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虞依呆呆地在營帳外站了很久,小孩似乎是被突如其來的訊息吓得懵掉了。

直到身旁的侍女出聲問:“小少爺、要不,咱們回去?”

虞依這才“哇”地一聲哭出來,他哭得極兇,聲音也極響,好像是要将心中的害怕盡數宣洩出來。

虞依被瞞得很好,連同鎮北侯身邊的人都被瞞得很好,鮮少有人知道這件事情。

他從前一貫以鎮北侯的名聲驕傲,自诩以後長大要和虞承宣一樣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兒、立下偉業,可就是這時,虞依忽然被告知了,自己不是虞承宣的親子。

這是真的嗎?虞依想着,直到此時,他還很是懵懂。

小孩的哭聲顯然也引起帳中二人的注意。

過了片刻,虞承宣撩起帳篷走出來,擺着臉罵道:“臭小子,哭什麽?都吵到你阿娘了。”

他邊是說着,邊抱起虞依。

虞依卻推着他的手臂,睜着同沈嬌極為相似的桃花眸,問虞承宣:“阿爹,我不是您的孩子嗎?”

虞承宣神情微變,但是很快他又大笑起來,他摸了摸虞依的腦袋,說道:“傻小子,你不是我的孩子還能是誰的孩子?”

虞依有些懷疑,但是虞承宣的話語太過肯定,再者如果自己真不是阿爹的孩子的話,阿爹怎麽會對他這麽好,教他騎馬射箭呢?

虞依臉上的淚被擦去了,他看着虞承宣,點頭說道:“好!”

這事好似過去,但是懷疑卻仿佛一顆種子,埋藏在了孩子的心底。

虞承宣抱着虞依走進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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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嬌方坐起來,剛才便是聽到了營帳外傳來的孩子的哭聲,才叫虞承宣快快将虞依帶進來。

虞依剛被放下,就快步奔向沈嬌的方向,他剛哭過,眼睛哭腫了,視線模糊,跑得踉踉跄跄,險些摔到地上,看得沈嬌嘆氣道:“急什麽呀,你。”

虞依跑到床邊,他的手掌支在床鋪上,踮着腳擡頭去看床上的人——沈嬌的臉色差勁,面容顯得很是蒼白。

虞依揉了揉自己本就哭得紅腫的眼睛,他張開雙手,說道:“要阿娘抱。”

這時,本在後面跟着的虞承宣走過來,抓住虞依的胳肢窩,将小孩抱到了床笫邊,一邊又說道:“安靜些,虞依。”

虞依半坐在床邊,他不服氣地與虞承宣頂嘴,說道:“我不會吵到阿娘的!”

小孩嚷嚷着,聲音響亮,又差點讓虞承宣伸過來的大手捂住嘴巴。

沈嬌笑起來,他揉了揉虞依的腦袋,說道:“無事。”

虞依睜大眼睛,傻笑道:“阿爹,阿娘說他沒事,你也不能攔着我見阿娘!”

虞承宣挑眉,握住了沈嬌的手。

虞依看着他們二人手指相握,很是親近,小孩搖頭晃腦地看了許久,心想到他們的感情看起來是極好的……那麽、自己怎麽可能不是

虞承宣的孩子呢!

虞依問道:“奶娘說你們今日去打獵啦,那打到了什麽呀!”

虞承宣看了眼沈嬌,拿着手邊比劃着,邊與虞依講着,他們二人的氛圍極為親近,若是誰看到了,都會覺得是親生父子的。

沈嬌笑着想到,這般也好。

沈嬌想了想,倒是向虞承宣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那水靈靈的桃花眼瞥虞承宣一眼,叫他一時間就口幹舌燥起來。

虞承宣咳嗽了一聲,開始對着小孩講着,獵到了什麽、又說之後叫仆人們來烤肉。

虞依最是喜歡這個,一邊說好呀,一邊古怪地看着虞承宣,問道:“阿爹,您也像阿娘一般生病了?”

自然不是。

虞承宣的大手拍了下虞依的後背,說道:“你這小子,胡說什麽?”

沈嬌微笑搖頭,對着虞承宣說道:“那侯爺是怎麽了呀?”

沈嬌問這話,叫虞承宣的視線一下子銳利起來,他湊近沈嬌的耳邊,惡狠狠地說道:“故意的?”

語罷,另一手還捏住沈嬌的腰身,掐了一把。

沈嬌的眼中立刻含水了,羞惱般瞪着虞承宣。

虞依這時候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看了看阿爹,又看了看阿娘,說道:“奶娘還說,阿娘被人抓走了。”

沈嬌在此時,收回了和虞承宣勾着的手指,他輕輕地“嗯”了聲,說道:“現在沒事了。”

虞依撲進他的懷裏,掉出的眼淚都抹到了沈嬌的衣服上,道:“奶娘還說,阿娘要回不來了。我害怕!”

沈嬌嘆氣,說道:“無事。”

他看了眼虞承宣,同樣看到了那擔憂的眼神,“太醫都檢查過,無大礙的。”

虞承宣說道:“可你身子骨這般差……日後若是有個什麽、又怎麽辦?”

