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很多時候，人身在局中，往往很難看清事物的真相。
或者說，只能看到其中一部分“真相”。
正如古詩所雲：“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注1）
如果沒有沈青葉的出現，燕王在皇帝和太子心目中，依然是那個英武果敢的好少年，去北疆磨砺一番後，就有望成為他們的接班人。
可為什麽他最後沒能按照父兄的規劃走上一條正途，反而成了原着中弑兄奪位的“霸道王爺”？
難道就是為了成全他和原女主蕩氣回腸跌宕起伏的帝後愛情傳奇？
好像哪裏不對！
沈青葉和太子對視一眼，都沒了笑意，意識到彼此信息差導致的認知偏差，是眼下最大的問題。
至于現在的燕王，是真的“為愛癡狂”瘋癫到自傷其身，還是裝瘋賣傻自殘來達到某種目的，并不重要。
因為他現在尚未真正掌握兵權，再這樣作下去，失去了皇帝和太子的扶持，等皇帝的耐心耗盡，他的結局不會比另外兩個哥哥強。
畢竟，他現在敢這麽作，能這麽作，都是基于皇帝對他的寵愛和扶持。
在外面人多眼雜，沈青葉和太子默契地不再說話，而是等回到東宮之後，開始“坦誠布公”地交流各自收集到的信息。
“我覺得燕王是在演戲……”
“你以為四弟在裝……”
兩人異口同聲，才說了半句，就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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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葉白了太子一眼：“你難道真覺得燕王會為一個女子要死要活？口口聲聲叫着好兄弟好朋友，卻置好兄弟好朋友的生死于不顧，為了個女子挨打受罰，重傷不能就藩……”
“他這到底是想救人呢，還是不想就藩？”
“不可能。”太子搖頭，“四弟從十三四歲開始，就想要從軍，上陣殺敵立功。二弟三弟都曾追随父皇出征，立下不少戰功。只有他，雖有勇武之名，刀馬武藝的确勝過其他兄弟，卻從未真正上過戰場。”
“如今四方平定，只有北疆軍鎮偶有戰事，四弟一直想去就藩，還是父皇以他功課未完攔着，又豈會因此故意裝……演戲？”
燕王和秦王、晉王不同，那兩位是真心死纏活賴地想要留在京都，守在皇帝身邊讨歡心，夢想着有朝一日取代太子，而他還是個有夢想有朝氣有鬥志的少年，想要開疆拓土，以赫赫戰功成就自己的威名。
在遇見沈青葉之前，所有人認識的燕王，的确如此。
就從沈青葉的指婚對象，從燕王變成了太子開始，似乎一切都開始不同了。
沈青葉陷入沉思。
盡信書不如無書，哪怕有原着和原身的記憶，書裏的記載和現實的對照，仍然存在不少誤差。
就像書裏對沈老爹的描寫不過寥寥幾筆，就好像沈老爹的錢是從天上掉下來一般，一切歸于他的運氣和傳說中的“聚寶盆”。
可事實上沈青葉穿過來之後，看到的沈老爹，哪怕放在後世也堪稱卷王之王，那賺錢的腦子簡直比她都靈光。
她還是站在歷史的巨人肩膀上，經歷過後世信息大爆炸的洗禮，看過無數商界名流的發家史和世界各國的商戰傳奇，按照穿越小說的說法，那是随便拎出來點營銷手段，就能發家致富吊打古人。
可事實上，沈老爹原本目不識丁，後來跟着老丈人和夫人學會讀書認字，也僅限于日常所用，沒機會接觸到更高深的文化層次，算學方面倒是有點天賦，也就到能看懂賬本不至于被賬房和管事蒙騙。
就這樣的基礎素質和古代重農抑商的大環境下，沈老爹依然靠着自己的腦子+運氣，一路披荊斬棘、乘風破浪，成了大昭國的首富。
如此“老奸巨猾”的奸商，能被個“毛還沒長齊”的燕王忽悠瘸得拿自己女兒和家産給他做墊腳石？
這男主光環和降智光環未免開得也太大了！
直到沈青葉跟着沈老爹去了一趟桃花島，她才明白，原着小說是從原女主楚雲瀾和男主燕王慕容荻的視角出發，對于配角炮灰路人甲的描述，自然帶上了他們的主觀臆想。
在他們眼中，沈家是黑心勢利的商戶，是燕王成就大業的墊腳石。
而燕王是為國犧牲婚姻抵抗外敵入侵的英雄，楚雲瀾是沖破障礙生死相随的白月光，沈青葉不過是他們愛情路上增添波折考驗的炮灰女配罷了。
可沈青葉真正穿到這個書中世界，看到那些不曾被原着細述的人和事，才意識到，原着或許只是一個基礎，而這個由它演化來的小世界，從有了獨立的世界意識開始，裏面的人就不再受原着小說的束縛，成為一個個有自己思想意識的人，而不是完全被劇情和主角光環束縛的NPC。
所以，沈老爹會意識到沈家的危機，會準備一座桃花島作為退路。
所以……皇帝和太子，原本也不會那麽早死，哪怕他們曾經屬意于燕王，可子承父業的前提是皇帝老去，按照如今皇帝才剛過五十，龍精虎猛一年生倆的架勢，再活個二三十年都不成問題。
霸道王爺和女扮男裝小伴讀的曠世絕戀，從禦書房談到邊關，十年八年還有人追讀，要拖上個二三十年，少年變大叔，白月光變成白米飯，還有什麽浪漫可言？
要在芳華正茂美顏盛世的年紀登上皇位，太子和皇帝就必須早死。
于是沈家就成了燕王的刀、墊腳石和替罪羊。
想通了這一點的沈青葉，再望向太子時，就忍不住多了幾分同情。
