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楚雲若真沒想到,原本安排得妥妥當當的逃生之路,結果一醒來,卻被關在大牢之中,嗓子啞着說不出話,渾身無力,完全任由人擺布。
就那樣稀裏糊塗裏,連喊冤都喊不出來地,被拖上了流放之路。
這一路上,她幾乎成了那些庶兄族兄們的出氣筒,要不是有衙差看着,她都能被這些平日裏根本不被她放在眼裏的垃圾們給欺負死。
好不容易她能發出聲音時,卻驚駭地發現,在這個幾乎都是男人的流放人群中,一旦暴露身份,她可能會落到一個比死更為難堪可怕的境地。
這個時候,她不但找不到人救命,反而會被人将錯就錯,将她打入地獄。
因為人都已經在路上了,半道發現有誤,無論哪個環節出的岔子,按照當今天子定下的律法,嚴查下去,從官到兵,都得跟着死一串。
而路上死掉一個本就帶病上路的流配罪囚,根本不算事兒。
楚雲若只能慶幸,自己熬過了前幾日後,哪怕吃的再少,哪怕天氣一日日的冷下去,同行的不少人都病倒時,她居然還堅持了下來。
當初給四皇子當伴讀時,被他抓着習武鍛煉身體,跟着一起吃了不少天材地寶,連鍛體的藥物都跟着蹭了不少,所以在家中她才能以女子之身力壓一衆庶兄弟,無論文采武力都把其餘兄弟姐妹按在地上摩擦,當世子當得是人人“心服口服”。
當時并不以為然,甚至還覺得自己以謀略取勝,無需像四皇子那樣辛苦打熬身體,現在她才意識到那時被逼着喝的苦藥湯子,給她帶來了多大的好處。
她可以把想來搶她食物的兄弟們按着揍一頓,順便扒了他們的外袍給自己加上保暖。
反正他們恨不得她早死早超生,她也一樣。
這樣的兄弟,比仇人還狠。說不定就是他們,才害得自己沒完成恢複女裝借教坊司逃走的計劃。
想到自己先前讓人送給燕王的信,不知道燕王會不會去教坊司贖人,到那裏看不到自己,又會怎樣?
好在流配的罪囚也是邊塞軍鎮的重要資産,尤其是近兩年北蠻人蠢蠢欲動,軍鎮的壓力增大,需要更多的軍奴作為炮灰,若是死在流放路上,那負責押運的衙差也會被扣錢甚至受罰,所以盡管吃不飽穿不暖,衙差們還是沒有太過為難這群流配軍奴,盡可能地保證他們能活着到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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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送到地方以後,還能有多少人活下來,就與他們無關了。
這些原本在京城都是養尊處優的勳貴子弟和世家子,後半程幾乎都是被馬車摞在一起拖到地方的,下車一看到山隘間的城牆,簡陋的泥土房,除了幾個懶洋洋在城牆上站崗的士兵外,目力所及,幾乎看不到有人活動的跡象。
這是距離北蠻最近的大寧都司的前沿衛所,前不久剛經歷了一場戰鬥,雖然擋住了北蠻人的進攻,可這個千戶所死傷過半,急需後方補充人手,還需要大批軍奴前來維修工事,另外還得收集木柴和種地,在今冬第一場雪下來之前,都有幹不完的活。
大寧都司的都指揮佥事唐肅遠前幾日剛收到了燕王換人的消息,甚至還收到了現任燕王慕容萩的親筆信,讓他好生“照顧”一下這次被流放來的長興伯家人,他雖然身在邊關,可只要有向上的心思,就不會放過來自京城的消息。
他除了是負責屯田、訓練、司務等事宜的都指揮佥事外,還是錦衣衛在遼東衛所的暗哨負責人,消息來源比他的頂頭上司還多,自然不會錯過今年太子大婚前後的京城人事變化。
從皇家選擇沈氏女開始,各種小道消息層出不窮,彙總到錦衣衛手裏的更是真真假假,離奇到離譜的都有。
從一開始無數人興致勃勃地看着太子這次選妃,私下裏打賭太子妃還能活多久,太子克妻的名聲會不會再加一層?