虞承宣的眉頭深深皺起,沈嬌的病骨調理數年也不見得有所好轉,若是沒人管護了,怕是容易香消玉殒。

沈嬌瞥他眼,嗔怪道:“那侯爺,算起來時間,藥該是煮好了,該拿來喂我啦。”

虞承宣因為他這聲撒嬌而驟然高興起來,連聲說道:“好、好,我去拿藥。”

虞承宣站起來,大步走向營帳外頭,此時,床笫旁只留着虞依和沈嬌。

虞依轉頭看着虞承宣離開的方向,又聽見沈嬌問:“虞依,你剛才哭什麽呀?”

沈嬌的聲音柔柔的,很是好聽,卻是引起了虞依回憶起聽到的事。

虞依眼淚汪汪地、向着沈嬌哭訴道:“阿娘!我聽見你說,我不是阿爹的孩子!”

沈嬌的神情一瞬間慌亂起來,他看着虞依哭,有些手足無措,過了久久才拿過來放在床頭櫃的帕子,擦去虞依眼角的淚。

沈嬌安慰:“怎麽會……”

比起虞承宣,沈嬌的語氣要更慌張、更不确信。

虞依的眼角被帕子拭過,淚被擦去,可是他心中本不安定的心緒又生出來。

虞依問道:“阿娘!我們第一次進京的時候,那個怪人還問你,我是不是他的孩子!”

“不……”

沈嬌一怔,心想虞依怎麽連這話都記得,他的回答因為猶豫而顯得很沒底氣,而過了片刻,沈嬌又聽到虞依問道:“阿娘,有人說,

你跟那個怪人一起墜崖的,那個怪人是阿娘的誰啊!”

虞依很是糾纏不休地問着這個問題。

沈嬌想了想,他摸了摸虞依的腦袋,眼眸卻避開了虞依望過來的眼睛,他自顧自地說道:“……一個不想再見到的故人罷了。”

虞依眨巴着眼眸,他的雙手捧着臉頰,打量着沈嬌的神情,好久才說道:“那阿娘是生氣了、哪兒被阿爹氣着了,才說我不是阿爹的孩子嗎?”

沈嬌點頭,輕輕地“嗯”了聲,他說道:“……你是。”

虞依還想着要問着什麽,卻聽到營帳門口處傳來虞承宣的呼喚,“虞依,別纏着你阿娘問了。”

虞承宣皺着眉頭說,他不笑時其實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威懾感,虞依很害怕他這樣子——畢竟虞承宣上一次在虞依面前露出這副表情

的時候,是虞依半夜敲開他們屋子的門,還惹得阿娘哭得極為厲害,被虞承宣揪着衣領打了屁股,又丢出門外。

虞依立刻從床上下來,乖乖地站到了一邊。

虞承宣捧着藥坐下,而沈嬌看虞依一副吓到的樣子,出聲安慰道:“侯爺,你別生氣。”

虞承宣回道:“我倒是沒生氣。”

但是他的聲音聽着還有些悶悶不樂。

虞承宣拿着勺子在湯藥裏攪了攪,才舀起一勺藥,待到溫度适宜了,又熟練地将藥喂進沈嬌的口中。

沈嬌笑道:“你和個孩子置氣什麽……”

虞承宣繼續喂藥,卻是不說話。

沈嬌覺得他态度忽然古怪起來,便伸手揪了揪他的衣袖,卻是等到了虞承宣放下藥,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嬌心虛道:“虞依也到了年紀、該請個夫子來教書了。”

虞承宣“哦”了聲,說道:“我想起來,前些日子,你還和我賭氣。”

沈嬌剛要回答,忽然察覺到被子的一角似乎被人掀開,一只火熱的手掌從那處伸過來,握住了他的腳踝,揉了幾下。

沈嬌立刻紅了眼眸,欲哭不哭,而顧忌着虞依在,又不好說些什麽。

虞承宣還壞心眼地撩撥了下他腳踝上拴着的紅繩,清脆的鈴铛聲響起,虞依一下子還在奇怪,他問沈嬌:“阿娘,這是哪裏來的聲音!”

沈嬌不敢回答,又覺得羞惱,便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虞承宣。

虞承宣說道:“你快些好起來,才能等到這玩意、有的用處。”

沈嬌說道:“侯爺這般弄我、我只怕不想快些好,若是好了,再被侯爺弄壞了……”

鈴铛聲又響。

沈嬌不再說話,只捉着被鋪遮住臉頰,掩蓋住因熱氣而泛紅的面頰。

虞依看看二人,只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古怪起來,但是這并不叫虞依難過,反而讓他覺得虞承宣和沈嬌的關系好極了。

就像在北疆中,身邊的侍女侍衛們傳聞的那樣。

春狩因為顧家餘孽的襲擊而暫止,金氏女被帶去了秦丞相處。

沈琛此時跟着過去,見到秦兆時,才見他拷問完,要叫人去抓捕顧家剩餘的人手。

沈琛見到秦兆,便是責怪道:“虞承宣與我說,你對嬌嬌做了逾矩之事。”

秦兆沉默片刻,卻是回答道:“陛下,微臣懇請您賜婚……”

沈琛微微眯起眼眸,他的鳳目掃過秦兆,忽然開口問道:“你知道了?”

