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此時的許嬌荷已睜不開眼,只依稀感覺到有人接近她,甚至在解她的衣裳,她下意識捂住他手,堅決不許他碰,“別動我,松開!”
然而那人态度強硬,“我給你解毒!”
與其茍活着,還不如保全名譽而死,這是身為女人的悲哀,她無從選擇,只有這一條路,“不!我寧願死,也不要被人欺侮!王爺……王爺在哪兒?他走了嗎?真的不管我了嗎?”
說到後來,已變成了哭腔,失望又傷心的模樣看得那人心頭一滞,不由生憐,長指輕撫去她眼角滑落的淚滴,印上溫柔一吻,
“我在,我回來了,莫怕。”
“王爺?是你?真的是你?”意識漸失的她喜極而泣,顫聲詢問着,恍惚聽到那人深嘆了一聲,輕回了句,“是我,東揚。”
東揚二字,輕柔而肯定的灌入她耳中,好似定心丸一般,感受到那熟悉的撫慰時,她終于放下心來,不再反抗,任由他将她拉出火海,用溫情來解救。
後來的事她記不大清楚,醒來之後只覺渾身像散了架一般,之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真真假假,她有些分不清了,豫王真的來過嗎?是他救了她嗎?為何不見人影呢?
才準備起身,就覺脊背酸疼,來扶她的居然是清歌。擔憂主子的清歌終于等到她醒來,這才展顏,自責又欣喜,“王妃,您可算醒了,吓壞奴婢了!”
一問才知,是豫王安排她留在此地照顧,“王爺有要事處理,囑咐奴婢守着您,安妃娘娘那邊他已找借口交代過,您不必再過去,咱們先回王府即可,王爺忙完就回。”
看來果真是他了,他又回來了?心裏又是如何看待她呢?憶起他冷然離開的那一幕,許嬌荷仍覺心酸,猶豫許久,才問了句,“他……沒說旁的?”
搖了搖頭,清歌只道沒有,許嬌荷心亂如麻,默默無言,由着清歌服侍她更衣,之後又乘坐豫王的辇駕出宮回府,到了璋華院,她依舊不吭聲,眼神空茫又哀戚,去時從容歸時憂,今日突生變故,她的人生,怕是也要一并颠覆了!
眼看着主子有心事,料想她肯定很難過,清歌也不敢多問,只好言勸慰着,
“王妃,厄運已解,現下已經沒事兒了,王爺定會為您做主的,您就安心歇着吧!奴婢守着您。”
過去了嗎?她被明義拉入帳中,而後又有衛瑜出現,縱然沒發生什麽,可這令人胡思亂想的場景被豫王撞見,他真的不會介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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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皆有極強的自尊心,只怕此事已在他心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吧!之前雖是搶親,終歸沒拜堂,她仍是清清白白的,可今日過後,一切都不一樣了,明義解開了她的腰帶,即便裏頭還有中衣,也是奇恥大辱!豫王怕是不可能接受的,
往後的兩人,再不可能像從前那般心無芥蒂的平和相處了吧!
一想到這些,她就覺得自己今世的命運又開始變得悲苦,明義簡直就是她的克星!前世害慘了她,今世又想毀了她,怎麽就見不得她好呢?
種種想象如石塊堆積在她心口,越壓越沉,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不敢再去想,蒙着被子将自己裹起來,似乎認為這樣可以隔絕是非,暫尋一絲安寧。
就這麽渾渾噩噩的亂想了許久,她才終于昏沉睡去。
梁東揚歸來之際,見她這般蒙頭睡着,便問清歌是何情形,清歌無助搖頭,“王妃不肯進食,連水也不肯喝,也不肯跟奴婢說話。”
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都退下,梁東揚這才來到床畔坐下,而許嬌荷一直翻身朝裏躺着,一動不動,候了許久,他才開口,
“我曉得你沒睡着,就不要再假裝了。”
眼皮微動,瞬間有清淚落下,她也不敢擡手擦,依舊默忍着,直至他扶住她肩膀,強勢的将她放平,她才躲無可躲,淚流滿面的隐忍模樣瞬間映入他眼底,灼灼燙人心!