到後來太子妃不但沒事,反而發現嫁妝被人以假換真,連帶着揪出了長興伯府的奇珍閣常年收贓賣贓,炮制贗品盜賣宮中和各勳貴世家藏寶之事,導致長興伯被斬,三族之內男子被流配三千裏之外,女子送入教坊司為奴。
幾位嫡皇子在太子大婚前被禁足王府,婚期過後就要立刻就藩離京的原因,其他人或許還不清楚,錦衣衛內部消息卻早已經傳遍了。
畢竟他們負責監督文武百官,也包括各位王爺和其他勳貴,要是不清楚內幕,在查案和辦案時一不小心冒犯到什麽或是觸碰到上面忌諱之事,對他們來說,那可就是掉腦袋的大事。
原以為幾個皇子挖太子牆角搞事情被罰就已經算是大事了,可誰能想到,太子大婚後,四皇子竟然為了贖回長興伯家被送入教坊司的嫡女,頂撞皇上,氣得皇上動用家法打得他皮開肉綻,他還不肯認錯。
這已經足夠讓錦衣衛的一衆夥計們大跌眼鏡了,從皇上登基以來,開國十幾年來,以雷霆之勢橫掃六合,一統天下,令天下懾服之餘,兢兢業業地制定了無數條大昭新律,還将原本儀仗和侍衛的拱衛司改為錦衣衛,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成為獨立于三法司之外的情報和緝查機構。
通過錦衣衛掌控朝廷內外情報的皇帝,權威日重,連當初輔佐他從一介布衣成為一國之君的宰相,也因“通番賣國”的謀逆大罪被抄家滅族之後,朝堂上下,更難找出敢違逆皇命的人來。
四皇子的勇氣剛讓大夥兒佩服了一下,就收到了太子妃和太子去燕王府探望四皇子後,太子病發垂危的消息。
跟着就有人散布太子妃命硬克夫,照顧太子不當,導致太子舊疾複發的消息。
唐肅遠看到這兒的時候,都不得不佩服燕王。
見過不少作死的找死的,像這位這樣的,還真是少見。
明明拿着一手好牌,結果卻打得稀爛。
不過,眼看着太子垂危,秦王晉王已經離京就藩,只有四皇子留在京中養傷,結果如何,猶未可知。
哪怕眼下才是大昭開國第一代,可學過點史書的人,都知道天下無父子兄弟,血脈相連只會讓彼此的争鬥厮殺更猛烈。
就連開創貞觀之治的明君唐太宗,也一樣洗不掉身上弑兄殺弟,逼父禪位的黑料。
錦衣衛上下就越發小心,但凡牽扯到皇家內務上去的人,哪怕一時風光,最後大多也落得兔死狗烹的結局,更何況他們這些密探暗衛,更是避之不及,生怕不小心被人攀扯上,引起皇帝的疑心,那他們才真的是死的最快的一撥。
所以當最後接到燕王換人,三皇子來信時,唐肅遠已經能夠面無表情地看待任何猛料了。
山高皇帝遠,只要他在這裏秉公執法,滴水不漏,那上面的風風雨雨就落不到他的頭上。
唯一可惜的,是當初聽說四皇子少年英武,勇不可當,若是他作為燕王,定然會帶領諸軍反擊北蠻,為大夥兒争取大把的戰功。
至于三皇子……唐肅遠想起收到同僚的消息,說這位一路走一路搜刮,哪怕收到了改任燕王的聖旨之後,還不忘将運城的鹽引兌換出來,後來還派人打着要給遼東軍民冬日取暖的借口把晉地的黑石炭搜刮一空。
用的,據說都是他任晉王時的份額和俸祿。
可他到了雲州,作為燕王的俸祿一樣也沒少拿啊!
就明擺着欺負四皇子被留在京城養傷不能就藩,晉王府做主的長史根本擋不住他的厚臉皮。
這樣的頂頭上司來的信,讓唐肅遠想扔到一邊都不行。
他忍不住嘆口氣,原本,他是更看好四皇子,也知道四皇子和長興伯府的淵源,現在看來,三皇子要他特別關照,就算四皇子,在親手殺了那位楚家女後,怕是也不會再管長興伯府這些人的死活了吧?
于是,他“公事公辦”地将這批流放來的軍奴,直接發配去了剛剛因為一場戰鬥折損近半的衛所,那是最需要人手的地方,他這樣做,無論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除了那些養尊處優慣了,一路艱難跋涉到此地,原以為到了地頭,最苦也不過是坐牢忍饑挨凍,可沒想到,他們來了還要做苦力!
