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數個時辰的暴雨，叫山間本就不平的地面更加泥濘，泥水泛濫，馬兒都難以跑快，似乎每走一步馬蹄都要陷入泥坑中。
天色如同被濃墨塗抹，視線也是極為昏暗，很難看清腳下的路徑，若是稍有不慎踩入水道，怕是要被猛漲湍急的河流沖走。
但是此種情況下，發現沈嬌墜崖後所在位置線索的鎮北侯卻是急不可耐，他率着人馬，一路疾馳而去，馬鞭在空中都揮出破空的聲響，仿佛将豆大的雨珠都擊碎。
天際劃過一線白，随後轟隆的雷鳴而至。
虞承宣擡起手，對着身邊帶路的士兵示意——接下來要加快趕路。
鎮北侯的臉色極為難看，不只是因為在暴雨中淋了許久，也是因為憂慮。
虞承宣寬慰自己，那匹墜崖的馬受傷被丢下，說明沈嬌人至少還活着……至少離開前還是的。他不禁滿是悔意地又想，早知道這些日子沈嬌鬧着不搭理自己的時候，他連連被甩開多次也該跟上去——
虞承宣又再是想到，或許自己不該逼着沈嬌。
自從回到京城後，他的占有欲變得愈發強烈起來，這裏沈嬌的故人太多太雜，他又舍不得将人當作鳥般拴在籠中，只好忍耐。
雷聲過後，虞承宣想着沈嬌膽小，該是怕打雷的。北疆少有如此暴雨，于是那時沈嬌親口跟他說喜歡呆在北疆、這樣就少有害怕的時候。
馬蹄聲聲響。
稍過片刻，那領路的士兵說道：“大人，我們到了，就是這。”
虞承宣翻身下馬去查看，見到那匹馬幾乎已經全然被浸泡在水中，此時見到人來，好似掙紮般地發出鳴叫聲。
虞承宣皺着眉叫手下将那匹馬拖上來，自己則又帶人去尋找人留下的痕跡。
可惜雨水太大，就算是有什麽腳印也被沖刷走，虞承宣這麽做，也無所用處，他的眉頭皺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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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承宣掃了四周，揮手叫士兵們去找，附近有無人家，或是避雨的地方。
也是此時，他忽然停住了動作。
暴雨聲中，虞承宣隐隐約約地聽見一陣輕微的哭聲飄來。
那聲音他最是熟悉，是沈嬌的聲音，叫他一下子激動起來。
只一瞬間，而後那聲音就消失在雨中，任憑虞承宣讓手下安靜、再怎麽細心也聽不到了。
虞承宣命令道：“就在旁處找，躲雨的地方，他肯定在此。”
虞承宣将隊伍分散了尋找，可惜這也需要花費時間，他皺着眉，心中的憂慮卻一時間加重了。
沈嬌哭了，想必遭了壞事……那東西還和沈嬌在一起，他們二人一起墜崖，叫虞承宣此時怎麽也放不下心來。
“你不肯嗎？”
秦兆注視着他，說道：“說話。”
沈嬌顫栗起來，他搖了搖頭，說道：“不要……”
秦兆低下頭，好似極為認真地看着沈嬌的腳踝處。
他的眼神中有不解，有怨憤，更多的是恨意。
秦兆一字一頓，勒令道：“你不能不要……”
沈嬌顫抖起來，他方要張開嘴唇，忽得被壓上來的人用手掌堵住，只能發出“嗚嗚”的悶聲。
秦兆的另一只手還抓着他的腳踝，比起沈嬌的嬌生慣養，秦兆的手掌也有着繭子、要粗糙得多。
那帶着繭子的手掌就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那處拴着紅繩的位置，細膩的肌膚都要被揉得生出紅印子來，又是癢又是刺激的，叫沈嬌被捂住了嘴，仍是不住地悶哼幾聲。
沈嬌的眼淚都快哭幹了，他剛才哭狠了還自己嗆住，發出幾聲悶聲的咳嗽。
現下被人戲弄般揉着腳踝，沈嬌就算是想哭，也難擠出眼淚了，他淚痕滿面，一副好似被欺負狠了的模樣。
秦兆聽他的哽咽聲，沉默許久，才松開了手。
沈嬌急促地喘/息着，他仰着脖頸，雙眸好似無神地盯着洞穴的高處，遲遲才出聲：“……你別來纏着我了。”
“就算……”
秦兆說道：“不行。”
沈嬌抽噎着說道：“你！”
秦兆淡淡道：“你不許不要我……”
他盯着沈嬌，好似想将人吞吃入骨的神情，見到沈嬌害怕，他才思量片刻，猶豫着去碰沈嬌的臉頰。
沈嬌的臉頰像是哭紅的，也像是被外力弄的。
秦兆的手掌卻是有些冰的，在意識沈嬌沒有躲開後，他的心中一瞬間湧上來些許欣喜：“……你已經、不要我們的孩子了，不可以再不要我。”
沈嬌睜開眼眸，那雙潋滟着水色的桃花眼看向秦兆，他用帶着鼻音、幾乎全是委屈：“你總說是我不要你……但結親那時，不是你不要我嗎？”
秦兆頓了頓，說道：“這不一樣。”