而她依舊緊閉着眼,不願睜開,總覺得沒臉見他!
即使她不說話,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她那壓抑無助的情緒,流淌在兩人周圍,漸漸将他環繞,他的心仿似被什麽壓迫一般,越來越緊,快要窒息!但也深知自己欠她一個解釋,否則她這般心細之人怕是又會胡思亂想,
“那會子的确是我太沖動,不該說那樣傷你心的話,後來衛瑜跟我解釋了原委,我才曉得你是中了明義的招,立即又趕回去找你,并沒有丢棄你不管,你莫難過,也別恨我。”
出了這樣的事,是她自個兒失誤,哪還敢怨天尤人,“妾身大意,才會掉入陷阱,那樣的情形,換成是誰都會誤解,此乃人之常情,妾身失儀,丢了豫王府的臉面,王爺會生氣也是理所應當,我哪還有臉怪罪王爺?”
她沒與他傾訴委屈,只認為自己失儀,這樣的擔驚受怕更令他心疼,也曉得她害怕什麽,溫聲安慰道:“罪魁禍首是明義,是他生了歹心,你乃受害者,千萬莫要自責!”
話雖如此,可她的衣裳終是被人扒了一半兒,肩膀被人瞧了去,再面對豫王時,許嬌荷只覺自己不夠潔淨,勉強撐起身子,跪在帳中,
“當時中了藥,我反抗不得,被明義拽了外裳,肩膀被他瞧見,妾身有罪,德行有虧,不配再做王爺的妃子,還請王爺休了妾身,以保豫王府的清譽!”
這話着實驚了梁東揚,憐惜的同時,又有一絲說不出的悵然,“休書對女人而言意味着什麽,你真的明白嗎?一旦被休,這個女人的一生就等于毀了!”
她當然曉得,前世正是害怕被休棄,她才苦求明義不要寫休書,然而明義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她被逼得走投無路,才會選擇自盡,這一世,竟又不得已走上這條路,她沒得選擇啊!
“我不想賴在王府,讓王爺為難,也許你會念在夫妻之恩上,留我在此,可我被人看過肩膀,即便沒有發生什麽,清譽也沒了,這事兒定然會在王爺心中留下一根刺,與其兩個人都痛苦,還不如我離開,這樣你也不必被人嘲笑。”
原是怕他會介意,顧全王府的名譽,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梁東揚遂解釋道:“我已将消息嚴加封鎖,不會有人亂嚼舌根,明義那個畜生我也會處置,不會有後顧之憂,我不是那種死要面子的男人,是非還是分得清的,不會因為這個對你有什麽芥蒂,對你還會和往常一樣好,你大可放心。”
即便他說不介意,她自己也無法真的釋懷,“原諒我過不了自己心裏這一關,我覺得自己已經不配做你的女人!”
“所以就讓我休了你,然後呢?你就此離開豫王府嗎?”深呼一口氣,梁東揚忽覺心裏堵得慌,
“許嬌荷,我們已成親兩個月,這兩個多月一直朝夕相處,難道你對我,至今沒有一絲感情?說離開就離開,你真的舍得,不會難過嗎?”
未料豫王會這麽問,許嬌荷一時無言,噙着淚無措的緊掐着自己的手指,“妾身……妾身沒資格談論這些。”
自始至終,她都不敢擡首望着他,一直逃避,不敢面對,正想再次請求,忽被他攬腰帶入懷中,強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她,任她再怎麽掙紮都無濟于事,
“你不願說,或者你心裏沒我,都無妨,我不像你那麽膽小,瞻前顧後,我只知道人應該遵從自己的本心,娶你之時,的确是因為道士說你能解我的病厄,才會選擇搶親,起初沒什麽感情,但如今已相處許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我了解你的為人,也欣賞你的品行,是以絕不會膚淺的因為這件小事而嫌棄你,明義之所以動你,正是因為我想法子讓父皇奪了他的世子之位,他才會懷恨在心,設法報複,歸根究底,還是我連累了你,真不是你的錯,不要把旁人的錯歸咎到自己身上,那樣痛苦的不止是你,連我也會內疚。”
然而她所期許的,并不是那份愧疚,“不要再自欺欺人,即便明義的事可以揭過去,可衛瑜呢?
