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慕容荻受傷的事，并沒有在宮中引起太大動靜。
一來是因為常平及時出手，他傷得不重，看着血流了一脖子有點吓人，清理後也就是點皮肉傷，還沒傷及咽喉氣管，沒多久就止血，包紮好要不了幾天就沒事了。
二來是太子親自守在他身邊照料，說要罰他抄書，不準外人打擾。
皇帝以為太子是要親自教訓這個因為一時糊塗險些害了他的弟弟，也就沒再派人過去。
皇後雖然有些擔心，但素來相信太子的為人，只是派人送了幾件衣物過來，說是特地讓人給他們兄弟定制的冬衣。
早年在皇帝尚未騎兵之時，太子的衣物都是皇後親手縫制。
等到四皇子出生之後，正趕上亂世，皇帝出征在外，皇後也無暇照顧幾個孩子，都交給了奶娘和仆婦們。
直到天下一統後，帝後回京，皇子們跟着進宮，身邊宮女如雲，就更不用她親自動手。
盡管如此，每年幾位皇子四季的衣服，皇後都要親自過問，尤其是尚未成親的太子和四皇子。
按理說今年太子成親，其他幾位嫡皇子要就藩，本已無需皇後操心，可她眼看着太子舊病複發險些送命，幼子犯錯挨打皮開肉綻，還是沒忍住，借着給他們縫制冬衣的由頭，又讓身邊的大宮女傳話，跟他們講了遍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道理。
這個道理，老二和老三早就不願意聽了，而太子和老四險些手足相殘，更是讓她痛心不已。
可兒子們大了，她就是有心想管，也很難管得住了。
她卻不知，太子借着她送來的衣物，教育起了弟弟。
“看看，母後心疼你，又舍不得說你，讓人送衣物過來，也是想我們兄弟和睦。你呢？”
“想想自己怎麽做的——就算有天大的事，不敢告訴父皇，難道還不能跟我說嗎？非得用如此激烈的手段，真不知你長着個腦袋是幹什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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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慕容荻有點委屈，也不願生份地叫太子或皇兄，直接叫大哥時，似乎便可放下皇子的身份。
“那妖魔可占據我的身體，就像是話本裏說的奪舍一般。上次便是他借我的手傷了大哥，若是……若是我控制不住，只怕他不但會傷害大哥，還會傷及父皇……”
“我怕……若有一日他真的變成我，做下這等不忠不孝不悌之事，我便是再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法贖罪……”
“胡說！”太子伸手輕輕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能輕毀？”
“你自殘自傷，才是對父母的不敬不孝之舉。”
哪怕這一下，慕容荻也不以為意，躺在床上，仰望着太子，仍是憂心忡忡地說道：“我那會兒也是沒辦法啊！我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出來，會做些什麽，就怕一個不留神就被他奪舍……”
“住口！”太子又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子不語怪力亂神，就是你成日不好生讀書，淨看些神神怪怪的話本，腦子裏瞎捉摸，才引來這些……”
“你且靜心休養，每日抄幾本佛經，只要心無雜念，百邪不侵。我再去報國寺替你求個護身符，必能保你無事。”
“多謝大哥！”慕容荻疲憊至極，忍不住抱着太子的手臂，又蹭了蹭，喃喃地說道：“大哥，我真的寧可自己死了，也不想害你的……”
說話間，他已經控制不住沉重的眼皮，這些日子他能不睡就盡量不睡，生怕自己一睡着就被人奪舍，等醒來時已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
忍到如今，終于忍不住寧可自刎也要跟那像奪舍他的書中人同歸于盡。
結果沒想到大哥早有準備，安排人救下了他，他終于能夠将一直擔心害怕的事說出來，這憋在心裏的一口氣一松，就再難抵擋睡魔的襲擊。
看到他睡着還舍不得放開自己的手臂，太子有些無奈，又有些心疼這個弟弟。
光是看老四的傷口，太子已經能夠想象得到當時的兇險程度，若不是太子妃向他借了常平去盯着老四，老四這次只怕真的難逃一劫。