你把人家當兄弟，還一心培養接班人，結果人家把你當擋路石，說踩就踩說踢開就踢開……啧，難怪皇帝會暴斃，怕不是被這不孝子生生氣死的吧？
“殿下……可曾聽說過……死而複生、借屍還魂的故事？”
太子眼角一抽，看着她的眼神愈發古怪。
“你覺得四弟……不是原來的四弟？”
“那我不敢肯定。”沈青葉很坦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從原着裏得到的信息并不完整，不能解釋原着中燕王和現在她看到的燕王的差別緣由，可以猜測，卻無法确認。
“但我是。”
“我不知道是自己做的一個夢，還是自己死而複生，又重生回來。”
“但在那個……夢裏，我原本嫁給了燕王，成為了燕王妃。”
她本想說書中世界，想想對太子來說恐怕更難接受，不如說是夢，古人早有“莊生夢蝶”之說，不管過去未來都能用托夢解釋，如此或許更能取信于他。
“燕王認為是我們沈家用錢羞辱了他，便在成親當日遠赴邊關，立誓北蠻不滅是不回家。”
太子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呃……四弟……少年意氣，任性妄為，着實不對……”
沈青葉嗤笑一聲，接着說道：“楚雲瀾跟着他一起去了邊關，兩人在邊關保家衛國，擊退北蠻入侵，同生共死。”
太子的臉色愈發難看，怎麽想，他那個耿直英武的四弟，也不像是有斷袖之癖的人啊……但現在看他為楚雲瀾的姐姐都敢頂撞父皇，他又有些猶豫了。
沒等他想明白，沈青葉又抛下個重磅炸彈，炸得他如被雷劈。
“在他得勝之時，太子殿下用錯藥暴斃身亡，皇上怒急攻心，亦一病不起，燕王帶兵還朝，奪權稱帝……”
“成為新帝的第一件事，就是指控沈家為太子提供的藥物有誤，謀害太子，通番賣國……”
“将沈家抄家滅族後，宣布楚雲瀾實際上是女扮男裝的楚雲若，立她為後，自此帝後攜手，共創大昭盛世。”
“我死後，又回到要指婚的時候，這一次，我沒選燕王，選了太子殿下你——”
沈青葉深深地望着太子，“我想活下去，也希望殿下能好好活着……”
太子恍然大悟。
他就說嘛，什麽“一見太子誤終身”，什麽“相思之疾，非太子不能治”……這等匪夷所思的話，怎麽可能是真的。
有一點點小失望，卻也徹底解開了他一直以來埋在心底的疑問。
他們如今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沈青葉得知他和皇帝竟然對燕王如此厚愛重望，方才不惜暴露自己重生（夢見未來）的秘密。
若說她是為了挑撥他們兄弟關系，故意編出這麽一個“預知夢”來……
太子搖搖頭，以他這破敗病弱的身子和注定早夭的命運，早就退出了皇位争奪。
而她明知他會死，還是毅然嫁進東宮，就是為了保全沈家嗎？
想到她用琉璃佛像換取到的海島，太子明了，那必然是她為沈家謀求的退路。
至于五洲四海替他找藥之說，聽聽也就罷了。
信了，那就真的傻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成親數日，夫妻倆還是難得這般心平氣和坦誠相對，沈青葉亦有些意外太子的淡定。
怎麽會有人聽說死而複生沒反應，連聽到自己快要死了也個沒事一般，是不相信她說的話，還是早就對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她忍不住問：“你不怕死嗎？”
太子淡淡一笑，“生死有命，我若是怕，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他凝望向沈青葉，“只是這一次，我忽然不想死了。”他若是死了，她尚未完成布局，沒了庇護，一定會比夢中過得更糟糕。
沈青葉點點頭，就差握住他的手叫“好兄弟”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得幫我，成全燕王，讓他留在京都。”
太子一怔，“可你方才也說了，北蠻會入侵，若無四弟在北疆鎮守邊關，一旦生變，如何能守住邊防，護衛百姓？”
沈青葉眨眨眼，胸有成竹地一笑：“我自有辦法。只不過，現在還不能說。”
“可若是放走了燕王，等他和已經出關的楚雲若會合，掌握了北疆三鎮的兵馬，以後再想讓他放手，就難了。”
太子皺起眉來。楚雲瀾是女扮男裝之事，他聽了也吓一跳，再回想起來，又似乎早有蛛絲馬跡可見，只不過因她年少有才名遠播，一般人才不會想到，這個小神童竟然會是個女子。
“若是楚雲若已經女扮男裝離開，那現在四弟身邊的，又是誰？”
四弟肯為她挨打，為她留京，若說與楚雲瀾毫無幹系，那是絕無可能。
沈青葉忍不住笑了，“他啊……應該才是真正的楚雲瀾，前長興伯世子。”
那個被雙生姐姐頂替了身份的倒黴世子，最終還是被送進了教坊司。
這個時候，他不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難道還撒手繼續讓燕王跑去北疆拯救那個有好事她上，有黑鍋他背的親姐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