其實你內心深處還是會認為我和衛瑜有什麽,盡管我跟你解釋過很多次,可這誤會叢生,怎麽也洗不清,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再跟你解釋,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清白,總是跟人揪扯不清,哪有資格做你的妻子!”
“你還不懂我的心思嗎?我承認,我不信任他,但我信任你,那會子之所以失控說出那種話,還不是因為在乎你!”
這一句在乎,着實出乎她的意料,震驚的許嬌荷緩緩擡首,難以置信的望向他,甚至懷疑自個兒是不是聽錯了,梁東揚居然會跟她說這樣的話?他關心她,送她各種東西,對她也足夠溫柔,但卻從未說過在乎她的話!
而他面對她直視的目光并不心虛,直截了當的繼續說下去,
“突然看到那一幕時的确接受不了,甚至忘了思索這當中的蹊跷。靜下心來之後再回想,我就知道自己錯怪了你,嬌荷,是我的錯,狠言冷語傷了你的心,希望你能原諒我,給我一次機會,不要因此而将我拒之千裏,我不想休妻,不想失去你!”
為證情意,他以吻來明志,希望她能感受到他對她的在乎,可是此刻的許嬌荷最怕這親密的接觸,才觸碰到唇就吓得直推拒,聯想到被明義欺負的畫面,她格外抗拒,一直在掙紮,
梁東揚能明顯感受到她渾身僵硬,甚至在控制不住的發顫,似是很害怕,便不再那麽激烈,逐漸緩和下來,改以柔吻來撫慰她恐懼膽怯的心,既然說什麽她都不聽,那他只好用這種方式,希望她能感受到這份誠摯。
後來她終于不再掙紮推拒,但他的手指撫上她臉頰時觸到了一絲濕潤,發覺她仍在落淚,梁東揚終是松開了她,
“嬌荷,你還是不信我?”精明如他,此刻竟有些看不通透,她這淚水是為何而流,覺得他在欺負她所以委屈嗎?
“王爺,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覺得自己,背負太多的情債,不似普通姑娘那般純粹,實在是配不上你。”
恍然想起當初道士的批言,說他命定的妻子命犯桃花,心潔無暇,對比如今,倒還真是對上了,只是不知那後兩句是否能應。不過這是後話,現下他必須先将她安撫,
“切莫妄自菲薄,你與我相處甚久,應該明白我是個果斷的人,倘若我真的無法接受,自會明言将你送走,沒必要留你在我身邊膈應自己,我真的不在乎那些,也相信你心中沒有衛瑜,他再怎麽有心,也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此事你不必再想,安心休養,其他的交給我便是,明義那個人渣,我定會抓到他給你報仇!”
好言哄勸了許久,她才安定下來,梁東揚動作輕緩的扶她躺下,囑咐她好生休息,
“你再睡會兒,待會兒晚膳送來時我再喚你。”
眼見他似乎準備起身,許嬌荷下意識的抓住他的手,緊張的盯着他,梁東揚回眸笑望着她,反手覆住她手背,“只是想去給你倒杯茶,我不走,就在這兒陪着你,莫怕。”
溫和的聲調似和煦的暖風,柔柔灑灑的吹進她心扉,輕緩的撫平她的緊張和憂慮,看得她內心一暖,忽然又熱淚盈眶,梁東揚見狀,忙擡指為她拭去淚水,她卻破涕為笑,
“我沒事,只是……有些感動,許久都沒人對我這麽好!”