從太子妃告訴他做過的預知夢開始，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他一手帶大的弟弟，怎麽也不像是太子妃口中那個冷血無情，暴戾殘暴的燕王。
直到今日聽老四說什麽書中人奪舍的事，他才跟太子妃所說的夢對上。
只是這些玄之又玄的事，以往他根本不會相信，到如今看到太子妃和老四的情況，卻由不得他不信。
安置好老四，太子也不敢走遠，出去找沈青葉，說他這幾日就留在澄明宮“教導”弟弟，暫且不回東宮。
沈青葉卻有些擔心，“四弟自己都說，不知那奪舍的人什麽時候會出來，你在他身邊，萬一……”
“我已讓人将宮中開過光的佛品都送來此處，必不會讓那妖邪得逞。”
“還讓他每日抄寫佛經，修身養性……”
太子說話時，深深地看着她，忽地朝她拱手行了一禮。
“這次若非你安排常平守着老四，他必逃不過此劫。我先替他謝謝你，等他傷愈之後，再讓他親自向你道謝。”
沈青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正式态度吓了一跳，“太子何出此言。你我……既已結親，這本是我應該做的事。更何況，我一開始也沒想過救他，只是為了堤防他亂來而已。”
太子嘆息一聲，說道：“不管你有心無心，總之若非你觀察細致，不僅是四弟，還有我，甚至父皇，都有可能不知不覺間中招。待四弟身體大好之後，我便帶他去報國寺禮佛，希望菩薩能保佑他以後平安無事。”
沈青葉原本不信神佛，還借着琉璃佛像賺了不少錢，可現在想想自己穿書之事，再看看慕容荻的遭遇，心下也有點忐忑。
說到底，她其實也算是外來的“孤魂野鬼”，占據了原主的身體。
若是太子去報國寺能求得高僧替四皇子驅邪，徹底消滅了他身上的那個書中人的話，那會不會也發現她的靈魂異常，把她也一并驅除了？
可不論她怎麽想，該去的時候，還是得去。
七日之後，慕容荻的傷口終于痊愈，只能看到頸間隐約還有一道粉色的線，若是穿着的中衣領子高一點，基本上就能遮擋得差不多。
實在不行……她還讓紫蘇做了條黑底繡着金色竹葉的緞帶，類似後世的Choker，正正好卡在頸間，将那道傷疤完全蓋住不說，還有種禁欲的美感。
戴在有點二哈氣質的慕容荻脖子上，沈青葉覺得再合适不過。
就是太子看着，略略有些疑惑，總覺得老四戴着這東西的感覺怪怪的，尤其是太子妃看過去的眼神，竟有些亮晶晶的發光。
他便輕咳了一聲，另外拿出了一個金制的項圈送給慕容荻。
“這是我小時候母後替我求的長命鎖，現下我也戴不着，你且戴着吧。”
“多謝大哥！”慕容荻自是求之不得，雖然大嫂也是好意，可這黑色的頸圈戴在脖子上總有種窒息感，可偏偏大嫂一臉興致勃勃的表情，讓他不好意思拒絕，這會兒有大哥救場，他自然是立刻用長命鎖換下了黑色的頸圈。
“噫——”沈青葉略有點遺憾，卻也沒有強求。
這金制頸圈哪怕叫長命鎖，可因為是太子兒時制品，哪怕讓巧匠改了一下，戴在慕容荻脖子上也不寬松，卡在頸間，跟先前的Choker除了顏色材質之外，并無本質不同。
不過她也沒說破，看着慕容荻高高興興戴着太子的長命鎖，跟着他們夫妻一起去報國寺。
這報國寺又名皇恩寺，據說當初皇帝剛剛起兵時，勢單力薄，曾經被前朝官兵追殺，被報國寺的僧人救下，剃了光頭冒充和尚，躲過搜捕後，幹脆一度以和尚的身份在外行走，又召集起新的義軍，最終才能取得勝利，成為亂世中一統天下的明主。
故而這報國寺的主持亦是皇帝的舊識故交，就連太子見了，也要禮遇有加，更何況如今慕容荻的事還有求于人，就更不能疏忽大意。
貴人駕到，報國寺亦是早早就安排閉寺清場，只接待太子一行人，以免香客過多，一不小心沖撞或有惡疾傳染，旁人或許無事，可太子這種身嬌體貴的說不定就會出大事。
報國寺主持空恕已過古稀之年，可以說是看着幾位皇子長大，皇後為了太子的身體，每年沒少到報國寺來燒香拜佛，對太子自是再熟悉不過。
只是今日看到跟着太子一起來的慕容荻和新任太子妃，空恕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還是難得出現了幾分驚詫之色。
“二位可是有過異世之夢？或是接觸過異世之人？”
“異世之夢？”沈青葉和太子對視了一眼，老實地點了點頭，“只是夢境支離破碎，有些醒來後就忘了。”
空恕點點頭，“正常，佛說三千世界，我等不過是塵世之砂，能得見異世者，都是有大機緣者。天機難測，你看不清記不住亦是正常。”
慕容荻眼神複雜地看了眼這個差點成了他的燕王府的大嫂，感覺自己被騙得好苦。
原來——被奪舍的不止他一個啊啊啊！