他湊近去，很是小心翼翼地親了下沈嬌的鼻尖。
随後他便聽到沈嬌仿佛自暴自棄地說道：“想我賠給你個孩子，那你動手啊。”
秦兆不動，只是抱着他。
很親密的姿勢，也是極近的距離，秦兆帶着酸楚想到，他已經許久沒有和沈嬌這般親近過了。
此時，他聽到沈嬌輕輕地笑了下，也是這聲笑，讓秦兆的神經驟然繃緊了，他潛意識中明白了，之後沈嬌說的話，不會是那麽好聽。
那就不聽，就和以前一樣，如果沒有聽到，就充作不存在。
可是秦兆忽然想，剛剛他捂住沈嬌嘴唇的時候，那人很是難受……而他已經不想，沈嬌這般難受了。
沈嬌盯着秦兆，突然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侯爺嗎？”
秦兆給予的回應是良久的沉默。
秦兆見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他仿佛啞巴了，在這時秦兆出神地想到，從前他一直都未告訴過沈嬌，其實他很喜歡他從前看向自己時那含情的眼眸，只是現下那桃花眼中的情意，是對着別人了。
從和離之始，到如今，秦兆一直不甘、并且斤斤計較于這點。
沈嬌告訴他，虞承宣不會這樣……不會提起誰欠誰，不會拿過去的情誼來威脅。
假的。誰又能真的不計較？
秦兆半晌才憋出來，“這不一樣。他裝的、他是騙你。”
沈嬌笑道：“那他至少願意騙我呀……”
秦兆一時間仿佛啞口無言。
洞穴外的雨，在此時好似下得更大了。
沈嬌說道：“侯爺也不會強迫我。”
他每說一句，秦兆便将他擁得更緊一些，直到沈嬌幾乎難以呼吸。
剎那間，沈嬌感覺到有什麽濕潤的液體滴到自己的臉頰上，順着滑落。
有些鹹。
秦兆的聲音不太平靜了，他說道：“你……不要這樣。”
秦兆的話語幹巴巴，他好似總學不會怎麽安慰人：“不願意摘鈴铛、就不摘。”
沈嬌回道：“這時候，你覺得你我在意的東西是鈴铛麽？”
自然不是，只是秦兆不願順着沈嬌的話延下去，他不想聽了。
沈嬌擡起眼眸，火光照耀下，他看見秦兆的臉上出現了淚痕。
沈嬌一時間有些驚訝，他心想，像秦兆這種人也會哭嗎？
他一直覺得秦兆這人，該是冷酷無情、鐵石心腸的。這樣的人，怎麽會哭，又怎麽會為自己而哭呢？
秦兆的聲音都有些磕巴了，他緊緊地擁着沈嬌，問道：“那最開始，他不在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要我了……”
沈嬌說道：“我跟你說過呀，你做的那個夢是真的，我确确實實地死啦。我在牢獄裏想清楚了，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
他擡起頭，看着火光照不到的高處岩壁，那裏一片漆黑，讓他回憶起來夢境中凄苦的牢獄生涯，夜裏被餓着、挨打……
沈嬌說道：“我不要與你一起了。因為你，我那世才會那樣。”
秦兆的聲音帶上了酸意：“我想救你的、我想的！”
他幾乎吼出來，不再冷靜。
秦兆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可你在夢裏也丢下了我……”
沈嬌歪頭看他，笑道：“你覺得那是我的錯？”
秦兆沉默了，他想到，那世的沈嬌，确确實實地死去了。
“但是——”
沈嬌嘆了口氣，說道：“侯爺還比你會說話，他會安慰我。”
秦兆埋在他的頸肩，不說話，而是聞着沈嬌身上的氣息，而每一次呼吸之間，他心中的不甘越發加深了。
沈嬌閉上眼眸，他覺得秦兆或許真的要做到下一步了，也就放棄掙紮——就算那人受傷了，他也打不過秦兆。
他聽到秦兆反複地在自己的耳邊問道：“你能不能……別把我丢掉、就算你想和鎮北侯在一起，你讓我看看你，也好。”
乍一聽，沈嬌覺得，那話語極為卑微，充滿了懇求，可是秦兆現下的舉動卻不是如此。
震耳欲聾的雷聲再次響徹天際。
沈嬌害怕得想要蜷縮起來，卻被手掌強行撐開了身體，他做不到。
熬過這一次便好，沈嬌想到，侯爺會快快找過來的……
他不去看秦兆，只是眼角滲出點滴的淚。
而秦兆還堅持在他耳邊問着。
突然此時，沈嬌轉過頭，仿佛心有靈犀般看向洞穴的入口。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了，叫沈嬌原本昏沉的意識喚醒了，他顫抖着，喜極而泣道：“侯爺……”
然而，當沈嬌想起現在他和秦兆那情形時，他卻不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