感覺到淚水又要湧出,她趕忙用手背抹去,不希望豫王再為她擔憂。拍了拍她的手,溫雅一笑以示安慰,梁東揚這才到桌邊為她斟了杯茶端過來。
半撐着身子躺下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複又躺下歇着,而他就坐在床畔,靜靜的陪着她。
她雖喜歡這樣的場景,但總會擔心這樣會耽誤他,“王爺若是有事可以先離開,不必管我。”
得!老毛病又犯了,梁東揚實在忍不住,搖頭嘆息着提醒她,“嬌荷,你的長處是善解人意,但你的短處是太善解人意,這樣會過得很辛苦,我不希望你顧忌太多的事。
你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下屬,其實不必總是為我考慮,女人跟自己的夫君撒嬌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想讓我陪你時盡管說,我自會掂量着來,你無需顧慮。”
指節就這般被他來回輕撫着,溫熱而細膩的觸感,她竟有些喜歡,感激的點點頭,終于安心的閉上眸子,她的确是倦了,好在心結已解,無憂慮便可很快入眠。
梁東揚看似閑坐着,實則并不安生,不斷的思索着前因後果,力求理清這當中的原委。
尚未琢磨出個所以然來,清歌慢步進來,悄聲禀報,說是德望在外頭候着,有事求見。
梁東揚這才将許嬌荷的手輕輕放下,而後起身理了理衣袍,未免吵到她,便沒在外屋,直接到了院中的涼亭處坐下。
原來出事之後德望就沒耽擱,奉命出宮抓捕明義,起初明義拒不承認,後來說出衛瑜是人證,他才勉強承認,德望不明白這種人心裏究竟在想什麽,何故如此大膽!
“上回你攔了王妃的路,世子之位沒了,居然還不知悔改,又起歹心!你就沒想過欺負王妃的後果嗎?”
咽不下那口氣的明義一心只想着報複,覺得這計劃不可能失手,“我是想着就算強要了她,她為保清譽也不敢說出來呗!哪想到半路殺出個衛瑜!”
這會子後悔也無用,他幹脆破罐子破摔,“本來許嬌荷就該是我的妻子,被你們王爺搶了親,我自是心裏不快,但又礙于他的身份才無可奈何,可我好歹是侯爺之子,你們也不能對我動用私刑吧?即便他是王爺,也不能随意殺人!”
對此德望只有冷笑,“你以為,死是最痛苦的事嗎?實在天真!如你這般行徑,犯不着殺你,只需淨個身,拿把大剪刀,咔嚓一刀,除掉罪惡的命,根兒,你也就永遠的清淨了!”
随即命人扒開他的衣褲,那明晃晃的大剪近在眼前,光是想象那畫面明義就發軟,寧願死也不要做太監,那樣簡直丢盡了男人的臉面,再無尊嚴!面色發青的明義搖頭連連,“不!我不要被閹,別剪我!”
眼瞧着他曉得害怕了,德望這才開始引導,蹲下身來給他指條明路,“不想被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說實話,供出主使你的人,王爺便可饒你!”
如德望所料,明義的眼神果然開始閃爍,但還是有些猶疑,“王爺……真的會放過我嗎?”
“這個自然,王爺只想揪出幕後主使者,你也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其實是有苦衷的,對不對?”
說起這個,明義悔不當初,仰天長嘆,“若非不得已,我也不願冒險啊!”
原本德望只是詐他一詐,沒想到還真如主子所料,背後果然有人,于是迫不及待的趕回來向主子禀報,
“據明義所言,自從他的世子之位被奪之後,他母親一氣之下不允許他再從庫房裏支銀子,可他又管不住自己的手,便從賭坊借了銀子,奈何賭運不佳,輸個精光,拖欠了幾日,人家讓他加倍奉還,還不上就剁手指。
就在他以為自己走投無路時,那賭坊的人給他指了條路,指使他欺侮王妃,只要照辦就可免了他所欠的銀錢,而明義正好懷恨在心,一時沖動便應了。”
賭坊的人又是受了誰的命?當時許嬌荷離席時,梁東揚也瞧見了,許久不見她歸來,擔心她對宮中不熟識,出什麽意外,便也離了席去尋找,卻無意中在半路遇見一個小宮女,神情慌張,見到他也不行禮,慌張閃避,他覺着有鬼,便呵斥她問了幾句,
那宮女結結巴巴的說瞧見豫王妃和一個男人進了那間屋子裏,梁東揚正想再問,她就跑開了,一心想探究的他沒再為難那宮女,徑直去往那間偏殿,才有了後來的誤解。
如今再回想,那宮女應該也是受人指使的,否則不會那麽巧合,等在那兒指引他前去,正好撞見那一幕。疑惑深甚的梁東揚當即吩咐德望繼續派人追查此事,德望領命,立即找人去賭坊仔細盤查。
傍晚起了風,卷着才盛開的梅花香四處流竄,素喜梅花的梁東揚此刻卻如何也靜不下心來,種種猜測在腦中交替翻湧,尚不能确定此次究竟是牽連到朝政之争,還是女人間的争風吃醋。
正琢磨着,身後傳來清歌的聲音,“王爺,王妃驚醒了,正找您呢!”