這些完全沒下過地的人,正好趕上秋收,可他們連割麥割稻都不會,拿着鐮刀能割了自己的手,去幫忙修理城牆工事時,搬個石頭都能砸了自己的腳,氣得帶着他們幹活的士兵忍不住動起了鞭子,抽的他們一個個慘叫不已。
自以為已經吃過生平最大苦楚的公子哥兒們,下地幹活沒兩天,就傷的傷,病的病,沒幾個能起來繼續幹活的。
監工的百夫長頓時就惱了,說是衛所不養閑人,不幹活的就沒飯吃,斷了他們的糧食,結果沒兩天就死了五六個,其餘的人吓得不輕,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幹活。
相比之下,看着瘦瘦小小的楚雲若,力氣比他們大不說,還懂得修理衛所僅有的幾架床弩,從一開始到衛所,主動表示自己會維修保養兵器,還曾經在禦書房讀過書,認得不少草藥,記得一些常用的藥方,能寫會算,簡直就成了千夫長眼裏的寶貝。
其他兄弟們在挨打挨餓挨凍時,只有她在衛所的軍械庫裏給機關上油,調整弓弦,保養火器,或者是炮制草藥,整理藥房,幫着倉庫的司管記賬算賬,無論那一處,屋裏的火盆都暖烘烘的,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寒氣。
等這批武器保養完畢後,她還主動提出去後面的山林設陷阱圈套捉些野物回來打牙祭,只求留點肉湯給她那些病弱的兄弟們。
百夫長看了眼那些病蔫蔫的公子哥兒們,很是大方地答應讓她去打獵。
起初還讓幾個士兵跟着她一起去,後來衛所的活忙不過來時,天越來越冷,跟着她的人也越來越少,最終讓她找到個機會,佯裝被野豬追趕,從一處山崖“跳”了下去。
誰也不知道,她前幾次進山打獵就在這裏做好了準備,用設伏用的繩圈在下面編織成一張大網,用藤蔓枝葉遮擋着,一般情況下根本發現不了。
當千夫長得知她不慎墜崖之後,也只是嘆了口氣,并沒有派人進山搜尋。
這已經入秋時分,需要進行最後一波秋收,山裏的野豬和野狼也會在冬日來臨之前出來搶食物,他們得先填飽自己的肚子,還得小心備戰,免得北蠻人趁機來襲。
一個流配罪囚的生死,還不值得他們去浪費時間和精力搜尋。
萬一進山沒找到人,反而遇到黑熊野狼甚至老虎,再搭進去幾個兄弟,他就更是虧大了。
于是,千夫長大筆一揮,将“楚雲瀾”的名字在流配軍奴的名單上勾去,只是草草寫了句被野豬重創而亡,便了結此事。
楚雲若在山崖下吊了大半天,聽到上面終于沒了聲音,這才用随身帶着的短匕割斷繩網,沿着懸崖一點點墜到崖底,找到一處山洞,總算熬過了最艱難的一關。
只是山裏的情況,超乎她想象的艱難。
哪怕之前她已經跟着衛所的士兵們來過不少次,也借着尋找草藥、設陷阱和繩套機關的機會将這片山林都打探了一番,除了幾只野豬留下的痕跡外,并沒有什麽豺狼虎熊的蹤跡,她這才敢孤身出逃。
可她沒敢點火取暖,也沒有保暖的衣物,這山中日夜溫差大,一晚上下來,差點将她凍成冰人。
凍得她一夜沒敢睡,哆哆嗦嗦得總算熬到了天亮,就準備穿過這片山林,設法去雲州找燕王。
在衛所裏,她得知燕王已經到了雲州,還從太原和大同那邊調了不少黑石炭來,分發給北邊的軍鎮,他們這個衛所也得了上千斤的黑石炭,故而對新任燕王都是感激不盡。
就連楚家的人,那幾日都對她格外小心讨好,渾然忘了路上彼此間已經結成死仇的事兒。
只是從衛所的千夫長到下面的小兵,都只知道來的是燕王,卻不知這位燕王,并非楚家人日盼夜盼的那位四皇子,而是和四皇子最不對付的三皇子慕容萩。
這兩位皇子的名字只有半個字之差,性格卻天差地遠不說,還一直對着幹。
楚雲若原以為燕王就藩後,一定會設法來找自己,可左等右等,秋收都結束了,燕王到雲州已經有幾個月,眼看着冬天就快到了,如果沒有燕王庇護,她在這衛所裏,早晚得熬死累死。
理論上說,燕王只要讓人查一查今年流放來的犯人去向,就能知道她被分配到了這個衛所,再派人來接,頂多也就是一兩個月的時間。
甚至按照她的算法,本該是她剛進入遼東的時候,燕王就該派人來接應她的。
畢竟,在京城的教坊司沒能接到她,燕王肯定就知道自己被流放到了遼東,這裏屬于他的藩地,就算他帶着大軍行進,肯定也比他們這些靠着幾輛破馬車和兩條腿走路的流犯來得快。
結果燕王的确比他們先到雲州就藩,可人家壓根沒管流犯安置之事,反倒跑去搜刮黑石炭。