秦兆點頭,與他的視線對上,極為肯定地說道:“沈嬌未死。”

沈琛不語,只是打量着秦兆,說道:“既然你知道這點,也知道沈嬌與鎮北侯,在北疆生活多年。”

秦兆說道:“微臣不在乎。”

沈琛的眼皮跳了跳,他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怎麽覺得朕會同意?當初嬌嬌求父皇要嫁給你,朕就說你并非良人,你現在要朕與

你賜婚?”

沈琛那些話,幾乎是指着秦兆的鼻子罵,但是秦兆的神情沒有絲毫改變。

沈琛說道:“再者,鎮北侯與我說,沈嬌同意了他。”

秦兆仍是說道:“假的……”

沈琛避開了這個話題,說道:“問出來了什麽?”

秦兆說道:“顧家餘孽與她謀劃,她欲圖皇後之位,覺得沈嬌是阻礙。”

說到此時,秦兆擡起眼,看向了沈琛的眼睛,仿佛是在問沈琛,以前阻止沈嬌的婚約,他是否也存在着不軌之心。

沈琛避開了這個話題,他擡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說道:“那秦丞相,你好些查。朕走了。”

沈琛離開,傳令的太監吊着尖嗓子喊起駕,而後一群侍女随從圍着沈琛的轎子,簇擁着他離開了。

秦兆看了一眼那離開的轎子,随後他在自己的府邸中繞着小路走過,來到一處位置,打開暗門,向着一所地下的監牢走去。

裏面關過許多人,現下牢房卻大多數是空的,但是散發着的血腥味卻遲遲不得散去。

秦兆走到最深處的牢房,裏面正有吏卒拷打着新抓進來的人。

這人是因為顧鹄一事,才被扯出來抓到的,還是個顧家餘孽的小頭目。

他姓金,而他的夫人姓顧,死在數年前顧家叛亂失敗後的清洗中。

至于金氏的忠心,這其中想來有很長一段故事,但是秦兆懶得問。

現下,他只想知道為何顧鹄這些顧家餘孽的手掌,又能伸進皇家春狩中,還險些暗算成功。

雖然這暗算的結果,讓沈嬌确切地在秦兆面前承認了自己沒死,秦兆對于這點,很是滿意。

底下的獄卒見到秦兆來了,都紛紛行禮,喊道秦大人。

秦兆“嗯”了聲,看着刑具上的人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口吐血沫。

秦兆只掃一眼,眼神冷漠,道:“問出什麽了?”

獄卒們都為難:“他不肯說。”

金氏在此時緩緩地睜開雙眼,他兇惡地朝着牢房外秦兆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罵道:“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小人!”

秦兆不去理會,而是說道:“告訴他,他手底下的人已經招了。”

獄卒們點頭,于是朝着金氏說道:“你前些日子收到金錢,将兒女轉移了,就以為我們查不到?”

金氏冷笑一聲,想來是覺得他們差不到。

其中一個獄卒看了眼秦兆,出去了許久,将一個半大的孩子帶過來了。

金氏立刻紅了眼,卻故作鎮定,罵秦兆道:“你個冷血的怪物!”

秦兆不為所動。

金氏的身上已經挨了數道刑罰,他看着牢房外哭喊道孩子,惡狠狠地罵秦兆,“像你這種冷心冷情的怪物……怪不得會妻離子散!”

“哦對,是妻死子亡。”金氏說完,大笑起來。

秦兆說道:“你該說了。”

孩子被吏卒帶走,金氏男子冷冷地看着秦兆很久,說道:“好、不許動孩子……”

秦兆沒有說話。

金氏說道:“我也是現在才知道當初顧家的暗樁,在北疆也有。”

“現在。”金氏說道,“他們聯系到了當初那些肯幫助我們奪權的蠻夷,要、要了支兵馬……是各地聚集起來,訓練了幾年有餘,要暗算鎮北侯。”

秦兆問道:“什麽時候?”

金氏猶豫許久,道:“鎮北侯從京都回北疆的時候……而後,蠻夷的三十萬大軍便會入關,占領北疆。這也是顧家當初與他們談好的條件。”

金氏說着,又報出了一個位置。

秦兆又問:“幾萬人。”

金氏說道:“大概兩三萬人有餘……”

鎮北侯此次回京,身邊沒有帶多少人馬,若是有一支數萬的軍隊在他必經之路上埋伏,就算虞承宣再怎麽武力高強,亂刀之下,必然躲不過。

獄卒們聽着,也是心驚,他們轉頭,看着秦兆好似無動于衷的神色,其中一人問道:“秦大人,要将此事告知鎮北侯殿下嗎?”

秦兆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他。

在秦兆身邊呆久了,就知道他對鎮北侯的厭惡,獄卒們想,或許秦丞相想的便是讓虞承宣死,說道:“下官明白了。”

秦兆卻淡淡道:“你修書一封,将此事說明,派人送去鎮北侯府。”

秦兆頓了頓,說道:“務必要讓沈嬌留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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