許嬌荷一直很懂事,從來不會打擾他,或是派人找她回去做什麽,今日好似是頭一回,看來方才的勸說還是有用的,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倒也很美好。
沒再耽擱,梁東揚下了亭子向屋裏走去,進去便見她滿頭大汗,神情緊張,驚魂未定,疾步行至床畔,問她是不是做了噩夢。
好不容易睡下,就又開始夢見那可怕的場景,夢裏無人救她,她夢見自個兒為保清白再一次撞死,死後魂魄一直飄蕩,看到梁東揚又娶了新的王妃。
說着她就忍不住放聲大哭,梁東揚摟拍着她的背輕哄着,“甭瞎想,都過去了,我不會再讓旁人有欺負你的機會,也不會再娶別的女人,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唯一的妻,倒是有可能,但妾室呢?他還會再納嗎?意識到這個問題,許嬌荷暗嘆自己有些不自量力了,這本不是她該管的,更何況這種時候讨論這個未免太過掃興,不提也罷。
說到底人總是貪心的,擁有一分情的時候也許還不在乎,但當他給你兩分的時候,又會奢求四分,最忌諱貪得無厭啊!她得時刻警醒自個兒,否則總有一日會失望,到頭來折磨的還是自己。
在他懷中依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神來,下床穿鞋,披了袍子去淨手,瞧見清歌折了枝梅花放在桌上的瓶中,便走近聞了聞,清冽的香氣淡淡散發着,倒也算提神,而她則是一陣恍惚,不願讓身邊的人擔心,她知道自己應該振作起來,可那件事已成了她的噩夢,那些畫面一閃現她就心裏發堵,像是吞了蒼蠅一般膈應。
晚膳雖在桌前坐着,也只是勉強喝了幾口粥,夾了兩口菜,連梁東揚給她夾了平日裏喜歡的瓤子餅,她也吃不下,心裏發悶,心口猶如巨石堆積一般不松敞,如何得安。
心細如梁東揚,大約能猜出她為何不快,飯桌上當着下人的面兒他也沒說什麽,直至晚膳過後,丫鬟們開始收拾桌子,梁東揚漱了漱口,而後跟她提議,說要帶她出去走走。還以為他是要帶她去後園漫步,哪知竟讓她換了身衣裳,披了袍子說要出府去。
明月當空,他居然要帶她出府?許嬌荷甚感驚詫,擔心這樣不合規矩,梁東揚牽起她的手,只道無妨,
“整日的困在府中,怕是會憋出病來,偶爾也該出去走走看看,瞧瞧外頭的熱鬧,看看繁華夜景,想來心裏也能順暢些。”
既如此,她也不好再拒絕,順從的随他一道出府。
未出閣前,姑娘家不能經常出府,只在每年的三月三和上元節時可以出去游玩,三月三的傍晚便要回府,算來她只有在上元節的晚上來過夜市,平日裏還真沒出來過,難得出行,才發現這平日裏的夜市也如此熱鬧,除了酒樓燈火通明之外,路邊也有許多賣小吃和小玩意兒的,叫賣聲不絕于耳,
路過一處時,風間夾雜的香氣灌入鼻翼,引得許嬌荷駐足觀看,才發現附近有個攤鋪,攤主正拿着一把奇怪的扇子,像是圓蒲扇,卻只有一半,在一條長架子上來回扇着風。
“這是烤肉串專用的扇子,聞着可覺濃香撲鼻?附近就他家的羊肉串烤得最香,外酥裏嫩,有些個酒樓羨慕他的生意,也學着做,都做不來他這味兒。”