當時楚雲若還想着,她也曾向燕王說起過幾位皇子的封地,說到晉王的封地最為貧瘠,可有運城的鹽和大同等地的黑石炭,終究是不至于養不起兵。
當時燕王還曾問她從何處聽說的黑石炭,她便将自己搜集的北宋名家沈括的筆記給他看,告訴他這黑石炭雖然煙氣有毒,氣味難聞,引火亦沒有木炭方便,可勝在燃燒時間長,溫度高,作為取暖之用,比木炭要物美價廉得多。
還記得她跟燕王說:“王爺的封地在燕雲,還要管轄遼東軍鎮,那邊冬季苦寒,若是能跟晉王換一些黑石炭用來取暖,總好過砍伐樹木,燒炭取暖。”
燕王當時說:“雲瀾博聞廣記,實乃本王臂助。此去燕雲就藩,若是沒有雲瀾,讓本王如何是好。”
她當時就立誓會一直追随燕王,與他共抗北蠻,建功立業,到功成名就之時,再告訴他一個大秘密。
誰能想到,時勢變幻無常,不到半年的時間,她就從燕王伴讀,長興伯世子,變成了一個罪囚,被流放邊關為奴,每日掙紮在生死線上,為求一口飯吃而向那些昔日她最不齒的粗魯軍漢低聲下氣地哀求。
想到那些人淫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不時還動手動腳,說她這樣的小公子,生得清秀貌美,真是比女子也不差什麽了。
她努力地回避着,靠着不斷給千夫長好處,讓他庇護着自己,不被那些別有用心的軍漢欺負,可衛所裏她能幹的活都快幹完了,等到那時,她就不能再找借口獨自在倉庫和藥房過夜。
讓她再回到那幾十個人睡一張大通鋪的營房去,她是寧死也不幹的。
就連在藥房裏過夜時,三更半夜都有人來敲門,問她怕不怕冷,有哥哥們來陪她取暖,她都裝死不應。
若是跟那些人睡在一個屋裏,只怕她一閉眼,就會被人扒了衣衫拆穿身份。
想到那個可怕的場面,楚雲若就恨不得再往自己臉上抹幾層黑泥,最好惡心死那些人。
讓他們用着她當初提議燕王采購來的黑石炭,還敢打她的主意。
等她聽說有高麗使臣為賀燕王就藩,送去了八位高麗美人時,楚雲若終于決定不再等下去,主動尋找機會,逃進山林之中。
她和燕王當初讨論就藩之事時,一起研究過燕雲和遼東的地圖,在跟千夫長做事,幫着管事的記賬和整理文書時,她也跟着悄悄偷看了一下輿圖和衛所的往來文書,大致上知道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到雲州的距離,這才下定決心,要自己去雲州找燕王。
前面的出逃計劃很順利,可進入山林後,她就碰上了最大的問題。
望山跑死馬,這山林更是難上加難。
哪怕楚雲若跟着四皇子也參加過兩次皇家秋獵,可那些由人飼養的獵物,和這遼東森林中原始的野獸完全不同,她能打到的,最多也就是野兔和一種叫狍子的野物,連野鹿都很難打到。
可就算打到獵物,頭兩天她也不敢點火烤肉,茹毛飲血的滋味,着實讓她惡心了幾日,直到離衛所足夠遠,她才敢生火烤肉,吃上了一頓熱食時,簡直被自己的手藝感動的熱淚盈眶。
結果就因為烤肉的香味,招惹來了五個野人,将她抓住。
這幾人穿着皮毛衣物,紮着小辮子,一看就是常年在山中謀生的獵人,他們叽裏咕嚕地說着夾生的漢語和女真語,楚雲若十分費勁地聽了半天,才聽明白這些人竟然要将她賣去劍州做奴隸,換些銀錢買布給族裏的婆娘們做衣服。
楚雲若差點要瘋,沒想到自己才出狼窩又進虎穴,先是虛與委蛇,趁着他們搶着吃她烤的狍子腿時,将先前收集的毒草藥粉抹在烤肉上,這些人完全沒有防備,吃下去後沒多久就頭暈目眩,兩腿發軟,倒在地上驚惶地大叫起來。
見此情形,楚雲若知道自己準備的藥粉不足,毒性也不算強,生怕這些野人藥性過後就會追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用他們身上帶着的短刀,一個個地将他們刺死,最後連頭也不敢回地逃離這血腥的地方。
要不了多久,山林裏的野獸們就會聞到血腥味趕來,将這裏徹底毀掉,到那時,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些野人是怎麽死的。
只是這次她倉皇逃離時,忘記帶自己的行囊,結果損失了大部分的裝備和火折子,更倒黴的是,她跑出去沒多遠,就因為慌不擇路間誤中機關,落入陷阱之中。
那一刻,她甚至懷疑天上真的有神靈,因為看到她殺戮過重,才會如此懲罰她。
她驚惶恐懼,悲憤不平,為何她經受了這麽多苦難,只是反殺了幾個想要欺辱她販賣她的野人,就要遭受此難!
