狩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而早就中止。

但是沈嬌卻沒有回來,将士也沒有帶回來找到沈嬌的消息。

沈琛沒有放下手,他說道:“叫禁衛軍一同前去搜捕。”

禁衛軍屬于皇帝親衛,眼下春狩也是由這支軍隊管理,沈琛知道虞承宣來參加春狩,帶的人并不多,在暴雨中要找到沈嬌,怕是麻煩。

沈琛心想,這時候自然是越多人去找便越好,他說完,又想了想,說道:“在哪墜崖的,領朕去看看。”

将士剛要開口,卻看見将士從門外帶進來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大概是此次來參加春狩的貴女之一,沈琛掃她一眼,并不記得她的性命。

将士說道:“陛下,這是金氏女。當時小公子墜崖時,她在旁側。”

金盂在地上跪倒,哭了好久,才斷斷續續地說道:“陛下,此事……此事、乃是顧家餘孽作謀劃!與——”

金盂話未說完便被打斷,顯然沈琛并無再聽下去的意思,他說道:“朕親自過去。”

将士一驚,剛要開口勸阻,見陛下已經掀開帳篷帷幕,走出去了。

外面已經等候着集合好的親兵,沈琛騎上馬,便是讓他們帶路,道鎮北侯尋過的路徑不必再找,從另頭找起——此山雖說山勢不兇,但是找起來也是困難。現下冒着大雨尋找,可謂難上加難。

而沈琛更怕,那顧家的餘孽還留有後手……

山勢不險峻,但是暴雨沖刷過山脈,山中洪水越發洶湧,泥水翻滾,極易引起山坡傾倒。

虞承宣和他的人馬冒雨已經尋找了很久。

現下任誰都能看出鎮北侯的焦急來,他首當其沖地騎馬踏過漲水河道。雨水中極難看清周邊景象,他一遍遍用目光搜查過周圍,眼睛都冒出血絲。

跟着他的親兵也很是着急,他們都是虞承宣從北疆帶來的人馬,早就知道那小公子對虞承宣來說,有多重要。

那是鎮北侯的心頭肉。

正當此時,被虞承宣分成兩隊後、那另一隊派出去旁處搜查的傳來了捷報。

說是在那邊找到一匹受傷的馬,大概是剛剛墜下來的。

馬在,下了暴雨,人肯定走不遠。

虞承宣當即揮鞭叫馬轉向,帶領着士兵朝那處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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