梁東揚故意在旁介紹着,聽得本就沒怎麽用晚膳的許嬌荷竟然開始覺得肚子咕咕叫。
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好奇的在打量,梁東揚也不詢問她的意見,直接帶她過去,說是勾起了食欲想嘗一嘗,讓德望去吩咐攤主備菜。
許嬌荷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她還是很喜歡梁東揚這般為她擅自做主,只因她沒用晚膳,現下也不好意思說餓,而他正好解了她的圍,她心中自是感激。
原本她是準備坐西邊,他卻拉她到東邊坐下,而他則坐在對面。
直至坐下後,背後偶有強勁的風刮來,她才明白豫王的用意,原是不想讓她迎着風吹,他才選擇了對面的位置,不由心中一暖,忽然覺得有他相伴,再不怕過什麽寒冬。
養在深閨的她,并沒有機會嘗這羊肉串,今日還是頭一回品嘗,沒一會兒,就有人端來兩個大盤子,上頭擺放着一整排的肉串。
想着她斯文雅致,怕是不習慣拿着簽子咬着吃,梁東揚便率先拿起一串,用筷子将其從串簽上刮下來,放入碟中,而後擺至她面前,“不曉得你能不能吃辣,分了兩盤,你都嘗嘗看。”
鮮香撲鼻,勾起了饞蟲,她再顧不得客氣,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嘗了一口,果如豫王所說,筋肉相連,鮮美可口,肉汁的鮮香在檀口中不斷流竄,其味繞舌。驚喜的望向他,許嬌荷贊不絕口,繼續品嘗美味。
用罷一串,她瞧着桌上的細枝頗為好奇,“這是用什麽串的?”
“紅柳枝。”說起這個,也頗為講究,“我也注意到他家的肉串與別家的簽子不同,我曾問過店家,但店家顧左右而言他,料想這也算是秘方吧!後來有一個西域的使臣出使大堯,我出于好奇向他打聽,才知這羊肉串用紅柳枝來串着烤才最正宗。
剝了皮的紅柳枝上會有一種奇特的枝液,正好可以沖淡羊肉的膻味,而紅柳樹特有的香味則會散發到肉裏,是以用它烤出來的肉串格外鮮美。”
一道美食都有這麽多的講究,許嬌荷出來這一趟也算是長見識了,吃着肉串,聽着豫王為她講解一些有趣的民俗風情,她那郁結的心總算緩和下來,沉浸在他的不凡談吐中,順眼又順心。
不忍讓主子受累,德望上前準備為王妃布菜,卻被主子揮退,定要親手來做,“此乃夫妻樂趣,你懂什麽?靠邊兒站。”
德望心裏苦啊!他當然不懂,因為沒媳婦兒嘛!只能可憐的立在一旁,看着王爺和王妃恩愛和美,而他做做夢吧!
清歌在一旁掩唇而笑,看在德望眼裏便成了幸災樂禍,嘴角微抽,恨恨嗤道:“笑什麽?你還不是一樣沒許人家!”
梁東揚見狀,唇角含笑的看向許嬌荷,小聲道:“現在明白為何德望沒媳婦兒了吧!對待姑娘家總是那麽兇,不會哄人,誰會願意跟他?”
就是這一句,終于逗得她笑出聲來,圓而淺的梨渦仿似盛着一杯濃酒,看一眼便能将他灌醉,再舍不得挪開眼,還想瞧得更真切些。
發覺他一直盯着自己,許嬌荷笑容漸收,目光詫異,不知自個兒做了什麽不合時宜的事兒,“王爺為何這般看着我?是妾身的吃相太難看了嗎?”