“我不認輸,我不甘心,我不會死的!我一定能出去——”
“我一定可以去雲州,誰也別想攔住我啊啊啊啊——”
她瘋狂地怒吼着哭喊着,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有人扒拉開了陷阱上方的樹枝,露出一張粗犷俊朗的年輕臉孔,好奇地看着在陷阱下面嚎啕大哭的楚雲若,用生硬的漢話問她:
“娘子——是你在哭?”
楚雲若看到他頭上和那些野人一模一樣的發型時,先是吓了一跳,繼而小心翼翼地向他求救。
“我不小心掉進這個陷阱,你能救我嗎?”
完顏真戎很痛快地答應了救人,并且按照他們部落的習俗,他救(撿)回來的女人,以後就是他的婆娘,按照南方那些漢人的說法,就是他的媳婦了。
這個黑臉的媳婦在洗幹淨臉之後,比他部落裏最美的美人還要漂亮一倍,将他迷得暈頭轉向,甚至答應不回部落,先送她去雲州找親戚。
楚雲若用盡辦法也沒能甩拖這個牛皮糖,被他一直黏着,雖然安全有了保障,但清白之事……她只能安慰自己,無論如何,她的心裏只有燕王,以燕王的豁達大度,應該也不會在乎這些小節……
大不了,等見了燕王之後,便想辦法除掉完顏真戎,只要她堅持自己一直是男裝示人,沒有暴露身份,就一直是清清白白的楚雲若。
當他們歷經千辛萬苦,足足走了近兩個月的時間,後期大雪封路又耽擱了一個來月,最終抵達雲州時,已經快到新年将至時節。
看到雲州城頭招展的燕字王旗,楚雲若感覺恍如隔世,差點就掉下眼淚來。
完顏真戎緊張地伸手在她面前,上次她落淚成冰珠,耽誤了行程,還氣得不行,沒想到如今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她居然還會哭。
“別哭別哭,這不到雲州了,只要找到你的親人,就可以請他替我們做主,讓你跟我成親,當我的娘子了吧?”
看着這個護了自己一路的野人,楚雲若難得心中酸楚,有些歉疚地嘆了口氣。
“完顏,其實……”
她的話還沒說完,忽然看到城門上方的城樓中,走出個穿着杏黃色親王蟒服的男子,滿面笑容地沖着正在排隊進城的百姓招手,城牆上的官兵和城下的百姓紛紛向他行禮,高呼着“燕王千歲千千歲!”
“燕王?!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是燕王?!”
楚雲若一陣眼暈,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襲上心頭,下意識地抓住身邊最近的一個守城士兵問道:“上面的那位怎麽會是燕王?他明明是三皇子晉王啊!”
那士兵一把甩開她,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說道:“你是從哪裏來的野人,如此無知無禮!早在半年前,晉王就被皇上改封為燕王,到雲州就藩了。”
旁邊還有人跟着附和道:“多虧皇上英明,給我們換了個燕王,否則我們現在哪裏有這麽多黑石炭燒來過冬?怕不是要在這寒冬臘月的出征去打北蠻人呢!”
“就是就是,還是現在的燕王好啊!”
什麽?楚雲若只覺得天旋地轉,她千裏迢迢地一路奔逃,就是為了尋找那個天下唯一懂她知她的人,要與他一起并肩作戰,用戰績和戰功來洗去身上背負的懲罰和冤屈,來重振楚家……
可現在,一切都完了……
燕王不再是她要找的燕王,而她,也不再是原來的楚雲若了。
“娘子!娘子!”完顏真戎驚惶地抱住暈倒的楚雲若,驚叫起來:“救命啊,有人能救救我娘子嗎?!”
城樓上的三皇子·現燕王·慕容萩,若有所感地朝下望來,“來人,去把那喧嘩之人,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