“沒有,我想說,你這麽細嚼慢咽,這肉串都快被我吃光了!”
雖然還想吃,可她心有顧慮,“我已用了三串,不敢再多食,會發福的。”
這正是他所期望的,“胖些好,你這麽清瘦,我摸着都硌手。”
猛然聽見這渾話,許嬌荷當即紅臉,緊張的看了看四周,提醒他注意些分寸,“大庭廣衆的,萬莫再說這些。”
朗笑着的梁東揚趁機哄道:“那你就聽我的,晚膳都沒怎麽用,這會子多食些。”
如此耐心的陪伴安慰哄勸,許嬌荷若再不聽從便覺得對不住他這份用心。兩人就這般邊聊邊吃,這還是她頭一回有種吃撐的感覺,以往都是七分飽,從不多食,今晚難得放縱一回,她才真正體會到,原來美食真的可以消弭人的悲緒,加之喝了幾杯果酒,這會子後勁兒上來,竟有些暈暈乎乎,最後還得豫王牽扶着才能上馬車。
到得馬車中,一坐下她就歪在一邊,依窗扶額閉眸,梁東揚順勢坐于她身畔,長臂一伸,一把将她撈入懷中,還輕聲笑嗤她不夠機靈,
“窗戶舒坦,還是我懷中更軟?就不會找個舒服的地兒?”
的确是懷抱更暖和,寬廣的肩膀倚着格外惬意,閉着眼的她還在他懷中蹭了蹭,調了個更舒适的坐姿斜倚着,就這麽薄唇含笑,滿足睡去。
她倒是睡得自在,可憐梁東揚被她這麽無意識的一觸,竟然精神抖擻,生了遐思,好不容易挨到王府,本想将她抱下去,尚未下馬車她就驚醒了,說是門口有侍衛,不讓他抱,只讓他扶着即可,一路上她就這麽由他牽着手,倚在他肩頭,茫然的向前走着,終于回屋,清歌迅速為她取下首飾,褪去外袍,沐足之際,她的頭一直嗡嗡作響,如飄雲端,歪在帳中就睡了。
擦幹後,清歌将其擺好,蓋上錦被,這才退下。與此同時,梁東揚也洗漱完畢,只可惜她這會兒的睡相就似豆包兒一般,迷糊又無辜,他還真不忍心弄醒她,且她中藥之際,足足要了三回才解了藥力,他倒是精力十足,就怕她承受不住,最終只能自個兒忍着,沒再欺負她。
今晚準她喝酒,正是怕她胡思亂想睡不安穩,才用少量的酒來使她疲乏,如今看來還算有效,她這會兒呼吸平穩,睡得很香甜。
他的女人,不能再被人這樣欺負,幕後人必須揪出來,嚴懲不貸!才能給她一個交代,令她真正安心。
德望那邊比較棘手,帶着明義到賭坊找人,并未發現他所說之人的下落。不禁開始懷疑明義在騙人,明義堅決否認,“事到如今,我怎敢說瞎話?真的有人跟我賭錢!”在賭場看了一圈,明義終于發現一個眼熟的人,
“就他,那晚按着我手的人就是他,他是豐爺的下屬!”
德望立即給身邊人使眼色,将那人帶過來嚴加盤問,那人卻道幾日都沒見老大,“小的就只是個打手,撐場子的,可這兩日豐爺沒讓我們跟着,真不曉得他去哪兒了,求求各位爺饒了我吧!”
不知人在哪兒,總曉得家在哪兒,于是德望又讓他帶路,去豐爺所住的地兒找尋,進去後竟然發現屋裏的貴重物品似乎都已被搬空,只剩下一些不好搬的家具座椅之類的,管事是個老人家,威逼之下只道豐爺說要離開京城,其他的并不知情。
看樣子是心中有鬼才要逃,若真被他逃走,怕是這線索要斷掉,王爺那兒可如何交代?
就在德望一籌莫展之際,忽有小厮來報,說是王府護衛首領傅千承監視的那邊有動靜,請他立即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